第28章 變故
胡曼曼推開房門,房內,彌漫着一股淡淡的酒氣。
西式的大床上,深綠色的鋪蓋疊地整整齊齊,但卻見不到沈紀堂的人影。
他人呢?
張媽明明說,他沒去軍營呢。
她四處打量一番,他的房間雖然大,卻并不顯得空空落落,一排空牆上是打到頂的書架子,上面擺滿了各種書籍,有很多都是德文的,她看不懂。
“少帥?”
她叫了一聲:“你沒事吧?”
沒人應答,他真的不在?
那——她也沒必要繼續呆在這裏了。胡曼曼想把門關上,剛拉過把手,也不知道從哪個方向飄下來了一個白色的信封。
她蹲下身撿了起來。
白色的信封上點綴着藏藍色的波紋,看起來格外雅致。
這信封好像很熟悉的樣子?她突然想起來,大姐上次來,不就是把這樣一個信封交給了她麽?
胡曼曼拿在手裏,信封自己仿佛帶着溫度,手心裏熱熱的,幾乎要捂出汗來。
信封上的黑色字體也映入了眼簾:申城遠東銀行。
果然是大姐說的這個東西。
沈紀堂怎麽會把這麽重要的東西随意亂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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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緊緊地攥着這個信封,她要看嗎?
房間內,強烈的陽光照了進來,信封的紙薄薄的,透着陽光,似乎能夠清晰地看見,裏面是一張薄薄的字條,上面有一個英文單詞。
胡曼曼愣愣地盯着,再多看一眼,她似乎就能夠拼湊出那個英文單詞是什麽了。她像是進入了迷霧之中,耳邊全是大姐的聲音。
“幫幫我吧,曼曼。”
“爹媽日後便無憂了。”
“曼曼,我的好妹妹。”
她的目光便不知不覺間放在那個信封上透出來的英文單詞上,再多一秒,她就能看出來了——
剎那,一陣冷風吹過,她抖了個機靈,渾身抖了一下之後,她才像是如夢初醒。她這是怎麽了?明明早就決定了不理大姐,等到攢夠了錢就自己找個地方,過安穩的生活……
胡曼曼松開了這封信,信也像斷了線的風筝一樣,掉落在了地面上。
慌忙轉身,卻撞入了一個堅實的胸膛。
男人半裸着胸膛,身上冒着熱氣兒,像是剛剛洗完澡出來。
“你過來了?”他挑了挑眉。
“是,少帥,張媽說您沒去軍營,怕你有事,叫我過來看看。”胡曼曼嗫嚅道。
她一吓,話就多了起來:“您沒事吧?是不是病了?”
她低着頭,正對着沈紀堂的胸口,他胸口被曬成了好看的古銅色,但皮膚光潔,像是上好的緞子,只是稍一擡頭,便見到了他皮膚上泛起了一個個小紅點。
張媽叫了才來。
沈紀堂皺了皺眉:“吃多了螃蟹喝了酒,出了些疹子,泡了藥浴就好。”
“哦,那就好,那就好。”胡曼曼無意識地重複着,腿軟了,人又開始有些暈陶陶的,她只能用說話來穩住不太寧靜的心神,“少帥,早餐做好了,你下去吃吧。”
好在沈紀堂并沒有一直站在那裏,而是擡了腿,走進房間,看了一眼,蹲下來撿起那個信封,交給了胡曼曼:“拿去丢掉吧。”
“丢,丢掉?”胡曼曼再度把信封捏在手裏就像是捏了一個燙手山芋,難受地緊,“為什麽?”
沈紀堂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她渾身的忐忑不安,簡直就像是一張白紙上的畫,毫無遮掩。
“沒用了。丢掉就行。”
“好,好吧。”
胡曼曼捏着信封下了樓,一顆心七上八下,砰砰砰地直亂跳。
她飛快地回了房間,把那封信丢進了紙簍中,人坐在了椅子上,大口地喘着氣。
大姐待她不錯,那場夢,雖然真實,畢竟沒有發生,所以之前她跟大姐見面那幾次,她也聽大姐多說了幾句。
可,真到了這個關頭,她根本做不出來。
哪怕沈紀堂說,這封信沒用了,要她去丢掉,她都不想去看這裏面的紙條了。
大姐為什麽會變成這個樣子?或許還是跟袁明輝有關系吧。
袁明輝當初只是個窮學生,大姐一直幫着他,到頭來父母不同意,大家各自分開,大姐嫁的也是中等人家,只可惜,曲家一時家道中落,只剩下個小小的米行,反而袁明輝得了勢,成了人上人——
她是欠了大姐許多,如果真要算清這筆賬,她會還回去的,只不過不該是這個時候,也不是這個樣子。
她胡思亂想了一陣,終究還是找出了紙簍中的信封,用盡了力氣,亂撕了一陣,将那封信胡亂撕了,撕得粉碎,什麽也瞧不出來了。
那之後,沈紀堂便常常有一些類似于這樣的文件叫她處理,基本上都是丢掉,胡曼曼也都扯碎了丢掉了。
時間不知不覺過得有些快,胡曼曼也總有些渾渾噩噩,心下不定,一轉眼,這個月就過去了。
天已近初冬,天亮地也晚了好些。胡曼曼穿起了薄薄的襖子,在廚房切起了洋蔥絲,張媽在外面急急地叫着她的名字,她的手一歪,鋒利的刀尖撇過了手指頭,割開了一條口子,汨汨地流出了血來。
她心下有些憋悶,忙沖了水,自己按住了,撇下圍裙:“張媽,什麽事?”
張媽指着外邊:“你家來電話,說是出了事,讓你回去呢。”
胡曼曼多了個心眼:“誰來的電話?”
“就上回來的那個,你大姐。”張媽想了想,又加了句,“我聽電話那頭吵吵得很,還有個老頭和老太的叫聲,實在聽不明白。”
出了事——能有什麽事?
她做早餐的時候,沈紀堂還沒起,她想跟沈紀堂說一聲,也不知道是怎麽了,總覺得心裏怪怪的。
可,上了三樓,對着那扇房門,她正準備敲的手,又漸漸地放下了。
“為什麽非得跟他說不可呢……真是奇怪。”
她轉過身,想了想還是作罷。
她還是找到了張媽,鼻子有點兒酸:“張媽,我此去,若是到傍晚還不回來,便幫我告訴少帥,成麽?”
張媽也挺詫異的:“你這孩子,這話怎麽說的,好好的,成,我替你轉話。只不過我聽常雲來說,這幾日軍務繁忙,恐他晚上也回不來。”
是呀,這幾天沈紀堂也都是早出晚歸,沒個規律,聽說是哪兒又要打仗了。
她一時悲從中來,總算是忍住了眼淚,把銀錢收拾好,便出了大帥府。
腳一踏出大帥府的地,她竟覺得外面的世界,頗為陌生,走着走着,便落下淚來。
從大帥府回清水河,她不包小車,只是叫了輛黃包車,車夫一聽路有些遠:“姑娘,這路有些遠,我這腳力,可能還慢些。”
“那你快點跑就是了。”
車夫苦笑笑:“咱這力氣,就只有這點,哪兒是說快就快的。”
他不說這話還好,一說,胡曼曼又忍不住撲簌撲簌地掉下淚來。
“哎,姑娘,你可別哭,我盡量,盡量啊。”
她把頭枕在黃包車上,極目望去,滿是些落葉黃枝,哪兒有半點歡樂氣象?她不忍去瞧這種景色,就把眼睛閉了起來。
模模糊糊間,有誰把她推了兩下。
她睜開眼睛,袁小花不知什麽時候便坐在了她身邊:“曼曼姐,你怎麽也出府了?”
她怎麽來了?
胡曼曼卻不知不覺把心底話都說了出來:“我怕是回不去了,一個弱女子,還能怎麽辦呢?”
袁小花卻笑了:“曼曼姐,你放心吧,你比我可強多了。”
她從頭上拔下一支花來:“瞧,我剛摘的月季,紅彤彤的,可好看了。曼曼姐,我給你戴上。”
胡曼曼連忙擺手:“我可不愛戴花。”
她和袁小花推來推去,竟終究沒鬧過袁小花,小花還是把那朵鮮紅的月季別在了胡曼曼的耳後。
看着戴好了花的胡曼曼,袁小花笑了:“曼曼姐,你真像個新娘子。”
新娘子——對啊,袁小花不是出府嫁人去了,怎麽會在自己車上?
她猛然驚醒,自己還是坐在黃包車上,原來自己是睡着了。
車夫把黃包車放了下來,道:“姑娘,清水河到了。”
胡曼曼愣愣地坐了一會兒,車夫再叫了一遍,她才如夢初醒,下了車來,把車錢結了,慢慢地往前走去。
往前,再拐過一個街角,就是她熟悉的家門了。
隐約間,好似有什麽臭味飄過來。
她用手帕掩住了鼻子,走到了家門口,卻是大驚失色。
“怎麽了這是?”
她家原是青瓦白牆,如今,白牆上卻被潑滿了朱紅色的液體,看起來觸目驚心,不時地傳來陣陣的腥味,如同在流着血。
她原本漂浮不定的心,像是沉入了深不見底的大海之中。
“爸,媽?”她喊了兩聲,卻沒有人理。
門又是虛掩着的,上面也潑滿了腥臭的穢物,胡曼曼用手帕包着,推開了大門。
一進門,滿地狼藉。
姆媽最喜愛的白盆石榴花,稀巴爛地躺在了地上,石榴樹也被劈地粉碎。
阿爹的眼袋杆子也被踩斷,黃銅的煙鬥竟然也被劈了兩半。
她顫抖着望向房內,黑黝黝的,眼內有些模糊,竟是什麽都看不清楚。
“嗚嗚,嗚嗚嗚——”
有什麽哭聲傳了過來,她往黑黝黝的房內邁步走了進去,卻不小心踩到了什麽鮮紅的東西,定睛一看,才發現時一截布料,看起來是大姐常穿的旗袍。
“小妹,小妹快救我。”簾子被扯開,光線透了進來。
房內,大姐,她姆媽和阿爹,都坐在地上,綁在了一起,邊上,還坐着一個高瘦的男人,手裏握着一塊布團,看起來像是從她大姐嘴裏扯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