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下午的時候,淅淅瀝瀝下了大半天的雨終于停了。雨後的風清涼又清新,吹落了草尖上透明的雨滴;吹遠了枝頭馥郁的花香,吹散了天邊一縷煙霧般的雲。
在和信大廈樓下停好自己的跑車後,湯敏達拎着一份從半島酒店打包來的低脂意式芝士蛋糕下了車。他這天穿着一件格紋襯衫搭配黑色休閑褲,看似簡約又随意的着裝,穿在他身上卻滿是亮點,寬肩窄腰的好身材和一雙筆直的長腿全部被勾勒出來了。滴水不漏的帥氣造型,再加上他那張顏值五星的英俊面孔,讓他一下車就嬴得了不少回頭率。
迎着那些聚焦燈似的目光,湯敏達一派自信滿滿地進了大廈。乘電梯上了十樓後,他走到程楚翹的畫室前敲門。敲響了好久都沒有人來開門,他想着程楚翹可能不在畫室,有些失望地掏出手機給她打電話,想問問她現在在哪兒。
電話撥通後,湯敏達卻聽到一門之隔的房間裏響起了手機鈴聲,持續作響的鈴聲讓他有些發怔:咦,手機在裏面響,程楚翹看來應該是在畫室的。可是她為什麽不來開門、也不接電話呢?該不是出什麽事了吧?
一想到這裏,湯敏達不由地就有些着急了,馬上挂掉電話大力拍打着房門喊:“楚翹,楚翹,你是不是在裏面啊?在的話就開開門啊!你不是出事了吧?那我報警了。”
房門終于打開了,程楚翹蒼白着一張臉、紅腫着一雙眼站在門後,那模樣分明是哭過的,滿臉讓人一目了然的傷心難過。看得湯敏達又是驚訝又是心疼:“楚翹你怎麽哭了?出什麽事了?”
他一邊詢問,一邊大步走進屋子,一進屋就被滿屋子亂七八糟的情形震得一呆:“這是怎麽了?到底出什麽事了?你這屋子活像來了入室搶劫犯。”
程楚翹有氣無力地回答:“嗯,上午的确有人非法入侵了!不過不是搶劫犯,而是流氓犯,已經被警察抓走了!”
“什麽?”湯敏達這一驚非同小可,聲音一下子拔得高高的:“有流氓闖進了你的畫室,他有沒有對你怎麽樣?你有沒有事啊?是不是……他媽的,你告訴我那個混蛋是誰,我非宰了他不可。”
湯敏達一時誤會了,以為程楚翹這副傷心難過的樣子是被流氓得手了!當下氣得暴跳如雷,甚至飚開了國罵。她雖然無心解釋也不得不解釋一下:“我沒事,你別誤會。那個流氓一根毫毛都沒有傷到我,反而被我狠狠教訓了他一頓。我程楚翹可不是好欺負的包子一個。”
知道程楚翹并沒有被流氓占到便宜,湯敏達由衷地松了一口氣:“那真是太好了!楚翹你沒事就好,否則真是一朵鮮花被豬拱了!不過,你怎麽看起來這麽不開心呢?是不是還有什麽其他的事讓你難過?”
悶悶地別過頭,程楚翹看着露臺上被雨打落滿地的紫薇花。星星點點的零亂殘紅,讓她的心情更加低落,含着淚意的聲音低啞又潮濕:“你看那些花,綻放的時候那麽美,凋零的時候卻零落成泥,讓人覺得好可惜呀!”
她忽然改變的話題,聽在湯敏達耳中特別的沒頭沒腦,他一臉不解地問:“楚翹,你怎麽忽然感慨起這個來了?花開花落不是很平常的事嘛!”
“那麽美好的東西卻那麽容易凋落,你不覺得太可惜了嗎?”
湯敏達攤開雙手聳着肩說:“沒辦法,世界上沒有永開不謝的鮮花,花開過了就會謝,就像人老了就會死一樣,都是自然現象。雖然謝的謝,死的死,但畢竟都曾經美麗過,年輕過,也就沒什麽惋惜與遺憾的了。”
程楚翹若有所思地沉默片刻:“湯敏達,我問你一個問題——從來沒有得到過,和得到後又失去,你覺得哪一個更痛苦?”
Advertisement
因為看得出來程楚翹問得很認真,所以湯敏達也很認真地思索了一番才回答:“應該是得到後又失去更痛苦吧。從未得到過的話,雖然會難過但不會有失去時的痛徹心扉。但如果得到了卻又失去,那種得而複失的痛苦,恐怕會是不可逆轉的永久性精神傷害。”
程楚翹幽幽地嘆了一口氣:“你也是這麽認為的嗎?寧願從未得到過,也不願有得到後又失去的痛苦。是嗎?”
“話雖然這麽說,但具體情況具體分析了。譬如在我喜歡你這件事上——楚翹,你知道我很喜歡你了。我很希望你能成為我女朋友,哪怕以後你會和我分手,會讓我傷心痛苦,我也寧願受這個傷害,而不願意連曾經擁有過的機會都沒有。”
湯敏達凝視着程楚翹的眼睛,聲音溫柔如水,每一個字都說得飽蘊情意。她卻心思飄渺地徑自出着神,好半天後才繼續發問:“如果……我的基因有問題,活不過三十歲呢,你還會繼續選擇和我在一起嗎?”
湯敏達聽得悚然一驚:“楚翹,你是不是查出有什麽病啊?這是不是你不開心的原因?你放心,不管你有什麽病,我都會陪在你身邊,絕對絕對不會丢下你不管的。”
“我沒病,我只是在假設。湯敏達,你就一點也不害怕失去時的痛苦嗎?那種生離死別的痛苦你經歷過嗎?你知道它有多傷痛多慘烈嗎?”
湯敏達實話實說:“老實說,我沒有經歷過了。我媽媽去世時我還小,還不懂得什麽是生離死別。我知道你父親剛去世不久,你才經歷了這種慘烈的傷痛。我可以想像那種痛苦多深多痛,但是楚翹,生離死別是人生不可避免的痛苦,我們必須勇敢面對,你不能因為害怕失去就寧可放棄得到。要知道失去的東西至少曾經得到過,得到的時候也至少曾經快樂過。舉個最簡單的例子吧,你是寧願選擇從小就沒有父親,還是享受一場豐盛的父愛後再在人生某個階段告別他呢?我想應該是後者吧?”
程楚翹聽得怔仲良久,一雙原本失神的大眼睛,漸漸如夕陽時分的海面般流光溢彩地明亮起來。她在心底沉思細想着:是啊!不管失去得多麽慘烈,至少曾經得到過,哪怕是痛苦的記憶也好過人生留白。無論如何,生命中終歸留下了一個值得想念的人,一份值得懷念的情。不是嗎?
黃昏日落後,程楚翹再一次來到陶君樸家敲門,卻遲遲無人回應。他看來又不在家,他去哪兒了呢?
疑惑中,程楚翹忽然想起昨晚與管嫣的通話,她脆生生喜孜孜的聲音仿佛還響在耳畔,“我剛剛發短信問他什麽時候能收到鳥屋,他回複我說明天會給我送過來。我讓他送到我家,到時候既然可以讓他順便幫我釘個釘子挂鳥屋,又可以名言正言地留他吃了晚飯再走”。
陶君樸現在該不是正在管嫣家和她一起共進燭光晚餐吧——這個念頭讓程楚翹的心頓時酸如五月枝頭的青梅。按捺不住地馬上掏出手機給他打電話,電話卻也沒有人接。他和管嫣在一起幹嗎呢?怎麽連電話鈴響都聽不見?不是聊天聊得太開心太投入的緣故吧?各種猜測令她煩躁不安,賭氣地拿着電話一直重撥,不停地打給他,自己都覺得自己有些像神經病。
堅持不懈地一直打一直打,程楚翹都記不清自己究竟撥打了多少遍陶君樸的電話號碼。傍晚的天色由淡藍到灰紫,再從灰紫到靛黑,當夜空黑成一錠古老的徽墨時,他的手機終于撥通了,而鈴聲只響一下就被迅速接聽,話筒那端,他清澈如水的聲音帶着一絲驚愕與不安:“程楚翹,你怎麽打了一百多個電話找我,你……有什麽急事嗎?”
程楚翹無端端地就想哭,心裏沒來由地委屈極了:“你在哪兒呀?為什麽電話總是沒人接?我在你家門口等了你好久了,你什麽時候回來?”
“我現在人在西郊,大概一小時後才能回來。你找我到底有什麽事啊?”
“等你回來再說吧,我會一直在你家門口等你。”
程楚翹話一說完就挂了電話,不給陶君樸任何拒絕的機會。她做好準備再在他家門口站上一個小時,可是他回來的速度竟比他說得要快,大概四十分鐘後,他就走出了電梯。
等了那麽久才終于見到了他,一照面,她就情不自禁地沖動得撲過去緊緊抱住他。她的體溫,她的氣息,剎那間有如流雲繞月般纏繞着他,他整個人頓時僵住。一動不動地僵直着身子時,肩頭忽然有一滴溫熱潮濕的觸覺,很快又是一滴,他知道那是她的淚。一滴滴的眼淚打在肩膀上,也打在他的心上,直擊得心鼓一陣繁敲碎響。
把面孔深深埋在陶君樸溫暖的肩窩裏,程楚翹輕如呼吸似的低語着:“陶君樸,我很認真地想過了。就算得到後又失去,要比從未得到過痛苦一百倍,我也還是寧願選擇前者。因為失去雖然很痛苦,卻畢竟曾經得到過,可以留下一段刻骨銘心的回憶。而從未得到就太可悲了,記憶太空白,青春也太蒼白,我不想白白地在這個世界走一遭。我要和你在一起,我要你留給我很多很多美好的回憶。請你不要再拒絕我了,好嗎?”
陶君樸沉默着沒有回答,一雙素來如止水般無波無瀾的眼睛,卻漸漸蕩開了漣漪。一雙靜止在身側的手,也一點點擡了起來,緩緩地、輕輕地、即将環上了她纖細的腰……
這時候,一架運行到頂樓的電梯叮的一聲打開了金屬門,管嫣和湯敏達雙雙走出電梯。管嫣的一張俏臉原本笑吟吟有如春風中的桃李花,眼前的這一幕擁抱,卻像凜冽北風般立即凍僵了她臉上所有的笑意。湯敏達就更不用說了,整個人仿佛被天打五雷轟似的瞬間石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