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譚佳兒以為黎允陌說的會解決是：每天開車到山下去買吃的，要不然就是幹脆煮泡面。
可是當晚餐時間到時，譚佳兒睡飽了正饑腸辘辘，看到黎允陌端上來三菜一湯跟香噴噴的白米飯時，她真的有些傻眼。
不是山下小吃店的外帶吃食，也不是泡面，而是貨真價實的家常菜。
「你煮的？」譚佳兒覺得不可思議。
「嗯，應該還行吧？」這是黎允陌第一次嘗試下廚，成果還不賴。
譚佳兒不該懷疑的，當她看到盤子裏的菜跟肉每一塊都被切得很工整，像是用尺量過以後才切的，而且下刀幹淨利落，果然是外科醫師的手法。
她先試吃一小口，味道還行，吃的出來是新手煮的，菜炒得有點老，調味方面也缺少經驗，但入口沒問題。
「怎樣？」黎允陌其實有些緊張。
「你怎麽煮的？」
「我上網查食譜，照本宣科做的。」
譚佳兒揚起一邊的眉，不愧是聰明又厲害的名醫，第一次做菜就能有如此的成績，而且拿菜刀的手法不輸給手術刀。
「一起吃吧。」
譚佳兒雖然沒有多說什麽，可對于這一次她割盲腸，他的照顧跟貼心，她是很感激的。
雖然說他有可能是為了達到某種目的而如此積極、如此用心……
兩個人面對面吃着飯，偶爾聊上一兩句話，是不像以前那麽溫馨且自然，但至少譚佳兒對他的排斥已經放下許多。
這算是進步嗎？至少佳兒不會再畫着禁止的圈圈，将他排擠在外，但這離成功還有好大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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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允陌心急，但卻知道急不了，他是多麽多麽的渴望可以即刻将她擁入懷中，将她重新刻畫在心底……
至少今晚兩個人可以面對面吃飯，聊一些無關乎過去跟未來，無關乎愛恨情仇的話題，這已經算是一大進步，意外的和解了。
黎允陌安慰自己，他心滿意足了，真的。
時序邁向初夏，「不悔月光」周圍的大樹越來越茂密，擋住毒辣的日光，譚佳兒的鄰居林阿伯特地選了一處完整又粗大的樹幹，幫她做了兩個秋千，譚佳兒滿意極了，像是童心未泯的小孩，每天都要蕩個幾分鐘才罷休。
而黎允陌來到這兒也已經是第三個月了，再過不了多久，他在這裏的租約即将結束。
這兩個多月來的努力，多少也有些成果，他跟譚佳兒現在的關系略有進步，她不再仇視他，兩人之間算是維持和平現象。
黎允陌覺得自己再這麽堅持下去，總有一天，她會點頭，重新回到他身邊……他是如此樂觀的想着。
直到那一天，他到樓下咖啡店想讨杯咖啡喝，卻見譚佳兒挂上「暫時離開」的牌子。
「你要出門？」
「嗯，晚上想做點色拉，跟鄰居讨食材去。」
夏天到了，她剛調制了清爽可口的水果口味的優格色拉醬，卻發現少了做色拉的蔬菜食材，但這不難解決，找王溫玟王大哥要去，她順便帶了些色拉醬過去送他。
「鄰居？」
「從這裏走過去要五分鐘，有個大哥是種有機蔬果的。」譚佳兒大略說了一下。
「你先進去店裏等吧，咖啡等我回來再煮。」
「不，我跟你去好了，順便讓我這城市鄉巴佬見識一下。」黎允陌是真的覺得自己是個城市鄉巴佬，自己成年之後的生活幾乎都是圍繞在醫院，雖然行醫是自己的興趣跟志向，但想想自己的生活也實在太沒質量了。
譚佳兒倒也沒反對，至少回程時還能多了個提貨的幫手，于是領着黎允陌往王溫瑕的農園而去。
「王大哥，這位是我的房客，黎允陌。」譚佳兒為兩個年紀相近的男人做介紹。
黎允陌看到王溫理很是訝異，王溫瑕亦是。
他們兩人握手為初次見面寒暄了一下，眼中的打量卻是沒少過。
譚佳兒說對方是農夫，黎允陌原以為是個五十好幾的鄉下阿伯才對，沒想到對方這麽年輕，而且聽佳兒說似乎是個高學歷，放棄都市高薪工作不做，跑到這兒來從事有機農作栽培，還說這是他的夢想跟志願。
眼前這個年紀跟他差不多的男人，黝黑高大，再加上可能長期務農的緣故，肌肉發達，簡單的POL0衫跟牛仔褲卻襯托出他的好身材，王溫玟雖然不帥，卻有一種打從讓人感到舒服的親切感。
黎允陌忽地感覺危機四起……
王溫瑕對黎允陌同樣感到訝異，他沒想到佳兒的房客會是這麽一個大帥哥，帥到讓人無言，之前他過去幾次送菜給佳兒都沒機會遇到，今日一見，也着實感到驚訝，就不知道佳兒跟他兩個月的相處下來會不會……
不過兩個男人顯然心思都很成熟，很快的将心頭的想法隐去。
「王大哥，這是我自己做的色拉醬，是水果口味的，夏天吃很清爽，我先幫你放到小屋子裏頭的冰箱，不然悶久了可就壞了。」
「好，真是謝謝你，真不好意思。」
「哪會不好意思，王大哥你再這麽多禮，我待會就不好意思跟你A蔬菜了。」
譚佳兒邊說邊走向農地一旁由鐵皮搭造起來的農舍，王溫玟一路陪她并肩而行，黎允陌落于後，倒是成了跟随的小厮。
他看着眼前有說有笑的兩人，心情複雜。
譚佳兒仰着頭笑看王溫玟，聽他說起最近栽培新物種的點滴，那笑意直達眼底，是發自內心真正的笑容。
黎允陌一見，沒來由的感到煩躁。他沒有陪他們進去鐵皮屋裏，而是站在外頭等待。
不一會兒，譚佳兒跟王溫玟出來了，他們依舊笑聊着，似乎有着說不完的話題，的确，譚佳兒是餐飲科系的，對于一些食材蔬果本身就有研究，再加上有機種植可是現在最時興的，她也感興趣，能聊的話題自然就多了。
屋外擱着一箱箱已經收采的蔬果，準備裝箱寄送出去，王溫玟走過去拿起兩根小黃瓜，一根大方的遞給譚佳兒，一根自己咬下一口。
「來，你嘗嘗看，很甜的，待會送你一箱。」說起自己的有機農作，王溫瑕是很有自信的。
譚佳兒小小的咬下一口，眼睛為之一亮。
「哇，真的好甜好脆，這做色拉最棒了，不過王大哥給我幾根就好了，不用一箱。」
他們兩人讨論得自在，已經完全忘記黎允陌的存在，是王溫玟一回頭才看到他們竟把黎允陌給晾在身後。
頓時他一臉抱歉。「對不起、對不起，都忘記請黎先生嘗嘗。」王溫理連忙再拿一根小黃瓜遞給黎允陌。
黎允陌感覺的出來王溫琚不是故意忽略他的，而是真的跟佳兒相談甚歡才忘記自己的存在。
王溫瑕忘記他，他不介意，但佳兒呢力佳兒的忽略才是最叫他心傷的。
這表示在佳兒的心中，他已經不再是那個唯一或第一了……
曾經，在佳兒的心中只有他而已，她為他放棄工作放棄前程，專心在家裏為他打理、照顧他的所有需求，而當時的他卻天真的以為是理所當然的。
看着譚佳兒，再看看王溫玟，黎允陌突然有一種想哭的沖動。
人，總是在失去以後才深知後悔的痛苦跟懊惱，是多麽螫人心痛。
在回程時，黎允陌一直靜默無語，他幫譚佳兒扛着一大箱王溫理所送的新鮮蔬果，心頭五味雜陳。
看得出來王溫玟對佳兒是很特別的，他看着她時，眼中溢滿了溫柔，那種溫類自己很熟悉，曾經，佳兒也是這樣看着他的。
而在這一刻，黎允陌原本一直堅定的心念動搖了，在來「不悔月光」前他決心非要追回佳兒，就算窮其一生也甘願。
但現在他卻遲疑了……
如果佳兒又重回他身邊，過往的生活是不是又會再重複，那麽佳兒她會快樂嗎？不，她肯定不會。
還有自己的母親跟妹妹，那是怎麽都割舍不了的親情關系，佳兒為了他勢必又要委屈自己……
原來，他是如此的自私。
自私到只想到自己，卻從來沒有真正的替佳兒着想過。
佳兒現在在這裏很自在，做着自己想要做且做得很開心的事，不需要為誰犧牲、為誰奉獻。
而且還有個同樣對她付出關懷，對她有愛慕之意的溫柔男子，以同樣男人的立場，黎允陌承認王溫玟是個不錯的對象，如果佳兒跟他在一起，想必會比跟他在一起幸福吧。
若真愛一個人，是将她禁锢在自己身旁呢？還是放她自在讓她飛翔？他的決心會不會太過自私？
這個想法如一道猛雷打醒了黎允陌，他總是想到自己，以自己為中心，卻忽略了那份真正該屬于佳兒自己的幸福……
佳兒的幸福應該是由她自己選擇才對，不是嗎？！
盡管心裏頭是這麽想的，但要黎允陌真正的放手，卻是難上加難，是以幾天之後的夜晚，只見黎允陌拎着兩罐啤酒去敲了譚佳兒的門。
「休息了嗎？要不要陪我喝酒？」
譚佳兒有點訝異，本來要拒絕的，但想想這幾日黎允陌似乎有些不對勁，都躲在房間很少出現，她要自己別去在意他，卻又控制不了自己的心思。
「你等等，我穿件外套。」雖說已經是夏日，但山上的夜晚也是有些許涼意的。
譚佳兒跟黎允陌來到樹下的秋千，伴随着夜風，一人一罐啤酒，在月光下對飲，也算是惬意。
但黎允陌的心情可惬意不起來。
他喝着酒，許是心情悶，一罐啤酒很快的就喝光了，他将啤酒罐捏扁，無語的望向夜空，該怎麽開口呢？他并不想開口啊。
「佳兒……」喚了一聲後，他又停頓了下來，情緒好複雜。
然而他卻不得不說，他必須還佳兒一個公道，對她致上自己萬分的歉意。
「關于兩年前……那一事，對不起，是我錯怪了你，所有的來龍去脈我都已經知曉了……是允缳搞的鬼，我母親也知情卻一直隐瞞着不說。」
可整件事錯的最多的不是允媢，更不是母親，而是他！「跟你離婚後，我不只一次想過，你是絕對不會做這種事，可在當下我卻被男性自尊心給壓下理智，沖動對你提出離婚……
「我想，你應該早就知道是被允媢設計了，你把唯一的希望放在我身上，希望得到我的信任還你清白，卻不料我竟然提出離婚，認定了你就是外遇、就是出軌，于是你傷透了心，什麽也沒說，就連我給的贍養補償也都沒拿，就這麽離開了……」
這些都是黎允陌知道事實真相之後才頓悟的，他是個腦袋混沌不清的傻瓜，一傻就兩年，不，最傻的就是提出離婚，那是他生命當中做出最愚蠢的一個決定。
原來他都知道了……譚佳兒的心有着小小的激蕩。
猶記得在離婚之後和母親在一起的日子，她每天都盼望着他能夠實時領悟，能夠看清楚她有多麽的愛他，怎麽可能跟別的男人搞外遇。
她盼望着，深深的盼望着，許是明天一開門，他就站在自己面前，說他錯了，錯很大，請求她的原諒，請求她回去……
但後來她失望了，從失望到絕望，那絕望幾乎要了她的命，于是她開始恨他，深深的恨着……那一段日子她很不開心，一直憂松着。
直到來到「不悔月光」，她慢慢學會放下，慢慢學會遺忘，慢慢學會讓自己過得很好。
譚佳兒毫無保留的望向黎允陌，此時此刻她說的都是發自內心的真言，「我不敢說我已經全然不在乎了，我還是恨着你，但有恨就表示還是有愛……」
譚佳兒親口跟黎允陌承認她其實還愛着他的事實。
「你這次到「不悔月光」來，我豈會不清楚你的目的，可是允陌，你真的覺得我們還能回到像過去那樣嗎？盡管我們結婚結得倉促，但婚後我們是幸福的，你一直很忙，我卻甘之如饴為你等候。可你的家人不喜歡我也是事實，我本可以為了你不在意的，但她們竟然不喜歡我到用如此卑劣不堪的手法設計我，她們一個是你母親、一個是你妹妹，你該如何處置？該如何面對？」
黎允陌深深的嘆息了。
他擡頭無言的望着夜空，只見本來溫柔照耀着大地的月兒也躲進了雲裏……
他們真的還回得去嗎？本以為他的堅持是可以的，但現在卻在彼此的心上打了一個大大的問號。
「我來這兒之前可是抱持着不達目的絕不放棄的決心呢。」黎允陌自嘲的笑了笑。
「是那日見到你跟王溫玟相處的情形之後，開始産生懷疑……我總以為只有我才是你最好的選擇，真的自負到可笑，你跟王溫玟在一起比跟我在一起快樂多了。」
他嘆了口氣，低聲道：「他喜歡你……」他可以很明顯的感覺出來。
「嗯，可我現在并沒有心思再去談下一段戀情，或許再等等吧……」譚佳兒也懂王溫瑕對她的好，只是現在沒有心，但她并沒有把話說死。
譚佳兒的話讓黎允陌的心深深的沉了下去。
是啊，若再繼續這麽下去，只是苦苦的糾纏……
王溫玟是個不錯的男人，佳兒若能夠接受他的話，肯定将來還會有一段幸福的婚姻。
「允陌，」譚佳兒又說了，聲音裏頭充滿感慨。「你也無須自責，我們之間那段過去的愛情跟婚姻是我自己的選擇，我無悔。」
是命運的捉弄，讓他們的幸福無法延續，無法一輩子……
說到此，譚佳兒跟黎允陌都沉默了，此時月兒又從雲端探了點頭出來，似乎也在感嘆，這命運的安排真的讓有情人都傷了心。
「佳兒，我明天就會離開，還你原來的自在，只是我有個請求……」黎允陌有些難以啓齒，他的請求會不會太過分了些。
「你說吧。」
「我們還能是朋友嗎？就跟我們戀愛前一樣，偶爾一起吃個飯，通個電話聊聊，卻不幹預彼此的生活……」這是他唯一的期盼。
譚佳兒頓想了一下，才緩緩的點了點頭。
或許真的當了朋友以後，就可以把那些讓人心酸心疼的過去，給真正的遺忘并且放下。
黎允陌選在黎明之前離開，他沒有跟譚佳兒道別，只把鑰匙悄悄的留在咖啡店的門口，就這麽走了。
譚佳兒下樓來才發現，看着前院已經空空如也的停車位，惆悵的伫留在原地。此刻，很難說得上來她此時心裏的感受。
她将黎允陌留下來的鑰匙收進了櫃臺的抽屜，關上抽屜，就如同将過去那些日子的愛恨情仇都一股腦的關上。
這樣很好……她在心頭默念了好幾遍，兩個人放下過去，重新作回朋友，這樣真的很好……
黎允陌結束留職停薪，回到醫院，他賣掉位于新店，當年結婚時所買的房子，既然決定跟譚佳兒以不同的身份重新開始，那麽他也該好好的整理過去了。
至于任性闖禍不顧他人死活的黎允媢，從被他得知事實真相之後，就不停的想見他一面乞求他的原諒，但他拒絕了。
允媢是他的親妹妹沒錯，但做出這等陷害佳兒，毫無道德良知的錯事，說什麽他都不會原諒她的。
父親更是震怒，在一個禮拜內将允媢送出國，并且命令她必須拿到正式的大學學位才可以回來，而父親除了提供學雜費跟少得可憐的生活費用外，其餘的，請她自己去打工賺錢，去體會一下什麽叫做生活，而不是成天把自己當成是多嬌貴的名媛。
至于母親……唉，黎允陌最終還是選擇了原諒。
谷雅蘭後悔莫及，最在意的兒子因為失去所愛的女人，成天郁郁寡歡，只肯埋首于工作當中，其餘的均不在乎了；而最疼愛的女兒被丈夫送出國，要女兒反省自
己所做的錯事；最教她不能承受的是，跟她結襪将近四十年的丈夫竟然一怒之下提出離婚，要不是她苦苦哀求，如今恐怕她會步上兒子婚姻的後塵……
就在那個當下，谷雅蘭大徹大悟，婚姻的幸福美滿不在于身份地位跟家世，而是兩個人是否同心，她真的做錯了。
她乞求兒子的原諒，并希望兒子去将譚佳兒找回來，她願意跟她道歉，懇求她的原諒。
黎允陌看着眼前哭得雙眼浮腫，已然失去貴夫人模樣的母親，他輕輕一嘆，跟母親說：「一切都過去了，無所謂原不原諒……」
就在黎允陌離開的一個月後，譚佳兒接到他的來電，他的聲音有些疲累卻帶點亢奮，跟她說，他剛完成了一個很艱難的手術，讓病患的治愈機率從百分之五十提升到百分之七十。
譚佳兒正好在收拾吧臺，準備關店上樓休息，聽到黎允陌開心的口氣，她不禁想分享他的喜悅，于是放下手邊的事，坐了下來，仔細的聽他訴說。
窗外，月明風靜，譚佳兒突然想起，在好些年前她也是這樣，在整理好教授要的報告之後準備就寝前，接到他的來電，說他這些日子以來在醫院實習的經過……她覺得這樣很好，不談傷痛的過去，不談沒有未來的未來，只有當下，分享彼此現在的生活。
之後，黎允陌偶爾還是會打電話給她，但次數不多，一個月頂多一兩次，但倒是沒見到他再來「不悔月光」。
這樣的日子過了半年，某個周一午後，山裏剛下過一場大雷雨，地面跟茂密的樹葉都被洗刷過一番。
雨停，黎允陌竟意外的出現了。
半年不見，瞧他也沒多長些肉來，譚佳兒送上咖啡跟松餅，眯起眼上下打量他。
「當醫生的人應該把自己照顧好，但我看你只會照顧病患，不會照顧自己，瞧你瘦的。」
「哈，你誤會了，我體重沒變，可能最近較忙，看起來樵悴了些。」
譚佳兒橫了他一眼。「你什麽時候不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