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清晨,窗外下着小雨,雨點如淚滴,清脆地打在明淨玻璃窗上,再蜿蜒成無數道潮濕水痕,仿佛是一行行寫滿幽怨的丁香愁緒。
程楚翹這天早早地就醒了,卻一直沒有起床,而是慵懶地躺在床上,靜聽淅瀝細雨寂寂敲打着玻璃窗的聲音。一顆心,也跟着雨聲淅淅瀝瀝飄零成愁。管嫣昨晚從她這裏要走了陶君樸的手機號碼後,她的心就像被人撥弄的絲弦,總是顫啊顫的,顫得整個人都心不寧神不定。
心神不寧地躺了好久後,程楚翹擱在床頭櫃上的手機忽然響了。她抓過來一看,是湯敏達打來的電話,漫不經心地按下接聽鍵問:“喂,湯敏達,找我有什麽事啊?”
“楚翹,我想問問你中午有沒有空一起吃飯?我的餐廳最近新請了一位大廚,有幾道拿手菜味道一流,過來嘗嘗鮮吧?”
程楚翹原本興致不大,轉念又一想後又改變了主意:“好啊!沒問題。”
得到了她的同意,電話那端湯敏達的聲音非常開心:“那我中午來畫室接你。”
“不用了,我自己開車去你餐廳就行了。到時候見。”
與湯敏達通完電話後,程楚翹拿着手機百無聊賴地浏覽着微信朋友圈的消息,看到了一條管嫣剛發不久的一張全身自拍照。她打扮得漂亮極了,還配了一行文字:今天穿上了戰袍,準備上情場作戰,jm們求打氣求支持求祝福啊!
盯着那條微信看了半天,程楚翹心裏說不出是什麽滋味,想了想回複了她一句:妞,穿這麽短的裙子,你是在放射求勾搭信號嗎?
管嫣很快回複:是啊是啊,我今天打算去勾搭陶君樸,同時也要想辦法吸引他來勾搭我。畢竟女生主動有些掉價,最好是先把他引誘過來。
程楚翹拿着手機飛快地輸入文字:可是以陶君樸的性格,他恐怕不會喜歡你今天的穿衣風格呢。他那個人安靜又內斂,你穿得保守一點可能會更好。
管嫣立刻接受了這個提議:親愛的,你說得對,我這就去換換一條長裙。長裙飄飄加長發飄飄,以淑女形象去搞定他。
管嫣的話,忽然又讓程楚翹有些後悔:我幹嗎要提醒她呢?我并不希望她和陶君樸有機會發展關系的。可是讓她穿着那麽短的裙子去見他我也不願意,太性感了!還是長裙更安全。不過長裙飄飄加上長發飄飄,誘惑力也是杠杠的。唉!真是左右為難。陶君樸,但願你的定力能給力一點了。
嘆着氣把手機扔到一旁,程楚翹下了床。先去了衛生間沐個晨浴,然後在卧室的小露臺上吃了保姆送上來的早餐,再去衣帽間換衣服準備出門。寬敞明亮的衣帽間裏,琳琅滿目挂滿了各種華衣美服以及鞋帽手袋等配飾。因為父親剛去世不久,她沒有選那些顏色豔麗的衣裳,而是挑了一套水墨藍印花的絲質連衣裙換上。再把滿頭長發松松編成一根魚骨辮,辮梢斜斜搭在胸前,整個人看上去清新飄逸又靈動。
走出卧室後,程楚翹迎面遇上了徐瑛華。姨媽唐素梅陪着母親一起出國散心後,程楚翹一開始還以為表姐很快就會搬回自己家。卻沒想到她住得樂不思蜀了,壓根就不提要搬走的事。而看在姨媽的面子上,也礙于到底是親戚的情分,她當然也不會開口逐客。心想大不了讓她多住一陣,等姨媽和母親一起回國後,這個表姐自然就要跟着姨媽搬回家了。
徐瑛華這天穿着一條米白色的麻質長裙,裙子的面料看上去不夠柔軟,款式更是令人皺眉,圓領無袖的基本款配了一個寬寬松松長到腳踝的裙身,穿在身上活像套了一個麻袋似的,沒有任何曲線美可言,呆板得要死。看得程楚翹直皺眉:“表姐,你什麽時候買了這麽一條裙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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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瑛華還很驕傲地一揚下颔,答得沾沾自喜:“昨天剛買的,這種森女系文藝範兒的純麻裙子,是現在最流行的小清新格調,不錯吧?”
程楚翹忍不住揶揄了一句:“嗯,不錯,穿上這條裙子,姨媽再也不用擔心你的氣質了。”
徐瑛華覺得這話不入耳,面露不悅:“程楚翹,你什麽意思啊?”
程楚翹直言不諱:“表姐,你覺得你很文藝,我覺得你審美有問題。這種奇葩裙子穿在身上跟套個麻袋有什麽區別?設計這裙子的人簡直就是浪費布、浪費線、浪費手工、浪費時間。”
徐瑛華有些生氣:“是你審美有問題吧?我昨天在時裝店試這條裙子時,所有店員都說我穿着很好看,顯得特別精神煥發。”
“精神煥發,我看像精神病又發。真的表姐,你要是晚上穿着這條白裙子走在大街上,估計人家還以為是貞子來了呢。你怎麽能相信那些店員的話呢?她們為了推銷商品說的話根本沒有半點可信度好不好。”
徐瑛華的聲音氣咻咻地拔高了:“可是我自己也覺得好看,我就喜歡這種文藝範兒的白色長裙,不行嗎?”
“行,如果你喜歡穿得像個麻袋一樣,那我也只能尊重你的個人喜好。而且不可否認,這條裙子還是有它的優點和長處的。至少穿着它,表姐你可以再也不用擔心會被壞人騷擾了!”
程楚翹說完話就徑自轉身下了樓,獨自留在原地的徐瑛華想了想才反應過來:她是在說這條裙子醜得讓男人見了都沒興趣搭理我嗎?真有這麽醜嗎?我還準備今天穿去給逸興看呢。要不……還是回房間換一條好了!
雨淅淅瀝瀝下了一上午,雨水洗盡了盛夏陽光帶來的炎熱,大街小巷處處一片潮濕清涼。只可惜嫣然含笑了一個夏天的紫薇花,被雨打得綠肥紅瘦,凋落一地的花瓣傷心如血。
中午十二點,程楚翹駕駛着小車在湯敏達的餐廳前緩緩停住時,他已經在玻璃門內張望很久了。終于等到了她,他馬上微笑着撐一把雨傘出來迎接。她裙袂翩翩地從車廂裏下來後,雨地裏仿佛開出了一朵清豔的水蓮花,淹然百媚地綻滿他的眸。
把程楚翹迎進了梅花雅室後,湯敏達先拉開一張椅子讓她坐下,再親自為她泡了一杯茶端上來,微笑着說:“楚翹,這是上等的西湖龍井,知道你喜歡喝綠茶,我特意托人從杭州買回來的。”
湯敏達平時并不是一個愛茶的人,這年頭的年輕男孩子大都西化了,喜歡喝咖啡遠勝過喝茶。在此之前他對于如何鑒別咖啡豆的好壞頗有心得,卻完全不清楚紅茶與綠茶的區別。不過知道程楚翹愛喝茶後,他馬上惡補了一番相關知識,并專程托人去杭州以幾千元的高價求購了一小盒上等龍井精品茶,只為博程楚翹的嫣然一笑。
那杯西湖龍井湯色清冽,香氣濃郁,是不可多得的上等好茶。但程楚翹只是随意地啜了一口,并不甚在意,因為她的心思并不在茶上,只是專注地詢問:“對了湯敏達,你知不知道陶君樸家祖上是幹什麽的?”
程楚翹一開口就提及陶君樸,完全無視湯敏達幾番周折托人購回的茶葉,這讓他的臉色自然好看不了。他勉強一笑:“你問這個幹嗎?”
“呃……有些好奇,因為想知道他那神一般的高智商是不是祖上遺傳下來了什麽好基因。”
湯敏達表情有些悻然:“我可沒聽說過他祖上有什麽好基因。他爺爺是個郵遞員,他爸爸也子承父業地幹了郵遞員,都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普通人。”
“那他爺爺的爸爸又是幹什麽的?你知道嗎?”
湯敏達被問得有些發怔:“你幹嗎關心他爺爺的爸爸是幹什麽的?那都是些陳谷子爛芝麻的事了。”
程楚翹嫣然一笑:“我說了好奇了,你到底知不知道呀?”
她笑起來燦若玫瑰,豔不可擋,極具視覺侵略性。湯敏達只有淪陷的份兒,不自覺地就立刻有什麽答什麽,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全部都告訴了她:“我記得聽我繼母提過他們陶家祖上很慘的。陶君樸的曾祖父解放前是個農民,打戰時和家人一路讨飯讨到了j省,差一點就餓死在路邊了,最後好不容易才在p市留下站穩了腳根。”
曾祖父、解放前——程楚翹隐隐約約地想起好像之前和誰有過類似的話題,但是那絲隐約的記憶如海面上遙遠的風帆,只有一點模糊的影子,根本看不清完整清晰的輪廓。而她這一刻也無心思索其他,只專注于眼下的問題:“啊!陶家祖上這麽慘嗎?你确定?”
“确定肯定以及一定,都是我繼母說的,一定錯不了!從他曾祖那一代算起,他家祖孫三代都沒有絲毫亮點可言,到了陶君樸這個曾孫一代——忽然間像是祖墳冒青煙了,蹦出一個神童到處猛刷存在感。”
聽着湯敏達酸溜溜的語氣,就知道他心裏對陶君樸天生自帶的神童功能多不是滋味了。程楚翹看了他一眼忍不住心想,如果再讓他知道陶君樸看似普通工薪族的身份下,其實是個身家過億的大富翁,真不知道會是什麽反應。當然她是絕對不會多這個嘴的,她答應過陶君樸要替他保密。
從湯敏達口中打聽到的陶君樸祖上的事,讓程楚翹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測。陶家小書房裏那些價值昂貴的東西不可能是他祖上傳下來的,哪個逃難的農民會有這麽值錢的古畫木雕呢?就算有,也不會背着這些寶貝去讨飯,還差一點餓死在半路上。陶君樸所謂的祖傳之物,根本只是一個托辭,他并沒有對她說真話。當然,他有權不說真話,她也無權逼他說真話。只是越想她就越好奇:那些東西陶君樸到底是怎麽得來的呢?
程楚翹想得出神,一時都忘卻了湯敏達的存在,直到他再次酸溜溜地出聲打斷她的沉思:“楚翹,聽說你昨晚在陶君樸家吃飯了。”
“哦,是啊!我去送一幅畫給他,然後他留我吃了便飯再走。你是聽你妹妹說的吧?”
“是啊,敏敏回家後當成特大新聞告訴她媽媽,說你可能是陶君樸的女朋友,她媽媽于是特緊張地追問你的個人情況。”
程楚翹聽得莞爾一笑,笑容裏有一絲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愉悅:“是嗎?”
看着她毫不愠惱的笑容,湯敏達眸中湧起一陣濃濃的失望。因為如程楚翹這般優秀出色的白富美,一般眼光都非常高,輕易沒有她能看得入眼的人。要是随随便便就被人誤會她在跟誰交往,她肯定是要不高興的。可他剛才故意試探性的話語,卻沒能激起她一絲一毫的不悅,顯而易見,她對于自己被誤會是陶君樸的女友并不反感——這絕不是湯敏達願意看到的。
湯敏達想了想,又貌似無意實則有意地說:“長輩們都這樣了,一聽說自家孩子有了異性朋友,就會馬上追問對方的個人情況,長相怎麽樣啊?性格好不好哇?如此這般的問題一大堆。不過我繼母的問題雖然多,陶君樸倒是一句話就答完了——他說和你就只是普通朋友,叫他媽千萬別多想。”
湯敏達最後那句話,讓程楚翹心底忽然泛起一片不由自主的失落,淡如煙輕如雲、卻彌漫得整顆心浸透秋雨似的涼。她唇角的笑意也跟着微微秋涼,嘴裏下意識地跟着重複了一句:“是啊,我和他只是普通朋友,他媽媽想多了。”
這句話落入湯敏達耳中時,他從昨晚沉重到現在的心,驀然像被移開了一塊巨石般的輕松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