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進宮
時光回溯到六年前。
當今梁朝一統華夏,梨雨堂位于湖廣邊陲,走官道快馬加鞭到達南直隸省內都城約要三日,楚北渚為了避人耳目卻要遠離官道,晝伏夜出,因為他此行的目的是刺殺當今的大梁皇帝——盛衡。
到達沐陽城外正是白天,楚北渚拿出準備好的路引順利進城,随便找了一個茶館,要了一個靠窗的位子消磨掉一天,只待晚上行動。
在梨雨堂的最後幾天,楚北渚幾乎每天十二個時辰都和任清待在一起,反複确認進宮的計劃,因此從進城直到進宮這一段路,他都已經爛熟于心,整個進宮的計劃,他們甚至演練過許多遍。但演練再多遍,沒有來到皇城腳下,一切都只是空談。
這不是楚北渚第一次來京城,但是這次踏足這裏,心境已是截然不同。茶館看下去是京城一條商業街道,兩邊均是皇親國戚以及大皇商開的店鋪,就像楚北渚現在身處的茶館,全部是用厚重的帷幕隔起的小間,沒有一個散座,也只有貴人們才會有這種極強的隐私感。
而出入這些店鋪的人更加是非富即貴,就連駕車撐傘的奴仆們也穿着上好的精細棉布衣物,漿洗得幹幹淨淨。
街上沒有挑擔的吆喝,沒有小販的砍價,因此這份繁華相比湖廣又多了一絲安靜。
若是平時,楚北渚只會對達官顯貴的一套做派無動于衷,不反感也不欣賞,但這一天裏,他卻近乎貪婪地盯着每一個來往的行人,觀察他們是什麽身份,要去到哪裏,又買了些什麽,這樣消磨時間确實無聊至極,但對于他來說确實再難得不過的休閑了。
黃昏時分,楚北渚已經喝盡了壺中的茶,他手中把玩着一個茶碗,掩蓋着內心的緊張。
喚來店家結賬後,楚北渚最後回憶了一遍進宮的路線,踏出了茶館。
為了皇城的安全,皇宮的外圍寸草不生,一片空曠,連一只蒼蠅的靠近都能清清楚楚地被看見,因此任你速度再快,輕功再好,也不可能在外牆和各門守衛的衆目睽睽之下翻牆而入。
但楚北渚發現了另外一個進宮的方法。
此時,楚北渚正借着一處民居隐藏着身形,這裏是皇宮向外運送垃圾的驢車車停靠的地方。
說是驢車,不過是兩頭驢子拉着一個板車,板車上緊密地擺放着盛裝垃圾的木桶,而這是唯一一駕不裝載任何東西進入皇宮的車輛。
這架驢車車每晚進入皇宮時都會受到盤查,然而盤查時一般只會查看車下是否藏了人,木桶由于體積太小,不會有人多此一舉去翻看。
此時趕車人尚未到來,楚北渚在黑暗中翻上了板車,只聽幾聲清脆的關節聲響,他的四肢關節極度扭曲,随後整個人仿佛沒有骨頭一般滑進了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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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似只能裝進一個小孩子的木桶此時裝下了楚北渚整個人,他用縮骨的方法,生生将自己塞進了裏面。
剛在桶中藏好不久,趕車的人就匆匆趕到,駕起馬車向皇宮趕去。
這一路的路線楚北渚已經熟記,憑借對轉彎的感覺,楚北渚大致能判斷現在身處的位置。
但這一路對他來說則是巨大的煎熬,縮骨功主要靠的是卸下關節,因此車的每一個極小的颠簸反映到關節處,都會産生極大的疼痛。
就在楚北渚覺得關節已經疼到難以忍受時,馬車開始減速,最終停在內宮諸監西角門,已經有直殿監的小典簿等在這裏,帶着車夫去裝廢料。
趁着車夫走遠,楚北渚飛快地接上關節,躍上車邊的柳樹,将身影隐藏在樹冠中。
待馬車離開後,關節的疼痛稍緩,他四下望去,遠處內宮中不時有一道道黑影略過,尤以晏清殿為甚,整個宮殿被暗衛織成的密不透風的網所籠罩,找不到一點點空隙。
楚北渚熟練地避開巡夜的小宦官,按照記憶來到了一處簡陋的住所,這裏面住的宦官于今天黃昏入宮,用過晚膳聽過教導後就被趕來睡覺,彼此之間尚無交流,也是楚北渚唯一能冒充的一批人。
等了不到一刻鐘,房間的門被輕聲推開,一個小宦官起夜如廁,楚北渚跟着他一路來到茅廁,小宦官都沒有發現。
在小宦官要如廁的一瞬間,楚北渚從上方躍到他身上,在背後勒頸斷骨,小宦官甚至沒有一點掙紮就斷了氣,楚北渚飛快地互換兩人的衣服,将穿着屍體扔進枯井。
這一切做完,月亮只不過走過了一點點的距離。楚北渚則穿着宦官的衣服走回屋內,屋裏是一張通鋪,睡着十多個人,這一會功夫,空出來的位子已經被旁邊人伸出來的手腳占據,楚北渚爬上床,輕手輕腳地躺在小宦官原來的位子上。
這批入宮的宦官均是罪奴,因此年齡偏大,楚北渚二十六歲的年紀混在其間毫無違和。
也正因他們的罪奴之身,他們将會直接分配到各監各司,做最苦最累的活計,因為不會見到主子,因此不會有人教給他們禮儀,明早各監的公公就會來這裏,像挑牲口一樣,将他們一一挑走。
他們現在所處的屋子這幾乎是內宮諸監最破舊的一間,窗紙已經不見蹤影,只剩下窗框在吱呀作響,房頂露出的縫隙十分明顯,甚至能透過月光。
正巧月光穿過殘破的屋頂落在楚北渚的手上,他伸手輕輕一抓,将月光收在掌心。
安穩地進了宮,至于何時能接觸到盛衡,就要看造化了。
楚北渚實在不知自己的造化是好是壞,因為他在入宮的第三天就見到了盛衡,還被盛衡一路帶進了晏清宮,安排進了禦前監。
與楚北渚的初見實屬盛衡的處心積慮。
禦前監太監兼內宮總管崔安海輕手輕腳地走進來:“陛下,柳指揮使求見。”
飛龍衛有皇帝盛衡親授的“掌直駕侍衛,巡查緝捕之權”,作為飛龍衛都指揮使的柳無意更加有直進西華門的權利,因此在這日黃昏柳無意求見時,盛衡毫不驚訝。
官員面聖均是在晏清殿的東偏殿,盛衡打理好常服來到偏殿時,柳無意已經在此跪候。
“臣參見陛下,陛下萬歲。”
柳無意已經算是近臣,因此盛衡在他面前沒有刻意威嚴起來,只是随意地擡擡手:“平身賜座。”
“臣有要事禀告。”
“你哪件事不是要事?”盛衡啜了一口茶水,“說。”
柳無意噎了一下,但顯然已經習慣了,很快反應過來:“禀陛下,梨雨堂殺手楚北渚于三日前随新一批宦官進宮,此時正分配于直殿監,負責灑掃禦花園西回廊。”
盛衡還未有反應,旁邊的崔安海一下子就被冷汗浸透了,作為內宮總管,十二監新入的宦官宮女均由他負責,雖然他不會挨個人驗身,但是出了事情,第一個問責的就是他。
崔安海甚至顧不得給柳無意個白眼,“哐”的一聲跪了下來:“奴才有罪!還請陛下給奴才個将功贖罪的機會啊!陛下!”
崔安海侍候過三朝皇帝,實屬內侍中的三朝元老,年近花甲,頭發已經白了一半,此時狠狠一跪,在鋪着地毯的地面砸出一聲悶響。
盛衡聽了這咚的一聲,覺得自己的膝蓋也疼了一下:“崔公公先起來,這事也不全是你的責任,現在将那賊人抓出來才是第一要務。”
又是“哐”的一聲,這次跪下的是柳無意:“臣罪該萬死,一切都是臣守衛疏忽的責任,臣有罪!臣罪該萬死。”
武将的詞彙還是匮乏啊,盛衡對這跪法已經麻木了,內心想着,要是那幫酸儒文臣,能說一刻鐘不帶重樣的。
“行了,都起來,”盛衡煩躁地皺起了眉,“柳無意,朕限你三日,抓到那賊子,最好活捉。”
“謝陛下開恩,謝陛下,臣一定不辱使命。”柳無意又咣咣磕了幾個頭,個個見響。
柳無意後退着要離開偏殿,剛走到門口時,盛衡突然将他叫住:“柳卿稍等。”
柳無意又連滾帶爬地回來了,但是許久沒有聽到盛衡說話,他大不敬地悄悄擡起眼皮,看到盛衡微仰着頭,眼睛半眯,眼神平視,稍稍嘟起嘴,時不時還小幅度地點點頭。
一看到盛衡這幅表情,柳無意心道要壞。
上上次盛衡露出這樣的表情,柳無意親自去前左相的家中喂了兩個月的馬,才找到左相家中藏匿銀子的地方,最後貪官伏法,抄家抄沒的銀兩直接給三大營的盔甲全換了一遍。
上次盛衡露出這樣的表情,崔安海的徒弟去給貴妃洗了兩個月的腳,發現了貴妃私下聯系了苗疆蠱師要給陛下下蠱,最後貴妃直接賜死,皇後也關進了冷宮。
這次遭殃的會是誰呢?柳無意的內心又好奇又害怕盛衡還有別的花招。
“就搞梨雨堂。”盛衡擲地有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