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抵着
大太太這才發話:“這東西哪裏來的?”
那一小支盤尼西林,她沒舍得用,放在抽屜裏,沒來得及鎖進首飾盒裏,哪知道春芽竟借着這事,把她的房裏都搜了一通。
“是少帥給的。”她實話實說,還沒解釋完,春芽立刻呸了一聲。
“少帥又是免了你穿丫鬟服,又是把盤尼西林給了你。狐媚子,沒個正形,怕不是勾引了少帥!”
邊上三姨太咦了一聲:“你什麽身份,少帥的事還輪到你管?一碼歸一碼,還不閉嘴?”
二太太也道了聲:“春芽,閉嘴。聽大太太發落。”
捏着盤尼西林的大太太,一時也拿不準怎麽回事。
她這個繼子她了解,沈元龍娶她續弦的時候,沈紀堂才堪堪五六歲,從小就跟着沈元龍在軍隊和戰場上打滾,性子冷冰冰的,對姑娘家,從沒上過心,從前的秋果,也是從她這裏挑的丫頭撥給他。
爬沈紀堂床的事兒,也怪不得秋果。
沈雲龍愁着自己的獨子對男女之事不熱衷,怕他憋出什麽病來,這才隐約地跟她說起給他弄個美貌丫鬟,要是沈紀堂收用,就當個小姨太太。
她這才把自己身邊的秋果撥給了沈紀堂。
哪知道秋果爬到沈紀堂床上,還沒怎麽樣,就被他崩了槍子兒呢。
所以她不信這東西是沈紀堂給的,更不信春芽嘴裏說胡曼曼勾引少帥的事。
“你仔細說說呢,”大太太做事不會給人留下把柄,“真是少帥送給你的?”
說到底,胡曼曼自己也不相信沈紀堂會送這麽樣東西給自己,也別說大太太不信。
“是,那日我生病,少帥說這東西是軍營裏不要了,快過期了,叫我去診所打了,我第二日就好了,也不舍得用,就存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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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着也像這麽回事,大太太點頭沉吟了起來。
廳中一片寂靜,袁小花倒在地上,眼睛卻瞄着大太太手上的那一支盤尼西林。
二太太開了口:“大姐,這可不是一般物事,能随便送麽?除了這個,在府裏私自買賣,那也得罰。”
“大姐?”
大太太擺了擺手,也決斷了:“袁小花先罰,按說要逐出府。”
她頓了一頓,袁小花已經趴在地上哭了起來:“求太太給個機會,是我娘病了,我才會這樣……”
“那就去洗衣房,做一個月漿洗再說。”
跟廚房相比,洗衣房漿洗衣服就更是個體力活,一個月時間,馬上下人主子就都穿上秋裝,長長短短不少。
袁小花卻朝大太太磕頭:“謝大太太,大太太菩薩心腸。”
“至于胡曼曼,起頭弄的這些花花草草,在府中買賣,也該罰。”大太太扯着手上的佛珠,撚着,“不若就去花園後山清掃這些花瓣吧。”
這懲罰說穿了并不重,按說,她也該像袁小花那樣跪謝,她站在那裏,咬着下唇,卻始終沒能跪下去,也說不出一個謝字來。
她沒做錯,為什麽要受罰?春芽頂着一個由頭,就能随意翻人的房間,她反而沒錯?
決意要抱大腿的,也打定了主意賴在大帥府哪兒也不去,也明知道,跪下謝恩,是最好的選擇。
可那股子憋屈,早就塞在了胸口,像是一團棉花塞在瓶口,如今瓶口的瓷片,已快要裂開。
“幾位太太——”
她擡起頭來,正視三個太太,又掃了一眼躲在二太太身後的春芽。
“我先謝過大太太寬容。不過今日我還想再跟太太們啰嗦幾句,大太太,我可以講嗎?”
原本大太太有些意興闌珊,聽胡曼曼要講,手裏的佛珠放下了,她本不怎麽愛管事,對胡曼曼也有些印象,幾番愛惜,卻不知道她要說些什麽。
“講!我們大帥府又不是老古董的地方咯,要學進步,講民主的。”三姨太眼尖,見二太太要說話,趕緊插話。
大太太也點了頭。
外廳,幾個丫鬟,還有趕過來的張媽媽,都聽到了胡曼曼的話,而內廳裏,袁小花,連同幾個主人身邊的大丫鬟,也靜靜地聽着。
胡曼曼便順着心裏的想法講了下去:“大太太吃齋念佛,卻沒想過府裏的丫鬟們,來到了比家好一百倍的大帥府,也想把日子過得比家裏好一百倍。”
“大太太拿鮮花供佛,我們這些小丫頭,只懂得采些鮮花裝飾自己的屋子,不過圖個開心,也能忘掉許多不快,大太太是菩薩境界,我們卻是俗人。”
她聲音嬌柔,語調也婉轉非常,聽起來不像是據理力争,吳侬軟語的調調,倒像是在唱着什麽小曲兒。牆角,一抹深綠色的影子退了回去。
“俗人就想着沾沾花的好處,沾些香氣,就有了花瓣浸的發油,發油比外面的實惠,這才有人買,歸根到底,不也是丫頭們想着妝點自己,圖個開心嗎?”
“那些花瓣,掉在泥裏,入了秋,再經冬雪,來年又成了春泥,又哪兒有待在屋子裏,沾在女孩子們身上頭上好?”
這麽一長串話說下來,胡曼曼稍稍停了一會兒,再度定定地看着春芽:“有人看不慣咱們丫頭窮開心也就罷了,可我竟想不通,我房裏的東西,沒得幾位太太的令,她就敢進去一通亂搜,是什麽道理?”
“我一時沒被太太定論,就還是少帥的丫鬟,她可以搜我的房,那我就也有權利搜她的,香珠的,三妮的,是嗎?”
“我有錯受罰,那麽今兒,春芽也得受罰。”
她的話此為止,此時,內外廳俱是一片寂靜。是啊,假如胡曼曼有錯,春芽也摘不出去,她這是私下翻人家東西。
胡曼曼說地沒錯。廳裏廳外的幾個丫鬟,下人,都聽着了,不光聽着,還挺受用。她不光是在為自己申辯,也是替他們這群人叫屈。掉在地上的花瓣撿起來,想個用途,圖個開心罷了,他們又何嘗有錯,胡曼曼受罰,豈不是給他們這樣憧憬美好的下人們兜頭一盆冷水?
“受罰?”沈紀堂走了進來,冰冷的目光逡巡過廳內衆人:“我的丫鬟,不用受罰。”
他拿過桌上那支盤尼西林,冷冷地看着春芽:“以後誰沒得太太的令,就敢進別人房裏搜東西,我的槍子可不長眼。”
他冰冷的目光和威壓襲來,右手放在槍套上,飛速地拔出了手 槍。
黑黢黢的洞口對準了春芽,她咬緊了牙關,腿一軟,跌倒在地上,連連求饒:“少帥,我錯了,是我的錯。太太們,快救救我。”
她怎麽也忘不掉,那天晚上一聲槍響,秋果一身是血從少帥房裏被擡出來的樣子,每一滴血,都像是滴在了她的心上,蔓延開來。
大太太站起來:“紀堂,府裏不能再出人命了。春芽是二太太家裏帶來的,情分非同一般。”
在沈紀堂和他的□□面前,哪怕二太太也不敢出來替她的貼身丫鬟說情,要不是大太太,恐怕沈紀堂手 槍的扳機已經扣下去了。
大太太凝望着沈紀堂,終于,沈紀堂把槍收回了槍套中:“再有下回,誰求饒都沒用。”
說完,他轉過頭對胡曼曼道:“跟我過來。”
胡曼曼便乖乖跟在了沈紀堂的後面,跟他進了書房。
從內廳到書房,只是短短的一點兒路,胡曼曼的心卻提到了嗓子眼,她沒想到,沈紀堂會恰巧回來撞見這事兒。
而且他竟開口在這麽多人面前幫了她。
她是真的抱上沈紀堂的大腿了?胡曼曼有些不敢置信。
啪嗒。
沈紀堂站在書桌旁,手一松開,那支盤尼西林滾落在了地面上:“這東西你沒用?”
小小的玻璃瓶在地上滾來滾去,幸好沒碎。胡曼曼連忙蹲下撿起來,擦了擦:“少帥,我病好了,就沒舍得用,打算——”
沈紀堂冷冷地看着她,她頓時閉了嘴,說不出話來了。
她錯了,沈紀堂的大腿并非這樣好抱,她閉上嘴,自動往後退了好幾步。
“你很缺錢?”沈紀堂淡淡開口,眼光落在胡曼曼身上不曾離開,帶着一絲不悅。
是啊,她得多籌錢,才能确保日後出了大帥府,能好好地生活下去,自然得是越多越好,她甚至尋思着做個小買賣,做買賣也得找鋪面,那又是一大筆錢。
她還什麽都沒說,他那目光就像是嫌棄自己給他丢了多大的人。
胡曼曼在心裏嘆了口氣,到底是男主,根本不懂人間疾苦。
不過,缺錢也并沒什麽可丢人的。
胡曼曼露出慣常的丫鬟微笑:“能把女兒送進來做丫鬟的,哪會不缺錢?日後我還得出府,想多攢點錢過日子。”
聽到出府二字,沈紀堂的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下,不悅的目光微滞了一下,很快就恢複如常。
“少帥,我得去準備晚餐了。”
“等下。”沈紀堂打開書桌的抽屜,拿出了一個信封,信封上印着紅色的大字:第二軍。
他從信封中取出一沓錢,遞給了胡曼曼。
胡曼曼愣住了,沒敢接,她站得又遠,沈紀堂的手臂便這麽定在了半空中。
“剛才不是幫你,”他看了一眼胡曼曼,“做我的丫鬟,不能被人欺負,更不能太缺錢了。”
“拿着。”
這錢是新的,在空氣中散發出好聞的油墨味,再瞥一眼幣身,竟不是法幣,而是美金!
看他從軍隊的信封裏拿出來,想來該是他的軍饷之類的……
整整五張百元美金,折合成大洋是多少來着?胡曼曼一時有些發愣,她哪裏能拿他這麽多錢?
“不用了,我不能要少帥這麽多錢。”胡曼曼拒絕,眼見着沈紀堂要走過來,連忙往後退。哪知道她往後躲,沈紀堂一個跨步就堵住了她的退路,胡曼曼一個錯身,便整個兒地撞上了沈紀堂的身側。
她今兒穿着自己的衣衫,比丫鬟服寬大些,便想着松快下,趁沈紀堂沒回來,就偷偷解開了小馬甲。現下,她胸口正尴尬地抵在了沈紀堂的右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