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相中
他不說,胡曼曼卻清楚得很。
第一場夢中,她就知道這件事。那丫鬟也是幸運,槍子崩歪了,擦到了腿上,滿身是血擡出去了,後面怎麽樣,她就不知道了。在夢裏,她聽說歸聽說,一見到沈紀堂,幾乎立刻就失了心,把那丫鬟的下場抛之腦後。
“明白了,莊先生。”她當然得管好自己了。
莊開誠滿意地點頭,不愧是申城第一牙婆孔媽媽介紹來的人,機靈得很,話也接地圓滿,遂把書房的門帶上,去了二樓。
大帥府的有三層樓,但三樓是少帥一個人的地盤,從不讓人上去,莊開誠就簡單交代了幾句,把兩個人帶到了二樓東首的房門外,紅漆的門上頭,挂了個金雕的蓮花座。
“大太太。”
莊開誠敲了敲門:“挑了兩個丫鬟,得煩您過目。”
一聲佛號後,裏面說了聲:“進來。”
房裏有些黑,胡曼曼眨了眨眼睛,一個中年美婦坐在交椅上,黑絲絨的旗袍上綴着一串潔白的砗磲,見他們進來,這才放下手中的佛經和蘸着金粉的毛筆。
她顯然正在抄佛經。
這是大太太?
胡曼曼在夢中從未見過大太太,她被楊金龍送過來,便是指名送給沈紀堂,只可惜沈紀堂根本不理她,到後來,她的地位,比大帥府的大丫鬟還低,沒機會見到關在房中的大太太。
她有些好奇,也不敢擡頭,偷偷觑了一眼,只聽說大太太吃齋念佛,她原以為會有些老,沒想到也是溫柔似水的美女。
大太太略略瞧了一眼:“莊先生挑的,都水靈靈的,我這裏用不上丫鬟,你去問問紀堂,他要是松口,就都給他。”
上個丫鬟的事鬧得這麽大,她這繼母也摸不準沈紀堂還會不會要。
“身邊沒個服侍的人,總是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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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本對這些俗事就不太上心,本是想叫莊先生直接把丫頭領過去的。略一思索,又怕這兩個丫鬟不牢靠,再出一樁之前那樣的事情,可怎麽了得。
倒是她這做繼母的不是了。
這念頭一起,她還是強打起精神,朝着胡曼曼和她邊上的姑娘招了招手:“過來,擡起頭叫我瞧瞧。”
兩個姑娘都擡起了頭,大太太一愣,盯住了胡曼曼,一時沒說話。
看着十五六的年紀,一身的學生氣,但這臉,這身段,全是一等一的好,這樣的孩子,若不是命苦,又何必做丫鬟?
邊上的圓臉姑娘,才更像是個丫鬟。
胡曼曼大氣也不敢出,大太太看着溫和,打量人的眼神,可是十足的霸道。她一擡頭,眼神就和大太太對了個正着。
這是怎麽樣一雙眼睛?不笑的時候,都泛着盈盈的波光,含着脈脈的情,像是兩汪春水,含在眉目之中,便也甜甜暖暖,十分純正。
人雖妩媚,眼裏卻沒有狐媚氣。
大太太閱人無數,自問看走眼的人沒幾個,也就放下了心,揮了揮手手:“下去吧。”
三人退了出來,不多時,房內便又傳來了念佛聲。
得了大太太的令,莊開誠又連不疊地帶着兩人從大帥府裏出來,往後面走去。
大帥府占地頗廣,小城堡似的樓房後,就是大片的園林,專請人設計的中西合璧的景觀。走了好一會兒,才走到一處十分開闊的地方。
平整的地面上,綠草如茵,馬蹄聲急,卷起了陣陣風兒,馬上,深綠色軍裝的男人背影筆直,揮着馬鞭的手臂看起來遒勁有力。
“少帥,少帥!”莊開誠連連叫了幾聲,都淹沒在男人偶爾低沉的喝馬聲與馬蹄聲中。
馬場上地勢開闊,又無陰涼,一時間太陽毒了,三個人都熱得出了一身汗。
恍惚中,第一個夢的畫面又浮現了起來,沈紀堂第一次見到她時,勾了勾嘴角,又看了看攜着她的楊金龍,眼中流露出一絲的不耐,就像是冰冷的雨點,拍在她臉上。
胡思亂想了一陣,馬兒漸漸地慢了下來,男人拉着缰繩,騎在馬上,一步步踱到了三人跟前。
烈陽下,男人的臉看不清,胡曼曼也很快就低下了頭,是沈紀堂,所有的感覺,都告訴她,是他,是書裏的男主角沈紀堂。
這一次,她可不會自取其辱啦。
沒有了楊金龍,她就只是個普通的丫鬟,他就更加犯不着那樣看她了。
沈紀堂沒有下馬,坐在馬上,居高臨下問着:“什麽事?”
莊開誠有些結巴了起來:“就,就是家裏新來的丫鬟,大太太讓您,收,收着。”
這話一說完,便是死一般的寂靜。
日頭移了過去,視線不再受影響。
馬上的男人一身深綠軍裝,汗水打濕了軍裝,肌肉線條蓄勢勃發,他摘下壓在額上的軍帽,一雙眼睛鷹隼一般集中在莊開誠身上,半晌,輕扯薄唇:“丫鬟?”
那股威壓的眼神也令得莊開誠喘不過氣來,他不斷地擦汗:“少帥,大太太說了,您身邊一個丫鬟都沒有,實在不像話。”
一着急,反而說囫囵了。
沈紀堂的眼神越過莊開誠,落到了他身後的兩個丫鬟身上,一個穿着素色襖裙,紮着麻花辮,身量稍高些,另一個,則是粗布衣裳,頭發梳成了圓圓的發髻。
只不過,粗布衣裳的那個,一直都在擡頭偷瞄他。
相反,另一個則一直低着頭,從他的角度看過去,只有一截光潔白潤的下巴。
他冷聲道:“不需要。”無論是哪一個,都不像善茬。
胡曼曼舒了口氣,上次在舟上,坐在沈紀堂旁邊,總覺得渾身不對勁。若是成了他的丫鬟,跟在他旁邊,豈不是要糟糕?
邊上的姑娘卻好像是傻了,先是不時擡頭偷瞄沈紀堂,接下來就像是整個人都傻掉了一般,直勾勾地盯着沈紀堂看,好像是見到了什麽天神。
理解,她表示理解。真的,若不是人太多,她真想和邊上的姑娘握個手。第一場夢中,她也是一見沈紀堂就像觸電一般,整個心髒砰砰直跳,人也暈乎乎的,這才走向命運的陷阱。
書中這樣描寫沈紀堂:少帥之俊帥,無一少女能抵擋。
她也承認,夢中,沈紀堂是确實如同神祇般俊挺,一張完美的俊臉,哪怕是騎在馬上,有些慵懶的模樣,也像是一頭蓄勢待發,巡視獵物的豹子,古銅色的皮膚上閃着汗水的光澤,長腿跨在馬腹旁,哪怕他滿目寒芒,拒人千裏之外,也不耽誤一批批的少女飛蛾般撲火。
“不需要?”莊開誠也沒辦法了,哀求着:“少帥,您看看,這一批不要,還有下一批,總不能一直……”
他提高了音量,聽起來有些聒噪,但道理不錯。
自從那個丫鬟被趕出去後,這是第三次試圖往沈紀堂房裏塞人了。
“少帥?”
一群鳥兒撲棱着翅膀飛過,突然,砰!砰砰!
震耳欲聾的幾聲槍響爆發出來,直徹雲霄。
五只鳥兒鮮血淋漓,形狀殘缺地掉落到胡曼曼三人面前。
胡曼曼死死地咬緊了嘴巴,邊上莊開誠和那個姑娘卻在不停地尖叫着。
她,其實也怕——但這場面,也不及初次在舟上見到那死狀可怖的水匪一半可怕。
她更怕自己行動出格,連個丫鬟都做不成,被沈家掃地出門,到最後還是逃不過淪為炮灰的命運。
哪怕臉色慘白,吓得腿軟,嘴唇咬破,她還是一聲都沒出。
那邊叫了半天的兩個人終于回過神來,莊開誠已然是兩股戰戰,他也不敢質問自家少帥為什麽突然開槍打鳥,那些鳥的血,呸呸,還濺到他嘴邊。
啪嗒。槍套合上,沈紀堂伸手,指了指站在邊上的胡曼曼:“就她了。”說罷,又喝了一聲駕,再度在馬場上馳騁起來。
莊開誠掏出綿帕子不斷地擦汗,這差事,還總算是完成了,他的小命也沒丢。
松口氣,他轉過身:“成了,你倆跟我來吧。”
“哎,你還不跟上?”
他叫着愣在原地發呆的胡曼曼。
“哦,好。”胡曼曼趕緊跟上,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千算萬算,卻沒算到沈紀堂選丫鬟的方式,竟然這樣特別。
現在只能硬着頭皮上了。
莊開誠把她倆交給了張媽,張媽容長臉,人長得和和氣氣的,一聽說少帥終于還是挑了個丫鬟,不由地對胡曼曼多看了兩眼,帶着兩人去了房間。
“你們運氣好,這房間,原本是三姨太娘家來人住的,現下裏用不上了,瞧瞧,這陽光。”
果然如她所言,房間朝南,也不似她從前在大帥府住過的那個小房間一般逼仄陰暗,十分寬敞,竟也擺了兩張簡單的榆木架子床,還有淡淡的漆味,看起來嶄新的模樣,床鋪也帶着七分新,床單上印着最時新的瑞鶴紅日圖。
邊上姑娘道:“比我家強多了,這兒可真好。”
胡曼曼也點頭:“是的,又舒服又惬意,謝謝張媽。”
兩個姑娘都誇贊大帥府,尤其是胡曼曼甜甜的嗓音一出來,張媽十分受用:“那是,日常的東西都在了,你們自己收拾吧。”
說完,她單獨找了胡曼曼出來:“你是少帥親挑的丫鬟,得負責他的一切日常生活,少帥沒起,你就得起,少帥沒睡,你也不能睡。”
張媽是管女傭人們的,平時也管着大廚房。她又叮囑了幾句,生怕胡曼曼又跟上次那個狐媚子一樣,爬床到整個府裏見血。
“謝謝媽媽交代,我省的了。”胡曼曼也一貫笑着應了。
回了房間,她又和圓臉姑娘交換了姓名:“我叫胡曼曼,你呢?”
圓臉姑娘先是被沈少帥的容顏折服,現下又被胡曼曼的美貌給震驚了,半晌說不出話來,啧啧道:“你,你可真漂亮,名字也好聽。”
又想起來人家是問自己名字:“我叫袁小花。”
兩人收拾好,又休息了一會兒,沒到晚飯點,張媽就叫胡曼曼趕緊換上丫鬟服:“少帥回來了,趕緊去服侍着。”
她心頭一跳,跟着張媽走到了門口,靜靜地在門口等,不一會兒,門外響起了馬靴的咔噠聲,清晰有力,接着,一道冰冷的目光,落到了她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