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甜湯
第二天,沈紀堂的那件西裝,胡曼曼洗好了,疊放在他的書房裏。
他也沒收起來,胡曼曼只能端着餐盒過去尋他。
跟平日不同,他并未主動在餐桌上等她,而是在書房裏待着。
胡曼曼敲了敲書房的門:“少帥,該用早餐了。”
沈紀堂打開了書房,瞧了眼桌上的西裝:“給你的東西,不要再還給我。”
什,什麽?
胡曼曼拿不準他的意思:“可這西裝我用不上呀。”
“那就丢了。”
他冷冷地邁着步子走了出來。
說不清,胡曼曼就是感覺到他不開心。
她哪裏又惹到他了?
真是搞不懂,男主的心思也太難猜了些。胡曼曼端上了一盆荷葉餅,荷葉已經快要敗光,這些還都是她先前摘下來曬幹了磨的粉,沈紀堂格外喜歡荷葉的清香,她就放到了面餅中,配着現做甜滑的蝦醬,沈紀堂很快就吃了個精光。
他看了眼胡曼曼:“你很喜歡他?”
誰?哪個他?
到底在說些什麽?
她接不上話:“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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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鄒媽的兒子。”
胡曼曼反而有些好笑,不知道是氣的,還是怎麽的……
她站地離沈紀堂有些遠,頭擡了起來,就這麽定定地看着沈紀堂:“少帥,我雖是個丫鬟,但也不至于連喜不喜歡誰,也要少帥過問吧?”
她這是喜歡了?
天光下,那一截光滑潔白的脖頸,如同優雅又倔強的天鵝。
沈紀堂微眯了下眼睛,什麽也沒說,只輕哼一聲,戴上帽子,大步出了門。
小汽車門砰地一聲關上了,常雲來都沒來得及替沈紀堂關上車門,站在邊上愣愣的看着。
忖度着,這是怎麽了?
昨天易家的事他也知道,後面發生了什麽,他就不清楚了。
又能有什麽事兒?
常雲來也猜不出來。
到了軍營,沈紀堂又是急行軍訓練,竟生生地折騰了一整天。
到後面,人困馬乏,他自己倒是精力十足,還在辦公室內練着俯卧撐。
常雲來累癱了,倒在沙發上,摘了帽子,解了扣子:“你倒是還能俯卧撐,最近怎麽老是心情不好,易頌蓮也沒來煩你啊?”
沈紀堂還在單手俯卧撐着,沒說話。
常雲來知道沈紀堂的性子,自顧自地念叨着:“要我說啊,那天在易家,我看到的,絕對就是那個小子,吳學文,呵呵,比我還小兩歲呢,就他娘的往姑娘邊上鑽了。”
“小子不是東西,滿府裏這麽多丫鬟,挑誰不好,偏偏挑你的丫鬟。”關鍵是長得還這樣美,常雲來在心裏添了一句。
吳學文?
沈紀堂動作幅度大了一點:“鄒媽的兒子?”
常雲來點頭:“是啊,前院的幾個傭人都知道吳學文看上了你的丫鬟,傳得有鼻子有眼的,還說馬上就要成親了的。”
沈紀堂停住了俯卧撐的動作,汗水一滴一滴地打濕了地面:“成親?”
不知道自己正在火上澆油的常雲來:“是了,這種事也多的,府裏長得周正的丫鬟,都早晚要成親,我這人就是太挑了……”
“哎,你去哪裏?”
沈紀堂頭也不回:“回家。”
大帥府裏,香珠把胡曼曼帶到了大太太面前。
大太太正誦經,屋子裏缭繞着淡淡的檀香味,很是舒服。胡曼曼把糖水放在了桌上:“照大太太吩咐做的,炖了百合銀耳蓮子,您嘗嘗。”
大太太洗了手,拿起調羹嘗了嘗,微微地笑了:“你這甜湯味兒倒是很獨特,旁人做的甜湯,都恨不得甜地齁人,怎麽你的湯,就帶着一點苦?”
百合與蓮子都是帶着點苦,若要是強行去掩蓋,只能靠多放冰糖。可胡曼曼做的這碗百合銀耳蓮子羹,入口微苦,很快回甘,就像是吃了一碗上好的茶,既不甜膩,也不過苦。
難得喝甜湯的大太太一口一口,把小碗的甜湯都喝光了。
胡曼曼收了碗:“回大太太的話,我放了蘋果和藕粉,蘋果帶點兒酸,煮了湯底會帶起回甘,藕粉則把苦味吸收,起到中和苦味的作用,不會澀嘴。”
大太太點了點頭,斟酌道:“我聽說,那盤尼西林你給了袁小花,她當時,可沒給你說過好話。”
胡曼曼看着雪白的瓷碗,半晌沒說話。
許久,她才道:“這世道,對女人太不公了。”
如果說她是這本小說的惡毒女配,那麽,袁小花只算是個凄慘的炮灰吧?
大太太嘆了口氣,拉胡曼曼過來,拍了拍她的手,深深地看了她幾眼,等胡曼曼走了,香珠過來的時候,大太太正拿着帕子揩眼睛。
“怎麽了?太太,是不是胡曼曼說些什麽話氣到您了?”
“沒,讓我想到了前頭的夫人。”
前頭的夫人,就是沈紀堂的生母李氏。李氏也是這樣兒一個人,總是對弱女子抱着一分同情,兩分憐惜。
沒想到,沈紀堂的貼身丫鬟,能讓她想起李氏來。
“紀堂回來沒?”
香珠點了點頭:“回了。”
“那成,扶我下去。”
有些話,她不得不說。
一進廚房,鄒媽媽就攔住了胡曼曼:“曼曼,你再考慮考慮,瞧瞧能不能到我家來個半天,一個小時也行?”
她不顧及周遭,又是扯着嗓子地喊。
胡曼曼正要拒絕,只是找不到由頭從廚房出去,袁小花正在廚房口探頭探腦:“曼曼姐?”
胡曼曼趕忙跟着袁小花過去了。
幾日不見,袁小花瘦了一大圈,一見到胡曼曼,剛寒暄了幾句,她噗通一聲就跪下了,臉上都是淚痕:“曼曼姐,謝謝你,要不是你,我姆媽就沒了。”
胡曼曼想不到袁小花會這麽激動,剛要扶她起來,袁小花卻死命不肯,竟是朝她磕了個頭。
去了洗衣房,受了幾天排擠,她才知道之前胡曼曼對她是有多麽好,胡曼曼給的那支盤尼西林,拿到診所去,那醫生也是啧啧稱奇,一直問她這麽金貴的東西哪裏來。
“你朝我磕頭做什麽?”
胡曼曼終究還是把她扶了起來。
“曼曼姐,這是五個大洋。”她從衣兜裏掏出五個銀色大洋,遞到了胡曼曼手裏。
一邊說,一邊又流下淚來。
“曼曼姐,我,我不能再在府裏待下去了。”
胡曼曼接了錢,她本是說好了每個月一付,沒想到袁小花一下子給了這麽多:“那哪兒來這麽多錢?”
“曼曼姐,你就別問了。”袁小花站了起來,擦了擦臉,笑了笑,只是這笑,竟比哭還難看。
“剩下的錢,我每個月叫張媽還給你。”
說完,她就起了身,眼中露出一抹拒絕,捏了捏胡曼曼的手,逃走了。
胡曼曼總是覺得不太對,再去西院的傭人房裏找她,袁小花竟真的不在了。
張媽倒是知道點什麽,聽胡曼曼問起,便道:“造孽,她姆媽得了霍亂,家裏掏光了,還有個弟弟,動了歪腦筋,把袁小花給賣了。”
“賣?賣去哪兒了?”
胡曼曼一聽到賣字,便有些心驚肉跳。
張媽緩緩道來:“賣給了個病痨鬼沖喜,今兒出大帥府,明兒就嫁了。”
她一聲嘆息,胡曼曼也沒了聲響。
她篤定袁小花本性不壞,只是一時行差踏錯,哪兒知道轉眼之間,她就結局已定?
她一時間有些恍惚,鄒媽媽又黏了過來,正要再與胡曼曼掰扯些什麽,胡曼曼一把推開她搭上來的手臂,嚴詞拒絕:“鄒媽,我不想去你家教洋文,以後也不會再去了。”
鄒媽媽愣在原地,她原看着胡曼曼面軟心善,想再求幾個回合的,哪裏想到胡曼曼突然對她甩了臉色。
她尴尬地把手抽回來,啧啧了兩聲,又低罵了兩句。
恰巧,沈紀堂站在邊上,看到了這場面,胡曼曼說的話,他聽得一清二楚,微微勾了勾嘴角,他叫住了低頭正悶氣走着的胡曼曼。
“今兒不用準備晚餐,我和大帥太太一起吃。”
他嗓音低沉,尾音有些上揚,聽起來有些輕快。
胡曼曼擡起頭瞧了他一眼,她心情有些低落,也沒有跟他虛與委蛇,直接叫了聲少帥,便越過了他,直接回了自己的房間。
她拖開椅子,一時太用力,碰到了手肘,再拖動了一次,才把椅子拖開坐下。
半月前插在瓶裏的幹花仍是豔豔地挂在枝頭,微風吹過,随之擺動了幾下。
她伸出手,想要穩住那些搖搖欲墜的幹花,手卻不斷地在顫抖着。
她到底在難受什麽,說起來,袁小花跟自己也不過幾日交情,為何聽到她的事情,竟是止不住地顫抖?
篤篤篤,門被叩響了。
沈紀堂站在門外,一時臉也冷了。他脾氣也勾上來了,好心通知她不用準備晚餐,她倒好,掉頭就走。
門開了,門後,胡曼曼臉上帶着一點未幹的淚痕,便如梨花帶雨,海棠垂淚,一時,沈紀堂失了聲。
“少帥,有事?”她連個笑容也無,今天她不想那麽用力地抱大腿,只是努力地退開一段距離。
生疏冷硬的語調,這可不是從前那個胡曼曼,沈紀堂挑起了眉頭。
“你有心事?還缺錢?”
胡曼曼搖了搖頭,不知道該怎麽向沈紀堂解釋。
半晌,兩人之間,一絲聲音也沒有。
胡曼曼終究還是敗給了這無聲的拉鋸,仰起臉來,微微地笑了下:“今兒少帥怎麽要去和大帥他們吃?”
她開了口,沈紀堂面色終究和緩了下來:“大太太說有事。”
“唔。那,我得去伺候着麽?”
她實在不想去,今天就想關在房裏好好地靜靜。
“去吧。”沈紀堂說了幾句話,便滿意地要去內廳用餐。
胡曼曼也松了口氣,只要是沈紀堂在,她每一根汗毛都豎着,十分費精神,不敢打任何的馬虎眼。
她剛要關門,一只黑色的皮革手套從門縫中伸出,把住了門的邊緣,把她的力全都抵消了。
門又被輕松地推了開來。
門後,還是沈紀堂那張俊帥的臉龐。
他撇了撇嘴角,望向了胡曼曼那只迫不及待關門的手,胡曼曼趕忙縮回手:“我,我理下容就去。”
沈紀堂那只黑色的手套從門上放了下來,轉眼又伸進了深綠色的軍衣口袋中,捏着什麽東西,捏到了半空中,倏然放開,一根銀閃閃的鏈子像是一道忽閃而過的粼粼波光,從他黑色皮革手套指尖蕩了下來。
“給你的。”
他直接把那根鏈子丢到了窗前的木桌上,這才轉身離開。
桌子上,一根細細的銀色鏈子閃閃發光,中間穿着一個銀色镂空香囊,散發出淡淡的,優雅的香味。
“這——”
這不是她在光華書局瞧中的銀鏈子麽?沈紀堂又是如何知道?
剛開始的驚喜過後,胡曼曼又開始害怕起來。
難不成,沈紀堂連自己的行蹤都一清二楚?
他這個男主,心思也太深沉了吧。
她到底是抱上大腿了,還是沒抱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