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小耳朵(5)
【“梁肆,我忽然覺得好不公平。”
“我愛你,你卻不愛我了。”】
梁肆輕輕的推了推他,陳勵深的腿有些發軟,向後踉跄了兩步,她便要急手快的拉住他的手,輕輕的說了聲:“小心點啊…”
陳勵深望着她笑,一言不發。
她發現一別四年,陳勵深變得越發的深沉,變得不愛說話了。
他将大衣脫下來,長臂越過她的肩膀,那帶着溫度的衣服便裹在了她冰涼的身體。
梁肆無奈的嘆了口氣,也沒推脫,只是再也看不下去他穿着薄襯衫站在冷風中,直接越過他的身子,走向車子的停靠處。
坐上駕駛室,梁肆打開空調,系上安全帶,手搭在方向盤上,卻沒有馬上出發。
陳勵深坐進副駕駛,難受地閉上眼睛,頭靠在車窗上,像是睡着了一樣。
将手穿進她的大衣裏,動作之間,可以聞到他衣服上淡淡的酒精味道,梁肆就這樣保持着一定距離的,靜靜的看着他。
“陳勵深,”她忽然聲音低微的說道:“其實有時候,我真的猜不透你在想什麽。”
離去也是,歸來也是,梁肆再不想回憶,琢磨一個人的心思,有多苦。
陳勵深閉着眼,嘴角卻泛起一絲苦笑,好久好久,才說:“對不起,我只是,一時忘了怎麽和你相處。”
梁肆偏頭看他,然後笑着收回目光,發動引擎,玩笑道:“是嗎?那可能…在以前的印象中,我一直對你太壞了吧。”
過去的她總是與他作對,他大概是習慣了那樣的相處模式,回國之後再相見,彼此都發生了變化,自然回不到當初那樣的狀态,這很正常。
梁肆見陳勵深累極了的樣子,便也沒再說話,一路無言,車子開到他家樓下的時候,梁肆看到他的房子裏,還亮着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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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是有人在等他吧,梁肆想。
“醒醒,陳勵深。”她輕柔的喚着,推了推他的肩膀。
陳勵深惺忪的睜開眼,望向窗外,看到自己的家到了,便坐直了身子,酒意并沒有方才那樣濃了。
梁肆說:“快上去吧,家裏還有人在等你,車我先開走了,明天你來取,好好睡一覺,以後別喝那麽多酒了知道嗎?”
陳勵深聽着她類似于朋友之間關心的口吻,垂目看看手裏的鑰匙,将那串鑰匙在手心裏掂了掂。
“沒人在等我。”
梁肆心裏一滞:“哦,我也只是随口一說,你不用和我解釋的。”
“當然用,”他擡頭看着她,像個小孩子一樣皺了皺眉:“梁肆,我忽然覺得好不公平。”
梁肆聞言不解,看着他依舊年輕而英俊的面容,他不開心時皺起眉頭的樣子,和小耳朵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怎麽不公平?”索性長夜漫漫,梁肆也不吝啬與他斡旋。
陳勵深擡手,摸了摸她尖細的下颌,梁肆沒有躲,聽見他說:
“我愛你,你卻不愛我了。”
“呵…”梁肆想用冷笑掩飾住自己的心虛,卻一絲聲音都發不出來。
半晌,她忽視掉陳勵深灼灼的目光,輕輕的拿下他的手,道:“別鬧了,我明天還要上班呢。”
陳勵深的眼眸瞬間就黯淡了下來,手緩緩地放下,梁肆看見他別過頭去看向窗外,舌尖抵在下牙處,忽又緊抿上唇,不說話了。
梁肆知道他煙瘾犯了。
“陳勵深,你上去吧,不然真的會感冒的,我今天送你回來是因為不想把你一個人丢在冰天雪地裏,真的,我覺得我們的關系不至于僵到那種地步。可是以後,”梁肆面露為難的、誠懇的看着他:“不要再為難我了。”
陳勵深忽然轉頭看着她,眼中充滿了詫異。
他本以為分別幾年,是對彼此最大的緩沖。而她對他的恨便會被沖淡。可如今期限已到,他欣然歸程,卻冷然知曉,原來愛的對立面不是恨,是冷漠。
梁肆很不喜歡他這副委屈又痛苦的樣子。
若是真的論起來,她有一肚子的話去反駁他的“公平”,可梁肆太懶了,此刻她什麽都不想說,因為沒必要。
看着他蒼白的臉色,梁肆動了恻隐之心,總覺得自己說話太直接了,也可能是人事工作做久了,跟誰說話都習慣用“溝通”的方式來解決,于是她又換了另一種委婉一些的說法:“好啦好啦,我說話可能絕了一點,其實沒那麽嚴重,我的意思是說,你也很忙是不是?你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是不是?不要總是來找我,這樣對我也是一種困擾,我們以後也還是要見面的嘛…”
她越說,陳勵深的眉頭便蹙得緊了一分,梁肆趕緊豎了豎掌:“好了好了,我不說了。”
陳勵深好像是被她氣到了,最終摔門下了車。
梁肆已經盡力了,她說得多好呀,怎麽就生氣了呢?
她一邊調車頭一邊自己嘟囔,摔呗,反正也是他自己的車。
這樣想着,腦海裏還是不時響起他的話——
“梁肆,我忽然覺得好不公平。”
“我愛你,你卻不愛我了。”
…
梁肆到了家,發現自己還披着陳勵深的大衣。
小耳朵聽見她開門的聲音,揉揉眼睛,翻了翻圓滾滾的身子,爬下床去。
梁肆正準備拖鞋,大腿便被一個小肉球給抱住了。
“媽媽,我想尿尿…”
梁肆摸摸她的頭,将她抱起來,走向洗手間去。
“媽媽剛才有事出去了一會兒,小耳朵有沒有做夢呀?”
書上說,經常了解孩子的夢境,有利于了解孩子心底最深層的情感,所以從小耳朵會說話開始,梁肆就經常會問她這樣的問題,小耳朵也總是樂此不疲的和媽媽講。
“我夢見冰淇淋了,還夢見糖果,夢見幼兒園是冰淇淋和糖果變的。”小耳朵坐在自己的小便盆上,懶洋洋的說。
“你這個小吃貨。”梁肆蹲下來看着女兒,憐愛的摸了摸她的頭。
“媽媽,你的衣服怎麽這麽大?”
梁肆低下頭,看看陳勵深的大衣,不知該如何解釋。
不知為什麽,把這件衣服穿回家,就像是把他帶回了家一樣,他離小耳朵是這樣的近,讓梁肆忽然感到心虛。
她不禁想,陳勵深早晚有一天會知道小耳朵的事,等到那個時候,她該如何解釋?
第二天一早,她開着陳勵深的車送小耳朵上幼兒園,再把車開到單位,她想,陳勵深一定會來找她的,到時候車子再還給他也不遲。
可是等了一天,陳勵深也沒來。
眼看已經到了下班的時間,梁肆也沒等到他,卻等到了季輝的電話。
“喂?你猜猜我現在在什麽地方?”季輝笑着說。
梁肆這才想起來,昨天他與她約好,一起去接小耳朵的。
“你不會已經到了幼兒園了吧?”
“媽媽,媽媽我放學了。”小耳朵稚嫩而開心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梁肆的心裏卻隐約有些着急。
季輝是怎麽接到小耳朵的,她不是早就教過她嗎?除了媽媽和顧年末阿姨以外的任何人,都不許和人家走,怎麽這麽輕易就被季輝接到了呢?
梁肆挂斷電話,連下班卡都沒顧得上打,直接開着陳勵深的車,趕到了幼兒園。
放學時間已經過去,幼兒園門口已經沒有了家長和孩子的身影,季輝和小耳朵站在那裏,就格外的明顯。
“季輝。”梁肆打開車窗叫他。
季輝招了招手,小耳朵也燦爛的笑着,沖着車裏的她招了招手,笨拙的跑過來。
梁肆下了車去,把女兒抱起來,看了看她嘴裏叼着的棒棒糖,對季輝笑笑:“真是沒想到,小耳朵對你竟然不認生。”
季輝捏捏小耳朵的臉蛋,開心的笑了:“我太喜歡這孩子了,特別乖。我跟老師說我是他爸爸,她就跟我出來了。真是有緣分。”
梁肆繼續微笑着:“一會兒我們三個去萬達吃飯吧,但我今天開了朋友的車,所以只能單獨走了,你先開車去,我帶着小耳朵随後就到,怎麽樣?”
季輝點了點頭:“只能這樣了,雖然我很想‘一家三口’一起走。那…到時候萬達門口見。”
“好的。”梁肆保持着微笑,直到他的車子消失在路口,她的笑容才漸漸收回。
梁肆将小耳朵放下來,領着她,往幼兒園裏走。
“媽媽,我都放學了,為什麽還要回幼兒園呢?”
梁肆緊緊的抿着唇,不說話,只是快步的進了教室,見到教室空的,又走向老師的辦公室。
她的步伐有些快,小耳朵被她牽着,走的很吃力。
教室裏坐着許多還未下班的幼兒園老師,梁肆徑直的走向了小耳朵的班主任那裏。
“小美老師?”梁肆牽着女兒,站在趙老師面前,臉色可不算和氣。
小美老師站起來,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朵朵的媽媽,你好。”
“小美老師,”梁肆嚴肅的看着她,心裏隐隐的憋着一股火氣:“我想知道,為什麽我的孩子可以輕易的被陌生人帶走。”
小美老師一聽,立刻站了起來,驚訝的看向小耳朵。
“朵朵的媽媽,這…這怎麽可能呢?”
梁肆又擔心又生氣,當着女兒的面卻不能發火,只能面色冰冷的與她對峙:“怎麽不可能?每天都是我接送孩子,剛才我一個朋友來接我女兒,他是第一次來,你們怎麽就那麽草率的就把孩子放走了呢?”
一想到以後萬一發生這種事,來的人不是季輝,是別有用心的壞人,梁肆就後背發冷。
小美老師無比詫異的看着她,很無辜的樣子,解釋道:“怎麽會這樣,今天來了一個男人,說是朵朵的爸爸,我當時還問朵朵,我問她這個人是不是爸爸,她還點頭來着。”
梁肆想了想,一定是季輝自稱是小耳朵的爸爸…
梁肆一下子就火了,忍不住指責道:“你是第一天做幼兒園老師麽!”
辦公室裏的一個資歷老一些的看不下去了,趕緊走過來勸道:“小美,你這樣是不對的,怎麽沒有核對身份就去問孩子這種問題呢?孩子懂什麽?這位家長,真的是抱歉,我們小美是新來的,這的确是我們的問題,我們保證,這樣的事情下次不會再發生。”
梁肆正在氣頭上,說話也是不客氣,她看着小美老師,咬了咬牙,像是訓下屬一樣的語氣說道:“我告訴你,能幹就好好幹,不能幹就回家!幼兒園少了個老師沒什麽,我們家長少了一個孩子,那就是要我們的命!”
說罷,她牽着小耳朵走出了辦公室。
老師明天就要換掉,轉不了班就轉園。總之她絕不會讓女兒待在這樣監管不善的環境下!
梁肆黑着臉,把小耳朵抱上車去,給她扣好安全帶,自己也上了車。
她的動作極大,車門關上的聲響吓得小耳朵不自覺的縮了縮脖子,低着頭,癟着小嘴,擺弄着手裏的小卡片。
梁肆一邊開車一邊瞄了她一眼,怒氣未消的問:“你怎麽不說話了?”
小耳朵低着頭,眨眨眼睛,眼淚就吧嗒吧嗒的掉了下來。
“別給我哭,”梁肆硬下心腸,非要趁這個機會好好教育教育她:“你已經不是一兩歲的小孩子了,你是上了幼兒園的小朋友了!怎麽還是不長記性呢?媽媽跟你說了多少遍了?嗯?不認識的人不能跟他走,怎麽一顆糖果就把你騙走了呢?”
小耳朵的腦袋垂得更低了。
梁肆剛要接着訓她,就聽她用低微的童音嘟囔道:“可是他說…他是我爸爸…”
梁肆輕輕的踩上剎車,将車子停在了路邊,熄火。
她詫異望向女兒,看着她委屈的樣子,不知怎的,眼眶一熱,便有滾燙的液體似要奪眶而出,她趕緊仰了仰頭,眨眨眼,眼淚就退回到眼底去。
無法形容那種心情,她忽然覺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壞最壞的媽媽。
梁肆轉過身去,摸了摸女兒低垂的小腦袋,帶着鼻音,輕柔的說:“所以,你就跟他走了對嗎?”
小耳朵癟癟嘴,眼淚無聲的掉下來,別扭的帶着小情緒說道:“我就想看看他嘛…”
梁肆哽咽住了。
她抱住女兒的頭,親了親,小耳朵一看媽媽在哄她,便哭得更兇了,抽抽搭搭的樣子,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好了好了,”她把她的安全帶解開,将她抱進懷裏,用拇指截斷她臉上的小溪流,輕輕的哄着:“今天媽媽不該當着你的面對老師發脾氣的,可是媽媽真的很擔心你,只要一想到有萬分之一讓你有危險的可能,媽媽就會生氣,會慌張。”
小耳朵趴在她的肩膀上摟着她的脖子,啜泣着:“媽媽…你別生氣…”她說着,小手伸進衣服的小口袋裏,拿出一張銀行卡大小的卡片來。
梁肆一看,上面印着“小葵花雙語幼兒園”的字樣,中間是小耳朵大大的笑臉。
小耳朵皺着眉頭,将卡片放在她的鼻尖上,比劃了一下,抽抽搭搭的說:“小美老師說,這是笑容卡片,只要在媽媽臉上刷一下,媽媽就必須對我笑。”
梁肆一愣,心裏暖暖的。
是啊,她是小耳朵的全部,自打出生,到現在,她笑小耳朵就開心,她生氣,小耳朵也會害怕。
梁肆做了個鬼臉,然後“嗚嗚”的假哭,說道:“嗚嗚嗚,小耳朵你拿錯卡片啦,這張明明是眼淚卡,嗚嗚嗚…”
小耳朵被她誇張的表情逗得咯咯笑,眼淚還挂在眼角上。她覺得好玩極了,又在她鼻尖前刷了一下,期待的看着她。
“嗚嗚嗚,小耳朵饒命!媽媽的眼淚快要用完了,嗚嗚嗚,媽媽再也不生氣了,小耳朵饒命呀!”
小耳朵笑得更歡了,索性調皮的騎在她身上,把卡片貼到她鼻尖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