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誰落了淚
俞游歌落冰倒地的時候,右腳以一個奇異的角度直接卡在冰面上。熟悉的痛感瞬間從踝部直沖大腦皮層,俞游歌眼前一花,冷汗瞬間就冒了出來。舊傷難愈,當年右腳踝留下來的病根偏偏挑在這種關頭卷土重來,這是誰都沒想到的。一秒鐘的恍惚就給了它可乘之機,俞游歌撐起身體苦笑着。
匆匆流淌下去的音符壓根不會給他完全調整好的機會,他只能迅速爬起站穩,趕緊蹬冰起速去找下一個動作的進入點。
右腳發力的時候一跳一跳地疼,俞游歌甚至覺得自己太陽穴附近的那根筋都在随着這股疼勁兒跳個不停。
上場前設想好的黑膠唱片的年代感更加清晰了,會場播放的音樂都開始像是從很遙遠的地方傳進他的耳朵裏來的,有點啞,有點斷斷續續。
俞游歌的嘴唇被他自己咬得發白,下唇甚至留下了一道清晰的印子。他拼勁全力忽視右腳的痛感,同時還分出了一縷心神盤算着剩下的兩個跳躍要怎麽完成。
節目前半段的旋轉完成了,高速旋轉帶來的眩暈感和一跳一歇的疼痛蛛絲一樣纏纏綿綿的,纏得他覺得自己已經靈魂出竅了。
俞游歌從來沒覺得《一步之遙》這首曲子走得這麽快過,眨眼之間,下半段的第一個跳躍就該來了。
阿克塞爾跳,對他來說還是比較好辦的一個跳躍。
俞游歌微微動了一下右腳,确認着感覺,在起跳的前一秒做好了決定。
外勾步的進入銜接沒有變化,右腿前掄,左腳跳起,高遠度沒有問題。
但是俞游歌滞空時候的轉速卻慢了,他僅轉了三周就落了冰。
預定構成中的4A變成了3A。
哈維教練緊皺眉頭看着俞游歌,落冰雖然是穩的,但是滑出的距離比他平常要長了一小段。哈維在他這一跳之後,已經能确認他右腳的狀況到底怎麽樣了。哈維和肖恩對視了一眼,兩人快速交流了幾句之後,肖恩就提前回後臺去做急救的準備了。
而在冰場上,俞游歌面臨的挑戰還沒有完,最後的那個連跳是他這兩分半裏最重要的部分。
三個規定跳躍,A跳完成了,但是自選的四周單跳已經被他摔掉了,這就意味着,接下來的這個規定連跳,他只能成功,不能失敗。一旦連跳也失敗了,他損失掉的分數将會很難彌補。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暗示起了作用,俞游歌在連跳前居然覺得右腳的痛感減輕了,他心下一橫,決定發狠一次,銜接過後進入了勾手跳的助滑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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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游歌右腳刀齒勢如破竹地沖着冰面就是一個透着狠勁的點冰,這一腳下去疼痛瞬間襲來。勾手四周的軸心在跳起來的時候就已經歪掉了。俞游歌咬着牙繃着勁兒盡力在落冰之前把自己掰回來,可惜落冰的時候右腳不聽使喚。俞游歌心知,這一跳的周數必是存疑了。
幸好這一跳并沒有摔倒,俞游歌落冰之後仍舊接上了後外結環跳。
然而,事已至此,他的體力和控制力已經不足以支撐他完成四周了,他目前所能給出的,只是一個盡力而為的3Loop。
在最後階段彙聚而來的樂器們,把音樂推向了最高潮,俞游歌在這一段的定級步法裏突然覺得自己和電影裏的那位經歷過戰争的中校有了一點相似之處,戰場上刀槍無眼,賽場上也是瞬息萬變,他們都是在這樣一種自己無法掌控的地方燃燒着自己拼命掙紮。
一曲終了,俞游歌提着氣穩穩地站在冰上。
觀衆們不知道剛才的那兩分半鐘的短節目裏發生了什麽,他們只知道這位選手在摔了一跳之後,仍能不負所有人的期待,帶來一個非常精彩的節目。
他們也不會去細想他為什麽臨場換了構成,也許只是為了保存實力呢。
俞游歌無暇顧及落在冰場上的玩偶,他只想趕快滑向他的教練。
俞游歌握着哈維的手臂,幾近力竭地說道:“我從來沒覺得這兩分多鐘有這麽難熬。”
他最終的分數并不樂觀,排在了第四名的位置。
“沒關系,自由滑我還能拼回來的。”鏡頭前,俞游歌裝成什麽事兒都沒有的樣子往後臺走,一邊還跟他教練說着話。
哈維沒接這話,只是默不作聲地把手掌覆上俞游歌的後背。果不其然,單薄的考斯滕底下透出了一片冷汗。
萬幸短節目比賽之後的環節沒有這麽多,他們能避的全避開了,能推的全推掉了。有敏感的媒體記者來問,也全被“只是輕微的扭傷,并不嚴重”給搪塞過去了。
後臺休息室裏,肖恩教授和程于非正心急火燎地等着。俞游歌一進門就看見這兩位目光不善地朝他看過來。
“哎,他們怎麽把你從地下二層女單訓練那裏給叫回來了。”俞游歌對上程哥的眼睛,有點心虛,沒話找話地說着。
程醫生當成什麽都沒聽見一樣,只顧着給自己的老師打下手做協助,他一邊盯着俞游歌腫起來的腳踝,一邊跟哈維教練說:“我們在這兒只能做些應急處理,就教授跟我轉述的情況來看,我們都覺得應該不是骨頭出了問題,不過還是需要一會兒去醫院仔細檢查。”
“骨裂或者骨折的可能性不大,痛點非常明顯,軟組織損傷的可能性很大的。”肖恩教授檢查之後給出了初步判斷。
“那我明天......”
“要看你明天能恢複到什麽狀态,不過我猜,這麽短的時間,要想不疼是不太可能的。”
“那明天給我打封閉吧。”
“不行!”俞游歌話音未落,程于非就莽撞地開了口。他話已出口,才發覺這實在不像是個冷靜的醫生該說的話,他知道這是最有效最快速也是最常用的方法,但出于心裏那種莫名的感覺,他又無法同意這種粗暴的方案,只好找補道:“我們明天再看吧。”
一行人回到奧運村之後,去了醫院拍了片,确認了真的不是骨頭出現問題,懸着的心終于都放了一半下來。這天晚上,哈維教練和肖恩教授一致決定把程于非派去照看俞游歌,一步不落地盯着他別讓他再動他那只寶貝右腳。
俞游歌看着守在自己房間裏的程于非,突然開口叫了他一聲:“程哥。”
程于非聞聲看過去,就聽他接着說:“程哥,這是奧運會,明天是最關鍵的一場。”
“......嗯。”程于非聽見這句話,就知道他要說什麽了。
“我要贏。”
“我沒有不讓你贏。”
“我知道你已經非常清楚我的腳是什麽情況,我也知道你明白這種症狀這種關頭最好的解決方法是什麽。”
“我知道。”
“教練也同意了,你老師也覺得沒問題。它對我們來說是再正常不過的東西了,我沒想到你會第一個跳出來反對。”
“你這麽怕疼,我......”
俞游歌聽見他這麽孩子氣的發言,笑出聲,打斷他說:“那你明天陪我呗,你在我就不疼了。況且打個針能有多疼,總比讓我錯過比賽強啊。”
自由滑比賽當天,俞游歌的右腳踝果然沒有任何好轉的跡象,打封閉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了。程于非和肖恩教授通過了電話,報告了俞游歌的情況之後,就把封閉治療的時間确定下來了。
“肖恩馬上就過來,別擔心,這種事兒對他來說是小意思,咱醫療組裏來的這幾個人,找不出第二個手比他還穩的了,不會出問題的。”
程于非這話說出口不光是想安慰俞游歌,也是在安慰他自己。
肖恩教授的手确實是穩準狠,一下就定位到了痛點,精确地把針頭紮了進去。
俞游歌這才知道程于非事前擔心的怕疼是為什麽。封閉針刺進去的那一瞬間,甚至比把腳踝直接摔斷還要痛徹心扉,針尖仿佛要把他的關節縫直接掀開一樣,連注射管裏藥液是怎麽流進去的,都好像能清清楚楚地感覺到。他連克制住自己不要嗚咽出聲都做不到。
疼痛難忍之間,俞游歌的手摸到了什麽,他想都沒想就直接把它攥得死緊死緊,只想能轉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
他攥到的是程于非的手。
程于非站在他身側,伸手給他讓他攥着。一聲嗚咽出來,手上的力道就更重幾分。肖恩教授這一針打得很快,但程于非的手已經被攥麻了。
肖恩收針之後,下意識地擡頭看了自己家學生一眼,這一眼讓他驚奇萬分。
他這位一向冷靜自持的學生,竟然就站在那兒,悄沒生息地掉眼淚。
俞游歌察覺到肖恩教授結束了治療,疼得魂飛天外的意識終于回籠了。他順着肖恩的視線看過去,正好撞見程于非一眨眼,一顆眼淚就落了地。
程于非終于發現屋裏的這兩個人都在看他了,整個人都略顯不安地動了一下。
他這麽一動,俞游歌才知道,原來自己剛才一直攥着的是他的手。
這只手上被攥出來的手指紅印清晰可見。程于非倏地一下把手抽了出來,藏到了背後。
肖恩覺得這種氣氛不适合看熱鬧了,他收拾了醫藥箱,說了一句去外邊抽煙,就把空間留給這兩位小的了。
封閉針的藥效上來得很快,俞游歌緩了一會兒,已經能站起來了。他站在程于非面前,伸手抹了抹他的眼睛,說:“別哭了,你看我現在沒事兒了。”
程于非聽他這麽說,心裏更加難受起來。他摟住俞游歌的腰,把他整個人都箍在自己懷裏,緩和了一下情緒,說着:“對不起,我覺得我沒有照顧好你。我白讀了這麽多年醫科,要是能再多注意一點,你可能就不用遭這種罪了。”
“你別把什麽事都往自己身上攬,這是什麽老媽子習慣。比賽場上的事情,誰能說得好呢。你又不是神,我也不是神,我教練和你教授都不是神。我傷也受了,疼也忍過去了,可不能白來這一遭。”
“我不放心你,我要去現場看你。”
“好呗,你來看,看我下午給你演一出逆風翻盤。”
作者有話要說:
萬萬沒想到,寫這一章的時候差點把我自己寫得掉眼淚(捂臉)
一是覺得虐一次程哥太不容易了,二是想到比賽場上的選手們,我們只能看得到他們在賽場上有多讓人熱血沸騰,但是我們永遠也想象不到他們在場下受過多少的苦。
PS:涉及到的醫學知識依然是我根據零星的資料半想象半胡扯的。
離正式表白不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