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願無歲月可回頭(5)
【陳勵深從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站在這個畫滿了卡通的房子前,手裏握着一張印有自己女兒照片的卡片,像是一臺人臉識別機一樣,挨個過濾,令人懊惱的是,這些小東西的模樣都像是批量生産的。】
梁肆回到家的時候,小耳朵已經睡了,顧年末怕她晚上回來摸黑,就在客廳裏留了一盞壁燈。
她正換着拖鞋,顧年末便從卧室裏出來了,見她面容有些疲倦,擔心的問:
“怎麽這麽晚才回來,我想給你打電話呢,一直打不通。你手怎麽了?”
梁肆低頭看看自己微微泛紅的手腕,勉強的笑了笑:“沒事。”
顧年末張了張嘴,沒有多問,繼續說:“小耳朵一直不肯睡,她說你最近總是很晚回家,鬧脾氣了。”
梁肆笑笑:“以後不會了。”
她推開卧室的門,一股小孩子的奶香味淡淡的散落在空氣之中,她将拖鞋放到一邊,光着腳輕輕的走到床上去,掀開被子,躺到女兒身邊,支撐着腦袋,看她熟睡的小模樣。
梁肆把頭湊到她的小腦袋旁邊,滿足的閉上眼,這個小小的身體,仿佛就是她的護身符,就是她的躲避風浪的港灣,只要在她身邊,梁肆就覺得自己的一切,都像是被度化了一般。
擡起手腕,看看那上面泛紅的手印,她的內心忽然泛起漣漪。他的力氣太大了,差一點,就把她的手腕給折斷。
“梁肆!你!”
梁肆從他閃動的憤怒着的目光中看到了自己的殘忍。
最後他被氣得失了聲響,狠狠地甩開她的手,痛斥:你胡鬧!
梁肆只能是輕輕地說了句“對不起”,然後顫抖着解開安全帶,推門下了車。
陳勵深大概是被封印在了自己的世界裏,坐在車裏一動不動。
梁肆頂着漫天飛舞的雪花,走到路邊去,擡手攔了一輛出租車,坐上去,出租車開過陳勵深的車旁時,就好像慢放的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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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肆的頭重重地靠在座位上,緩緩的閉上眼睛。
對不起。
陳勵深,我保證,這是我最後一次逃避。
在這場被雪與恨厮殺的愛情裏,有太多青春被無辜浪擲,自此以後,我們,誰也不再虧欠誰。
…
第二天,梁肆睡過了頭。匆匆忙忙的從床上起來,跑到洗手間随便刷了刷牙,連妝都沒顧得上化,就把小耳朵從睡夢中叫醒了。
“寶貝兒快起床了!我們已經遲到了!快點!”梁肆将她肉乎乎的小身子從床上撈起來,也不管她睜沒睜眼,襪子褲子就往身上套。
她忽然想起什麽,走到衣櫃前,将之前買的那件千鳥格的兒童拿出來,給她穿上。
“媽媽…別動,我要睡覺…”小耳朵的頭像是好久沒澆過水的花朵一樣,無力的聳拉着。
梁肆正色道:“小耳朵,你知不知道遲到是最不好的事情!”
小耳朵揉揉眼睛,不悅的皺眉:“你說拉臭臭不沖水才是最不好的事情,到底什麽才是最不好的事情嘛…”
梁肆說:“哦,你現在還學會摳字眼兒啦,我生氣了!”
小耳朵趕緊抱住她的頭,撒嬌的蹭了蹭。
梁肆一邊給她穿衣服一邊笑笑:“軟骨頭,媽媽逗你呢!媽媽哪裏舍得跟你生氣,不過知道嗎,媽媽就是做人事工作的,所有員工的遲到早退媽媽都要管,反過來媽媽自己遲到,是不是很過分?”
小耳朵覺得有道理,于是聽話的點了點頭,肉滾滾的爬下床,自己走到洗手間去刷牙洗臉了。
梁肆看看她的背影,忽然好一陣憂傷。
她是不是把女兒喂的太圓了…
…
晚上四點半,小葵花雙語幼兒園圍滿了家長,鈴聲一響,幼兒園的門便打開了,一張張稚嫩的面孔整齊而出,紛紛站在院子裏排好了隊伍。
家長們站在鐵門外面,有的正在抽煙,有的互相閑談,有的趴在欄杆前揮手吸引孩子的注意…
陳勵深從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站在這個畫滿了卡通的房子前,手裏握着一張印有自己女兒照片的卡片,像是一臺人臉識別機一樣,挨個過濾,令人懊惱的是,這些小東西的模樣都像是批量生産的。
與其他的爸爸相比,陳勵深站在這裏,實在是惹眼出衆。他整潔的大衣上沒有孩子吃東西留下的污漬,他光潔的面容中沒有因操心而刻下的細紋,他的手裏沒有拎着孩子用的花花綠綠的瓶瓶罐罐,而這一切的一切,都是拜梁肆所賜。
陳勵深看花了眼,心下一陣煩躁,他抽出根煙叼在嘴裏,一低頭,火光點燃,在吞雲吐霧之時,目光這麽一掠,只見空蕩蕩的門口,走出最後一個小女孩。
陳勵深一愣,他叼着煙從大衣前胸的口袋中抽出那張笑容卡,仔細看了眼上面的模樣,再擡頭看看那個女孩,冷不防的,就真的對上了!
陳勵深立刻走上前去,忽然又頓住了腳步,将手裏的煙扔到地上,踩滅。
陳勵深的目光緊緊的鎖定在她小小的身影上,似乎那麽小的一個人,只要眨一眨眼,就會消失在人海之中。
陳勵深擡手沖着她的方向揮了揮,張了張嘴,卻只發出了一個不成形的字音。
他不知道她叫什麽。
那個小女孩好像是不太開心的樣子,一直在人群中擡頭張望着,似乎在尋找自己媽媽的身影。
梁肆這邊,董事長一開完會,幾乎奪門而出,散會的時候,已經五點了。
糟糕,又讓小耳朵等了。
電話突兀的響起來,梁肆一看,是小耳朵的幼兒園阿姨小美老師打來的,立刻接起來,十分歉疚的說:“真是不好意思小美老師,我這邊沒想到會這麽晚,我現在馬上就去接小耳朵。”
上次發生不愉快之後,梁肆為了孩子特意請小美老師吃了頓飯,送了老師一張百貨商場的千元卡,老師很高興,對小耳朵也總是格外照顧。
小美老師笑着說:“沒事的,我先幫您照顧着。”
“好嘞,那就麻煩老師您了!”
“哪裏哪裏,我這次可是吸取教訓了,門外有個人說是小耳朵的爸爸,說要接孩子,我琢磨着我還是先給您打個電話吧!”
梁肆頓了頓,問:“他說是孩子的爸爸?”
“是呀!”
梁肆握緊電話…他果然來了…
梁肆的心裏忽然輕松了起來,玩笑道:“帥麽?”
小美老師一愣,說:“帥…非常帥的那種…”
梁肆點了點頭,覺得還是要謹慎一下:“小美老師,你幫我拍張照片,發我微信。”
幾分鐘後,梁肆收到了小美老師傳來的照片,由于是冬天,天早早的就黑下來了,冷清的校門口站着的那個身影,梁肆一眼就看出是陳勵深。
梁肆把電話打過去,說:“讓他接走吧,他是孩子的爸爸。”
小美老師疑惑道:“可小耳朵好像不認得他哎…”
梁肆說:“沒關系,他剛從國外回來,讓他們單獨相處相處。”
“行,那聽您的。”
…
已經冷清的幼兒園裏,一位年輕女老師跑出來。
“先生,孩子您可以接走啦!”小美老師打開大門,對陳勵深說道。
“不過為了安全起見呢,您還是要出示一下您的身份證。”小美老師謹慎的說。
“哦,好。”陳勵深掏出錢包,遞出身份證給她。
小美老師看了看他身份證上俊朗的照片,再看看他的名字…
沒錯,姓陳,而且很帥…
“小耳朵,快出來,你爸爸來接你啦!”小美老師轉身,笑容可掬的說。
陳勵深遠遠望去,只見一個小小的身影從門口走出來,她竟然也穿着與他差不多款式的千鳥格兒童大衣,腳上踩着可愛的雪地靴,頭上戴着粉色的毛線帽,帽子上毛茸茸的球球垂在胸前,随着她的步伐晃動。
陳勵深就這麽站着,看着她,小耳朵也疑惑的仰起臉,看着他。
不是說,血緣是個很奇妙的東西麽?
可是說實話,陳勵深一點感覺都沒有。
他只是覺得,眼前的這個孩子,長得和梁肆一模一樣,就連那黑溜溜的眼珠都是一樣,除此之外,毫無異樣。
小耳朵扯了扯小美老師的衣角:“老師,我媽媽呢?”
小美老師:“你媽媽有事不能來接你了,就讓你爸爸來接你啦!”
小耳朵搖搖頭:“他不是我爸爸。媽媽說,我不能随便跟別人走,上次我跟季叔叔走了,她都生氣了。”
陳勵深聞言,心跳忽然漏了一拍。
他嘆了口氣,掏出手機,撥通梁肆的電話。
“喂?”梁肆小心翼翼的接起。
陳勵深沒說話,只是居高臨下的将手機遞到小耳朵面前去:“給你。”
小耳朵的小手握住他的手機,似乎有些吃力,一個不小心,竟然将他的摔倒了地上去…
“喂?陳勵深?喂?小耳朵?”躺在地上的電話傳來梁肆的聲音,小耳朵眨眨眼,一動不敢動的看着那亮着的屏幕,嘴慢慢的癟起來,有些不是滋味兒了。
小美老師說:“陳爸爸,小耳朵是個膽子很小的孩子,您能不能,稍稍溫和一點…”
陳勵深蹙眉,他也沒做什麽,哪裏不溫和了?
“小耳朵?”
梁肆還在電話裏喚着她。
小耳朵小心翼翼的瞄了一眼陳勵深,然後怯生生的跑到電話前去,蹲下,拾起手機放到耳邊,壓抑着想要哭的情緒,小聲說道:“媽媽…我把一個叔叔的手機摔壞了…”
小耳朵說完,嘴一扁,輕輕地抽泣起來。
陳勵深傻住了,他看見她怯怯的瞄了自己一眼,又不敢大聲哭的樣子,忽然覺得自己好像是做了天大的壞事!
關鍵是他真的什麽都沒做。
梁肆想笑,卻還是哄道:“沒關系的寶貝兒,哎呦哎呦,你看你,手機不是還沒壞麽,你把手機撿起來,還給叔叔,然後請叔叔吃頓飯。”
小耳朵聽話的站起來,擡頭看着陳勵深,慢慢的将手機遞到他的面前去。
陳勵深接過電話,不知如何是好的看着她:“那…我們…走吧。”
小耳朵點點頭,委屈的看了看小美老師,在得到小美老師鼓勵的目光時,小耳朵才跟着陳勵深的腳步走出了校門。
…
陳勵深的車停得有些遠,他在前面走着,小耳朵就背着小書包在後面跟着。
他猛然覺得自己可能走快了一些,便停了下來,回過頭去,發現她也停了下來。
陳勵深實在是承受不住那可憐巴巴的眼神了,他從不知道,原來這世界上竟然有一種生物,像定時炸彈一樣,總是直勾勾的看着你,稍有不慎,就會哭得傷心欲絕。
陳勵深無奈的嘆了口氣,走過去,不由分說的将她抱了起來,他抱孩子的姿勢,對孩子來說,實在是一種磨難,但小耳朵一想到自己即将要請客卻沒有錢,也就緊緊的抿着小嘴,委曲求全的忍着。
“你做副駕駛可以麽?”
陳勵深打開副駕駛的車門,問她。
小耳朵咬着唇,點點頭。
陳勵深皺眉冥想:是不是太不安全了?
他又看向空曠的後座,可是如果将她放到後面的話,她這麽小,拐個彎被甩到地上去怎麽辦?
陳勵深還是決定把她固定在副駕駛。
安全帶扣好,陳勵深坐進車裏,習慣性的去拿煙,卻在看了看她以後,放了回去。
她能不能不要一直盯着他看?
不過還好,這個孩子性格蠻像他的,一點不聒噪。
“你叫什麽名字?”陳勵深随手将車上擺着的小挂件娃娃扯下來,遞到她手裏。
小耳朵擺弄着娃娃,擡起頭,眼中的生怯依舊沒有褪去,卻很乖巧的回答——
“我叫陳梁朵朵,花朵的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