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Chapter 1
半夜兩點,我提了燈上甲板去巡邏,将幾個喝得醉醺醺的水手拖進艙室,然後給自己開了罐黑啤酒,倚靠在舷窗邊借着月光寫航行日記。
這是我在皇家幽靈號上工作的第八十天,夜半無風,天氣晴朗。
根據橡木蛇公司和加西亞船長的合約,這趟航行的終點是極東的安菲利亞港,會與當地土著和中間商進行部分茶葉和珠寶的買賣,途中經停五個或大或小的貿易點,總行程大約需要三個月左右的時間;誰知這一趟洋流變幻詭谲,信風也不斷減弱,直到現在我們離安菲利亞還有相當長的一段距離。
更奇怪的是,我們的行程本來就已經被各種突發狀況耽誤得夠嗆,加西亞船長卻仍是偏離了原先的航線,駛向地圖上一個未曾被合約标記過的小三角洲。
費氏碼頭,又稱人魚碼頭,有傳言稱和這裏相距不遠的某塊嵯峨海岩下是人魚的栖息地;我曾不止一次地在港口聽到過水手們吹噓自己和人魚的風花雪月,不過大部分人或許只是當成故事來聽,并不相信這種神話裏的生物真的存在,當然也包括我。
直到昨天傍晚,我第一次見到了人魚。
和水手長比約恩卸完最後一批貨走上甲板時,他招呼了五六個年輕力壯的小夥子,出動了兩只容量不算小的捕撈船,然後邀我和他一起去“狩獵”。我以為他們是去捕捉什麽珍稀的大型魚類,于是欣欣然應邀前往,卻沒想到這趟航行會因為這個小插曲而變得離奇起來。
比約恩三十出頭,一張斯堪的納維亞特征明顯的英俊臉龐,肌肉結實身材遒勁,待捕撈船行到一處模樣奇特的海崖時便脫掉上衣,一個猛紮下了水,朝深處某個不知名的方向游去。眼見夕陽的餘晖照得每個人臉頰通紅,我便也把袖子捋起來,定睛朝比約恩消失的水面看去。
……
當比約恩在四濺的水花中再次冒出頭來時,我看到他懷裏抱着一個人。海藻般纏綿的紫發流淌在腰間,白得近乎透明的肌膚與比約恩那古銅色的胸膛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那人微眯着眼睛摟着他的脖子,見我們看他便懶懶地朝這裏瞥了一眼,紅唇在比約恩頸間撒嬌般蹭了蹭。
待比約恩抱着他上了船,我才發現他自腰部以下拖着一條長長的紫色魚尾,鱗片在落日的照耀下閃爍着虹色的微光,容貌美豔而妖異,毫無疑問正是傳說中的——人魚。
看到我目瞪口呆的模樣,比約恩大笑道:“小馬諾,你可看好了,這些妖精可不是随處能見的。”
就在這時,捕撈船周圍的水面下響起了窸窸窣窣的動靜,不一會兒便接二連三地冒出了人類的腦袋。如此真實地近距離接觸到這些神秘而美麗的生物,我感到自己的呼吸在一瞬間停滞,視野中只剩下那些斑斓奪目的尾鳍交映在落日下的旖旎風景。
他們緩緩圍了上來,好像對人類并不陌生,魚尾輕盈地拍打在岸邊的礁岩上,各色鱗片璀璨得宛如寶石,細膩的肌膚也像秘瓷一般,模樣都是非常漂亮。見我們半晌沒有動靜,他們游在捕撈船邊竊竊私語起來,似乎有些騷動。“寶貝兒們別慌,”比約恩神秘地将食指放在唇上,壓低聲音對他們道,“今天晚上……我們不醉不休。”
我似乎聽到了人魚們低低的笑聲,然後比約恩叫我身後的水手撒網,那群人魚便湧了上來。或許這根本稱不上“狩獵”——我甚至可以說,他們幾乎是争先恐後地跳進了那張大網,然後像廉價的沙丁魚一樣被打撈上來,溫順地趴在船頭看着我們。
有生之年能看到童話故事般夢幻的景象,我本以為自己會感到唏噓和高興,可看到水手長那意味深長的笑容,卻又覺得有點堵得慌。帶着戰利品們回到皇家幽靈號的路上,比約恩詳細地為我這個才成為水手不久的菜鳥介紹了人魚這種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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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第一個發現人魚的航海家恐怕已不可考,但目前知道人魚隐匿地點的只有皇家幽靈號的人。起初水手們對這種神秘的生物都很畏懼,不過很快就發現他們除了長着魚尾外和真正的人類并沒有太大區別;後來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皇家幽靈號有了在航行途中來與人魚幽會的習慣。
“這個季節的成年人魚都在發情期,乖巧聽話又善解人意,體腔也溫暖緊致,是非常好的xing伴侶。”比約恩說着逗弄起了偎在他懷裏的紫發人魚。紫發人魚扭動了一下夾在他腿間的魚尾,低下頭柔媚地含住了他的手指。
“可他們……都是雄性人魚吧?”眼見比約恩那雙碧色的眼眸漸漸被yu火籠罩,我終于忍不住出聲問道。
雖然承認自己在一開始被他們的美貌所蠱惑,可我很快就發覺這些人魚個個胸膛平坦,纖細的脖頸上明顯凸起的喉結,甚至有着不遜色于人類男子的完美肌理,腹部下方的細鱗中也有微微隆起,無一不在昭示着他們雄性的身份。
誰能想到比約恩口中最合拍的xing伴侶不但不是人類,還是同性;我那些常規的認知在短短幾小時內被徹底打破,看看水手長又看看滿船各式各樣的雄性人魚,覺得有些窒息。
“據說雌性人魚在發情期非常兇暴,會控制不住傷害自己的伴侶,所以他們寧願上來找我們這些粗鄙的人類解決需求,也不願意和那些母老虎jiao配。”比約恩的氣息已經粗重起來,捏起紫發人魚的下巴重重吻上去,含糊不清道,“……長得漂亮就行了,管他是雄是雌呢。”
我只能沉默下來,随着捕撈船在稀薄的夜色中回到皇家幽靈號,看着人魚們被勞累了一天的水手抱回統艙開始狂歡,頗為頭痛地替他們收拾好散亂在各處的啤酒桶,然後去盥洗室澆了自己一盆冷水。
寫到這裏,我那些不久前還醉醺醺的同事們似乎酒醒了不少,原先安靜下來的統艙又傳來了熟悉的莺聲燕語;我按住太陽穴嘆了口氣,合上手中的日記本打算睡覺。
走下扶梯的時候,大副唐巴正春光滿面地叼着煙鬥上來,見來人是我便嘿嘿一笑,看着我青黑的眼眶別有深意道:“小馬諾,剛剛怎麽一直沒見你?”
我張了張嘴剛想回答,就被他一把搭住肩膀朝來時的方向拐過去,又像個慈祥的長輩一樣拍拍我的後背,安慰般說道:“沒關系,第一次和人魚做難免都會緊張,等你和他們熟悉起來就不會害怕了。”繼而又打量了我一下,“可別告訴我你還是個處男,啊哈哈。”
鋼鉗般的大手牢牢地抓着我,感受到唐巴渾濁的呼吸裏還帶着酒氣,我也只得被他半強迫地帶回仍在狂歡的宴會廳,看着他雙手一勾,便從船上木匠的懷裏拉過一條藍尾人魚,像是為我演示一般和他親熱起來;藍尾人魚眨眨眼睛,順從地攀上他的脖頸打開唇瓣,與他纏綿親吻。
這些人魚身材體格都與成年男子相差不多,交gou時下腹的細鱗中翹起的物事也是尺寸驚人,三三兩兩地和人類疊在一起,摩擦的水聲激得我有些頭皮發麻。我看到那條紫發人魚正在麂皮地毯上和比約恩糾纏,随着他的動作激烈起伏着,察覺到有視線聚焦在自己身上,便回過頭來朝我抛了個柔柔媚眼,甚至情se地舔了舔下唇。
勉強拍打了一下燥紅的臉頰清醒過來,我尴尬地移開視線,忽然注意到不遠處的角落裏有一條落單的人魚,銀色魚尾輕輕地在身邊的木桶裏攪着水花,正饒有興味地托着下巴觀賞這場yin亂的盛宴。
注意到他,是因為他是這裏唯一一條體型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間的人魚,看來是還沒到發情期就被我們誤撈了上來;有幾個爛醉如泥的舵工想上去摸他的屁股,他也只是輕甩了幾下尾鳍拍在那些人臉上,顯然對zuo愛沒什麽興趣。
見我看他,唐巴便了然一笑:“喔,找到目标了麽?”
我得承認我的臉頰一定很紅,不過多半不是羞紅的,而是氣紅的。如果我妹妹還活着,今年應該和他差不多大了——只要在腦海裏想象一下我這麽大年紀的妹妹在這裏看活chun宮,還被若幹莽漢口水滴答地意着yin,便氣不打一處來。
想到這裏,我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
他仍是專注地盯着那些表演的同類,魚尾不以為意地劃出一個半圓的弧度,在還沒打到我的時候就被打橫抱了起來,漂亮的眼睛頓時瞪得溜圓,滑膩的身子有些不穩地晃動幾下,便只得環住了我的脖子。
我抱着他出了門,身後傳來船員們戲谑的口哨聲。他們多半以為我是害羞,抱着美人獨自幹什麽好事去了,可此時我看看懷裏一臉惬意的人魚,只覺得更加頭疼。
我連人類的少年都不會教育,更別提另一個連溝通都成問題的種族。我抱着他走上甲板吹了會兒冷風,見他忍不住在我懷裏打了個噴嚏,于是把外套脫下來蓋住他赤luo的上身,想了想道:“你記得回家的路嗎?”
如果比約恩說的沒錯,人魚應該是能理解一部分人類語言的;可他仍是一臉悠閑地看着我,眯起眼睛在我懷裏找了個更舒服的姿勢窩着,好像并沒有聽懂。“你年紀還小,對什麽事都好奇是正常的,不過,”我慢吞吞地說道,“人類還是挺危險的……呃,我是說,這種事還是等你成年之後找一個年紀相仿的異性同類做比較好。不如你先回去,也好給同伴們報個信,水手長可能明天就會把他們送回去了。”
他聽罷依然沒有什麽反應,只是輕輕擺了下魚尾。我當他是聽懂了我的話,于是走到船頭,看着暗夜中掀起漣漪的海面猶豫了一下,想像着幾日前大副放生他的寵物海龜時的模樣,舉高手臂,想把他扔回大海。
“喂喂喂你幹什麽啊——?!”
少年清脆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的時候,我呆在了原地。
低頭朝懷裏看去時,他仍是瞪着那雙黑曜石般的眼睛看我,嘴唇開開合合。
……好像沒人告訴過我,人魚會說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