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瀕死
楚北渚醒來的時候,意識先恢複過來,然後全身上下傳來的疼痛告訴他,他還活着。
他試着控制自己的身體,稍稍彎曲了一下手指,就感覺手背被人輕輕地覆上。
“別動。”
任清的聲音十分沙啞,還帶着一絲哭腔,但是楚北渚還是一下就辨認出來。但此時他的內心竟有一絲失望,楚北渚知道自己的內心在期待着什麽,度過清醒最初的迷茫,他瞬間就反應過來,盛衡是不可能在這裏的。
楚北渚睜開眼,眼前是任清通紅的雙眼,眼下還挂着一片青黑。
任清看到楚北渚醒過來,眼睛又是一紅:“你……你……你這什麽眼神?”任清已經到嘴邊的哭腔又生生憋了回去:“見到我你很失望?”
楚北渚看到任清從傷心欲絕一秒切換到氣鼓鼓,只覺得太好笑了,忍不住笑出來,但肺傷尚未愈合,因此被肺裏的血沫嗆住,咳嗽時又帶動了胸腹的傷口。
這一下給任清吓到了,撲上去掀開被子,因為咳嗽,楚北渚肋骨處的傷口又撕裂開,從紗布處滲出絲絲血跡。
“大夫!”任清一聲還沒喊完,趙景祁已經帶着當地請的郎中進來了,郎中看到楚北渚的傷口裂開,反而不着急,淡定地走過去:“沒關系的,這麽深的傷口不反複個幾次才是不正常。”
任清剛剛被楚北渚氣到而暫時消失的難過,瞬間又回來了。
楚北渚一看到任清又開始眼圈泛紅,心裏也有點怵,他知道任清不是個情緒波動大的人,但顯然在他昏迷的這段時間,任清已經哭過很多次,而且在他面前也在努力地克制自己的情緒。
“我睡了幾天?”
任清哽咽着:“兩天多,不到三天。”
“哦。”郎中在給楚北渚換藥,重新包紮傷口,楚北渚知道自己的傷有多重,但他在換藥時卻并沒感覺刻骨的疼痛,想必是藥中有麻醉的成分。
等郎中換完藥,拎着藥匣走出去,屋內剩下三人。
任清坐在楚北渚的床邊,趙景祁的手看似随意地搭在他的肩上,但是卻帶着一絲重量,給了任清極大的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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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不是要死了?”楚北渚說了幾句話就覺得嗓子疼痛難忍,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沒想到楚北渚問得如此直接,任清和趙景祁愣在了原地。任清看着他痛苦的表情,以為他是在死亡面前感到難過,一瞬間忍了許久的眼淚瞬間奔湧而出。
楚北渚一看任清的反應,內心也是一涼,強忍着情緒,朝任清笑着:“你們別在我面前卿卿我我了,去歇着吧。”
任清不願意離開,但趙景祁摟着他的肩膀,硬生生半摟半抱将他拖走了。
大約一刻鐘後,趙景祁面容嚴肅地獨自回來了。
“他去休息了?”楚北渚方才感覺躺得難受,便想自己活動一下,但只要微微一動,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都開始抗議起來,一瞬間襲來的疼痛讓他險些在此暈厥過去,因此趙景祁進來時,他一臉猙獰的表情尚未來得及收起來。
趙景祁與楚北渚事先并不熟識,雖然能對他的痛苦感同身受,但也不知如何開頭安慰:“是,我讓他先去睡了。”
楚北渚也難得地感到尴尬,他不知道該用什麽情緒面對趙景祁,他知道趙景祁是任清曾經的愛人,也知道兩人曾經分開,但并不知道現在兩人是什麽樣的狀态。
“其實我……也有一點感覺,”楚北渚嘆了口氣,“是不是……傷口的狀态不太好?”
趙景祁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恩,本來傷口太深,再加上颍州的夏天炎熱潮濕,可能不太……。”
楚北渚見過太多重傷的人,沒有當場死去,但是在受傷後的幾天,因為傷口持續惡化,而在痛苦中掙紮着去世。這樣的人在最後幾天,幾乎能清醒地感受到自己生命的流逝,從而感到無比的絕望。
楚北渚從未想過自己會以這種方式死去,他現在終于能體會到對自己的身體無法掌控的痛苦,這種一切聽天由命的感覺,讓他無比的難受。
但楚北渚似乎很快接受了:“我是不是應該說點什麽?”他挑起嘴角笑了笑,“遺言什麽的?”
趙景祁一下愣住了:“呃……你……你随意。”
楚北渚不知趙景祁是這樣的性格,這瞬間覺得他有一點好笑:“那我再想想吧,伯爺能給我講一下之後的事情嗎。”
“哦,好,”趙景祁從尴尬中反應過來。
“任清過來後說蕭靖之和颍州知府都是內奸,蕭靖之反被自己的手下飛龍衛将了一軍,直接帶我們找到地窖時,但那時蕭靖之已經跑了。”
趙景祁可能是對這幾天發生的事心有餘悸,描述時邏輯也很混亂,但楚北渚沒想到蕭靖之最終是被自己的手下“出賣”,顯然飛龍衛中并不是上行下效,蕭靖之白蓮教徒的身份并不為人所知,但卻引起了屬下的懷疑。
“那個村子!”現在楚北渚滿腦子都是在那個村子中看到的景象。
“我們也去過了,那個知府,都沒審問,随便一問他就都招待了,是白蓮教扣押了他的家人逼他合作。
“我們去那個村子時,村子已經都空了,一個人都不剩,整個地下幾乎都掏空了,全是铠甲兵器,而且許多人密集地住在下面,他們隔幾日輪換來到地上住。”
楚北渚只聽着都覺得這樣的地下軍隊強到可怕,不知在大梁境內,這樣的地下軍隊有多少,他們能在短短的時間裏将整個村子地上地下的叛軍全部轉移走,還不知背後有多大的勢力。
“那任清是如何說動伯爺您的?”
問到這,趙景祁咳了一聲,“咳,他……他收了你的信,猜出蕭靖之是內奸,直接用我的名義給陛下上了折子,人剛到颍陽第二天,後腳聖旨也跟着到了。”
楚北渚想,這确實是任清能做出來的事情,膽子大起來什麽都做,欺君之罪也不在話下。但是人在千裏之外,就能看穿颍州的局勢,大局觀也是了不得。
也許趙景祁自己都沒注意,但是楚北渚能看出來,他在提到任清時,連語氣都變得溫柔起來,眼裏還帶着點點笑意。
楚北渚又開始煩躁了。
委婉地讓趙景祁離開之後,屋內一下子變得安靜,楚北渚身處官驿,房間幹淨明亮,但是空氣中的潮濕卻是驅散不掉的。
現在四周終于安靜下來,楚北渚開始感覺死亡的氣息逐漸逼近,身上仿佛壓了千斤重的巨石,一呼一吸都很艱難。
楚北渚突然意識到,自己才二十六歲,人生走到現在,前一半是無憂無慮的童年時光,十三歲時經歷巨變,後十三年在梨雨堂掙紮着度過,現在想來仿佛懂事之後就沒有一天是為自己而過。
還是挺可惜的,楚北渚心想,感覺這一生還什麽都沒有做。
楚北渚頭腦一片混亂,胡亂想着就又睡了過去,當天夜裏,楚北渚發起了高燒。
被安排在隔壁的郎中依舊不慌不忙,和任清的驚恐對比極強。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老郎中手上不停,給楚北渚施針灌藥,一邊碎碎念。
任清急的滿頭是汗,用烈酒給楚北渚擦着身子:“什麽?你說什麽?”
“陛下……陛下……”楚北渚已經在高燒下昏過去,嘴裏一邊說着胡話,一邊叫着盛衡。
趙景祁尚不明白,但任清卻是清楚地知道他對盛衡的情意,只覺得心酸不已。
老郎中還念叨個不停:“這傷就是這樣的,反反複複,說不定哪次反複人就突然沒了,但是要想好起來,可就要久喽。”
任清被氣得牙根直癢,一邊焦急,一邊又想把他打一頓,嘴這麽賤的郎中到底是怎麽活到這個歲數的。
楚北渚這一燒就又是一天過去了,等他再醒來時,迎來了一個意想不到的訪客。
柳無意進來時,簡直比乞丐還乞丐,整個人灰頭土臉,破衣爛衫,楚北渚簡直不敢相信這是堂堂飛龍衛都指揮使。
這是兩人第一次相見,楚北渚此時形容枯槁,臉色蒼白,只能躺在床上,靠着一個墊子勉強支起上身,但柳無意在他面前卻莫名有些慚愧。
柳無意還是很客氣的,喚了一聲楚大俠。
“不敢當。”楚北渚對柳無意其人沒有什麽感覺,因此情緒十分冷淡,但這份冷淡在旁人看上去就像輕慢不屑,柳無意何時受過這種待遇,但想着自己次醒來的目的就不得不咽下這口氣。
楚北渚也不在意自己被誤會:“柳指揮使此番前來,有何貴幹。”因為他體力不足,因此語氣也是淡淡的。
“此次是想和柳大俠道個歉,本官馭下不嚴,讓柳大俠您無辜受害,着實是過意不去。”
因着任清的關系,趙景祁在楚北渚面前都是你我相稱,但楚北渚知道像柳無意這樣的舉止,才是高高在上的官員常态,他高燒剛退,也無心和他周旋,只想趕緊讓他離開。
“知道了,原諒了,你走吧、”
柳無意習慣了打機鋒,面對如此直白的對話,顯然十分不适應:“那……那柳大俠好好養傷,本官清繳反賊任務在身,不便久留。”
楚北渚從喉嚨中随便發出了一聲,示意自己知道了。
柳無意讪讪地走後,任清就端着藥進來了:“剛柳無意來時,我不便現身,更沒人敢攔他,只能委屈你了。”
楚北渚的手十指斷了七指,指甲也在酷刑中全部脫落,裹着厚厚的紗布完全無法自己做事,只能就着任清的手喝了藥。
“陛下今日來了口谕,擔心你筋骨的傷得不到好的醫治,允許你到都城讓太醫為你治腿,定能恢複得和受傷毫無差別。”
“都城?我都不一定能活着走出颍州吧。”
任清輕聲勸道:“陛下還是記着你的。”
楚北渚自嘲地一笑:“他不是記得我,這些小恩小惠不過是舉手之勞,只是這次的事鬧大了,他要借我安天下人的心,”
任清搖了搖頭:“陛下還說了一句話,他說他在都城等着你,他想看着你平安回來。”
說出這話後,任清看到雖然楚北渚沒說話,但是眼裏瞬間燃起了光彩,他又是欣喜又是心疼,他知道求而不得時患得患失的樣子,因此反而不知這對楚北渚來說是好是壞。
但很快任清就知道盛衡的這句話對楚北渚來說意味着什麽。
次日上午趙景祁在颍州整兵準備班師,留下一個衛所的飛龍衛在柳無意的帶領下繼續清繳叛軍。
突然,楚北渚的房門從內打開,楚北渚用腋窩夾着一副木拐,虛弱地靠在門邊:“能把我帶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