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Chapter 15
于是我決定坦白自己成為水手的動機,給他一個合理的解釋。“其實我登上皇家幽靈號的原因和你們差不多。十年前,我的妹妹茉兒失蹤在這艘船上,雖然政府已經按照處理海難的方式解決了這件事,但我一直沒有放棄尋找過;可惜人類不像人魚,沒有巫師能告訴我她的下落,我連她現在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原本只是想給自己的憂傷找個更适當的理由,不過說着說着,我又想起了茉兒小時候甜甜地跟在我身後喊哥哥的模樣,想到現在又丢失了唯一的線索,不免有些情緒低落。
維利嘉認真地聽着,見我露出沮喪的表情,便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我,似乎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別人,半晌只是學我剛剛的樣子将手搭在我的腦袋上,輕聲道:“別擔心,你妹妹一定還活着,就像我叔叔也一定還活着。”
雖然這種笨拙的安慰稱不上有用,可我卻能隐約感覺得出他的真誠,拉過他的手放在掌心裏,打起精神朝他笑了笑:
“謝謝你,維利嘉。”
維利嘉看了看被我握着的手,臉忽然紅了起來。
先前那說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氣氛再次席卷而來,他悄悄朝我靠近,好像并沒有抽回手的打算;察覺到他的意圖,我想到這條少年人魚昨晚的熱情,某種心思竟不合時宜地蠢蠢欲動起來。
也許待皇家幽靈號離開費氏碼頭,我能在這趟旅途中找到茉兒,來年就不會再與加西亞船長續約,自然也再見不到這些人魚,這一時的魚水之歡并不會在我生命中留下什麽痕跡;就像比約恩說的,我其實完全不必那麽拘謹。這樣的想法讓我有些唾棄自己,更何況如果維利嘉真的喜歡上了我,再與他保持着那種關系無疑十分危險。
見我打量他,維利嘉忽然揚起尾鳍在我的左臉上拍了一下,那力道不輕不重,在這狹小的空間內透着煽情的意味。
就像一粒火星掉進幹草,剎那間燃着了。
于是我沒能克制住某種內心的澎湃,又與維利嘉厮混了一晚上。
……
也稱得上是今朝有酒今朝醉了。
我不得不承認人魚果真擁有傳說中那近乎于蠱惑的魅力;如果維利嘉是條雌性人魚,我可能早就在這短短的幾天內淪陷在他熱情又迷蒙的眼眸裏,被詛咒得無法翻身了。然而清醒之後我靜靜地思索幾分鐘,發覺自己的心态和之前相比并沒有産生什麽變化,雖說對維利嘉似乎有些殘忍,我卻是實打實地松了口氣。
果然成年人就該知道rou欲與愛的區別。
因為已經向加西亞船長請過假,我非常放心地一直睡到日上三竿,醒來的時候身邊并沒有維利嘉的影子,也不知道是回了部落,還是像昨天一樣去準備可怕的早餐了。我撓撓頭起身洗漱,發覺自己的秘密基地還是原來的樣子,空空如也的淡水缸裏沒有泛起一絲漣漪,寂靜得就像從沒有人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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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讓我感到有點寂寞,雖然這種念頭只持續了三秒。
舷窗外又是令人惬意的豔晴天。拖着自己發黴的身子走到甲板上曬太陽時,我的同事們已經結束了上午的工作,正三三兩兩地坐在陰涼處閑聊。
“加西亞船長看起來好像很消極……”
“當然,因為他被金發天使甩了呗……”
“我上次看到他那麽難受的樣子,還是半年前膳務員在船長艙裏打開了一罐鲱魚罐頭……”
“啧,馬諾那個小賤人……”
我遠遠地聽着他們的議論,原本擡起來想要打招呼的手僵在原處,一時間覺得有些尴尬;好在他們看到我便趕忙噤了聲,打着哈哈各自散去,只是有幾個在臨走前遞給了我奇怪的眼神,好像在看一個始亂終棄的負心漢。
我擦了擦額頭上冒出的汗珠,正打算四處找找維利嘉,轉眼卻看到水手長一臉悠閑地踏上甲板,左手拎着兩罐黑啤酒,右手則端着一只不知裝了什麽食物的小碟子。
“早上好,小馬諾。”他像往常一樣親切地跟我打了招呼,然後在桅杆邊找塊陰涼地坐下,十分愉悅地享用起了自己的午餐。
我看着比約恩,忽然心虛地想到我昨天似乎忘了通知大副把他救出來,也不知道他在那之後都遭遇了什麽;然而他現在看起來神色如常,既沒有雲雨過後的餍足,也沒有被壓榨過的痕跡,專心致志地對付着小碟子裏紅白相間的東西,似乎根本沒有提起那事的打算。
見他吃得眉飛色舞,我這才把目光投到他手中的碟子上,發現那似乎是新鮮的生魚片。“水手長先生,您吃的這是……什麽……”
一股寒意沿着我的背脊向上蔓延,見我愣愣地看他,比約恩暫時停下咀嚼,很自然地答道:“生魚片啊,船長親自做來犒勞大家的;聽說這次的魚挺大的,你要是想吃也趕緊到廚子那裏拿,再晚就要被搶光了。”
他說着放下空了的碟子,意猶未盡地舔舔嘴唇道:“船長做生魚片的手藝真是鬼斧神工,可惜從不輕易露手,他經常說只有費氏碼頭的魚做出來的生魚片才最好吃,所以每年也就這麽幾天能享受到了。”
……
想到昨天加西亞船長那似是而非的威脅,我感到腦袋嗡地一聲,待到反應過來時,自己已經上前揪住了比約恩的領口:“船長現在在哪兒?!”
比約恩咳嗽兩聲,被我搖晃得莫名其妙:“呃,在統艙啊……”
我扔下他一路朝統艙奔去,心中那不安的預感愈發強烈;想到某種可怕的可能,深深的恐懼更是幾乎令我渾身顫抖,仿佛下一秒就能看到維利嘉渾身是血的模樣。
早在不死者號的大副說出那些古怪的警告時我就該想到,這艘船的詭異之處遠沒有我想象得那麽簡單,加西亞可能不僅僅是個會将發情期的人魚作為福利送給船員的船長,更有可能還是個會在酒足飯飽之後以殺戮他們取樂的狂魔。
統艙的門被我大力拉開時,汩汩血水正順着壁板邊支起的料理臺往下流,我在灰暗的陰影中看到無數條人魚失了血色的豔麗臉龐,空氣中彌漫着某種異樣而鮮甜的味道。
加西亞船長冷眼看着我,手中還拎着一條活蹦亂跳的鲑魚。
我愣了一下,下意識朝他身邊盛滿清水的木桶中看去,發現被開膛破肚的并不是我想象中的人魚,而是一條條鮮肥靈活的鲑魚。那些昨天還在意圖強bao我的人魚們此時都異常乖巧地坐在不遠處,神色似乎有些緊張,目不轉睛地看着他的動作。
然後加西亞船長手起刀落,熟練地将手中的鲑魚剝皮去骨,砧板上鮮紅柔嫩的魚肉被均勻整齊地刮下來,放在一旁碼好的盤子裏。完成後,他又加了歐芹和薄荷葉做裝飾,使得那本就新鮮的肉質散發出了更加甘爽可口的色澤。
“明年的這個時候,我不希望看到還有人騷擾馬諾,明白了嗎?”加西亞船長平靜地處理好最後一條鲑魚,随手捏起一片做好的蘸蘸醬料,丢入口中大力地咀嚼兩下,這才朝他們微微笑道,“否則,這就是你們的下場。”
人魚們面色蒼白地看看我,又看看料理臺上那一盤盤做好的生魚片,最終還是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