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決裂
楚北渚曾反複期待過這樣的場景,盛衡站在他的面前,向他伸出手。
但當這個場景真正實現的時候,楚北渚退縮了,他先是震驚地擡起頭看向盛衡,對上盛衡期待的眼神,他便退縮了。
“陛下,今日形勢危急,陛下或許在危急之中萌生了情意,但若陛下今日真的帶我回宮,明日起來便只覺得後悔了。”
盛衡盯着楚北渚,似乎在辨別他說的話是真情還是假意,但楚北渚始終低着頭,不願與盛衡對視。
“你如何知道朕心中的想法?”盛衡問道。
楚北渚低着頭不答話,但是表情已經說明了他的決定。
“朕是真心的。”盛衡覺得自己從出生以來都不曾如此低聲下氣過,但此時他卻對着一個殺手這樣說話。
“陛下,若下次再見陛下仍有此意……”楚北渚後半句話沒有說完,但是盛衡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
“好,好,好。”盛衡連說三個好,随後怒氣沖沖地走了。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憤怒的原因。
盛衡能感知楚北渚的情意,楚北渚看他的眼神是如此的炙熱,仿佛只有在看到他時才會燃燒起熱情,他殘忍地利用了這份感情,然而再見時,楚北渚竟沒有一絲怨怼與難過,他還是那樣地看着盛衡,仿佛盛衡就是他的使命。
在此之前,盛衡沒有喜歡過任何一個人,無論是男是女,所以他不能理解這份感情。
救駕之功幾乎是天下最大的功勞,封侯拜相都不為過。但他在此恩典下卻只求盛衡能夠放過梨雨堂,甚至連認罪伏法這樣的話都說出了。刺殺皇帝又是怎樣的罪過,在大梁律法中,要處以淩遲之刑。他不僅沒有要求盛衡的賞賜,反而自己要主動受刑,盛衡不禁在心裏怒其不争。
盛衡對楚北渚說出“跟我回宮”時,這一個瞬間,他的內心是用一絲真心的,但楚北渚卻用最決絕的方式拒絕了他,這也讓他在疑惑的同時有一絲憤怒,他過慣了雷霆雨露俱是君恩的生活,但在憤怒過後,他又真正開始思考,自己的感情究竟是不是真的。
到底是真的喜歡上了這個小殺手,還是在危急關頭産生了一種詭異的情感。
趙景祁少時曾作為盛衡伴讀,與盛衡共學騎射,相識近二十年,可以說是最了解盛衡的人。他看到盛衡心情不佳,開口勸道:“陛下放心,能再相見的方法多得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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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衡的對自己情緒的把控非常擅長,他很快壓制了自己的憤怒,逗起了趙景祁:“方法那麽多,你和荊家那位五年來一面都沒見到?”
趙景祁被盛衡一句話噎了回去,頓時憋的滿臉通紅,盛衡卻不懂見好就收:“不對,那天還見到了。”
“陛下……陛下別拿臣打趣。”趙景祁憋的像一只煮熟的蝦子,“臣和陛下不能相比的。”
盛衡滿足了自己不開心別人也不能開心的惡趣味後,哈哈大笑了起來。其他的侍衛不懂他們二人之間的機鋒,只在後面默默跟着走路。
趙景祁與盛衡不同,若說盛衡是活了二十多年首次嘗到情愛的滋味,趙景祁則體會過所有關于情愛的美好,他與任清在一起的七年中,品嘗過所有的幸福,因此分開後的痛苦也是成倍的。
在武昌府與任清一見,所有的幸福和痛苦都被勾起,他心中百感交集卻不知如何抒發,本以為再見不知何年何月,但趙景祁沒想到,相見的日子這麽快就到來。
楚北渚趕回梨雨堂已經是隔天,梨雨堂的氛圍出奇的詭異。
先是任清沒有在梨雨堂。
楚北渚回梨雨堂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任清,但任清的房間上着鎖。問過旁人後,任清是與楚北渚同一天,均是昨日離開的梨雨堂。
楚北渚對任清最了解不過,任清若是去看望白昕,定會打包一堆白昕日常用的東西帶到書院。但現在任清房間絲毫未動,并且将房間上鎖,顯然不是打算一兩天就回來。
這個場景和五年前何其相似,當時任清也是一聲不吭就離開了梨雨堂,連張字條都沒有留下,随後一走就是兩年。這次任清也是沒有通知任何人就離開了,而能讓他這麽做的,很可能還是趙景祁。
楚北渚腦中一片混亂,任清的想法他從來都猜不到,因此他想了一會兒就放棄了,直接轉向醫館去處理他的傷口。
背部的傷口不深,楚北渚到醫館包紮過,簡單地休息幾個時辰就又找回了日常訓練的節奏。
到教場時依舊是黃昏時分,新進梨雨堂的孩子們也在教場訓練,但是今日的教場卻出奇的安靜。沒有了教頭訓斥的聲音,在教場四周自己訓練的人也沒有人交談。楚北渚就算再遲鈍也能感覺到,這份尴尬的安靜是給自己的。
他走到哪裏,目光就追随到哪裏。仿佛整個梨雨堂的人都在注視着他一樣,背後的視線讓他十分不适。
他剛來得及稍稍拉筋,一疊聲的“堂主”就随之傳來。楚北渚深吸了一口氣,站了起來,李戴已經大步流星地走到他面前。
“堂主……”
楚北渚話音未落,堂主李戴便飛起一腳踢在楚北渚當胸,楚北渚沒有防備,重重向後摔去,腰狠狠地磕在了條凳邊緣,下半身瞬間失去了直覺。
李戴一把拽住楚北渚的衣襟,将他從地上半提起來,目露兇光地盯着他:“楚北渚你自己犯賤,我管不了你;但是梨雨堂馬上就被你搭進去了。”
楚北渚一聽這話,怒火攻心,用力掙開李戴的手:“到底是誰把梨雨堂搭進去的,你自己把我們當給你賣命的狗,現在反咬一口。梨雨堂不參與朝廷的事,不殺朝廷的人,你現在做的這些還不夠把梨雨堂推上絕路嗎。”
李戴沒想到楚北渚會跟他頂嘴,反手就是一巴掌,重重打在楚北渚臉上,楚北渚的腿部使不上一點力氣,眼看這一巴掌過來,卻不能躲開。
這一巴掌李戴用了全部的力氣,楚北渚被這一下扇倒在地,先是一陣眩暈,等眩暈過去,感覺耳邊嗡嗡作響,眼前出現了一片片黑色的斑點。
李戴還在楚北渚耳邊吼着,但他聽不清具體內容,只覺得這聲音像鋸片一樣在他的腦中來回拉過。
楚北渚扶着身後的條凳勉強坐起:“李戴,老堂主于我有恩,我心甘情願留在梨雨堂,但我在梨雨堂賣命十年絕對不是因為你。你和隋溪針對我已經不是一年兩年,多少次接的單子根本就是想讓我死在外面——”
“你少他媽胡說八道。”李戴五官猙獰,看着楚北渚的眼神就像要将他生吞活剝。
“我根本,不在意你是如何想的,”楚北渚感覺自己奇跡般平靜下來了,看着李戴張牙舞爪的樣子,他竟覺得有些好笑:“我确實不能離開梨雨堂,但從今天起,你也別想再拿捏我,以後接不接任務我自己決定。”
“可以,你現在有了新的靠山,就想一腳把梨雨堂踢開。我倒要等着看,看你像條狗一樣,被盛衡一腳踢開的時候,再怎麽爬回梨雨堂。”
“這就不勞堂主費心了。”楚北渚看着李戴的樣子,像看着死人一般。
李戴抱着臂,冷笑了一聲:“你還不知道吧?闫思設死了,梨雨堂走镖的人全都死了。”
楚北渚的瞳孔猛縮:“你說什麽?”
李戴搖了搖頭,嘲諷地看着楚北渚:“齊王反了,殺了闫思設祭旗。你那時候在幹什麽呢?
“你看,你說不願再殺人,但是你就算什麽都不做,也還是有人因你而死。”李戴怒氣沖沖地走了,楚北渚坐在地上,慢慢找回雙腿的直覺。
從李戴出現時,教場上的所有人就停下了手中的動作,觀望着這邊。剛才和李戴發火時,楚北渚沒覺得有什麽不妥,但現在衆人的目光卻讓他十分難受。他讨厭成為目光的焦點,尤其是這些目光沒有一個是友善的。
他們看着楚北渚的目光,像是在看一個叛徒。
而楚北渚百口莫辯。
他應該說什麽?說自己是為了救皇上,才扔下了闫思設和梨雨堂的同伴?說闫思設的死與自己無關,就算自己在他也難逃宿命?說齊王設下圈套刺殺盛衡,一計不成才将矛頭對準了闫思設?
哪種理由說出來,都是徹頭徹尾的笑話罷了。
楚北渚坐在地上,背靠着長凳,突然覺得一陣無助。為了所謂的不再殺無辜的人,他只堅持了短短幾日,但現在的結局卻是他又間接害死了無辜的人。
闫思設笑成一朵菊花的臉仿佛還在他的眼前,臨行前,他逐個拉着手,說自己有多麽不想死。但沒想到,到了最後,反而是這些人陪着他一起去死了。
坐了不知多久,楚北渚感覺自己麻木的雙腿找回了一點知覺,他自己緩緩站了起來,沒有人上來幫助他,大家對他唯恐避之不及。
楚北渚簡單地理了理自己的衣服,讓自己看上去沒有過分狼狽,擡腳離開了教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