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風鈴、夢與信
多倫多的初春依然還是冷着,已經到了四月初的時節,氣溫沒有絲毫要上升的意思。或許存在着某位掌管天氣的神,心情好了,就扯一扯掌控溫度的那根線,太陽就被召喚出來了,半死不活地曬一曬,能給你拉到零上三四度,就已經很是給面子了。心情不好了,索性連線都懶得扯,太陽立馬下班回家,氣溫瞬間又跌破零點。
這像股市一樣漲漲停停,還動不動跌一跌的氣溫,顯然和俞游歌的日常生活沒什麽太大關系了。作為一個需要重點看護的病號,他的活動範圍被徐楠整個限制在床上。
俞游歌不爽,俞游歌想抗議,俞游歌好想下床蹦跶。
可惜徐楠壓根不理他那茬。
“我現在就是右腳動不了啊,我靠左腿也能蹦跶啊!”說着,他的左腿戲很多地甩了甩。
“傷筋動骨一百天呢,你這才十多天,着什麽急,老老實實躺着吧。”徐楠捏了一把他露在石膏外邊的腳指頭。
“哎呀,癢!你幹嘛!我不想躺着不想躺着!”
挂在家門口的風鈴在這時清脆地響了,叮鈴鈴的,順着窗縫溜進他的耳朵。俞游歌馬上閉上了還想繼續無理取鬧的嘴,他抻長了脖子,鵝似的往屋外頭看。
“你看啥,人才剛進來,你在這兒啥都看不見。”徐楠好笑地拍了一把自己兒子的腦袋,下樓去接程于非了。
這風鈴是程于非送的,小小的一串,精巧可愛。他特意挂在門口,為了讓現在只能被迫兩耳不聞窗外事的俞游歌,在房間裏也能提前知道自己又來看他了。
艾琳小姐對此萬般不解:“你們倆幹嘛這麽費勁,發個微信打個電話不就能提前知道了嗎?”
俞游歌用死亡射線盯着這便宜妹妹看,想吐槽的話在嘴裏滾了幾圈,還是沒說出口。他很想為艾琳的男伴默哀。可憐的戴維斯先生,從八歲就開始和她搭檔跳冰舞,今年情人節終于開竅,送了一盒巧克力過來。艾琳歡天喜地地收下了,然後下一秒就把它全融了,做成了巧克力流心蛋糕,再歡天喜地地把蛋糕分給家人們,以及左鄰右舍的太太們。
俞游歌恨鐵不成鋼:“你是傻的嗎!這巧克力怎麽能這麽用!”
艾琳理所當然:“那不然呢!我正好缺巧克力做蛋糕啊!用盡其用多好啊!”
再加上這次的風鈴事件,俞游歌懷疑這位小姐壓根就沒長羅曼蒂克的基因。
程于非每隔兩三天就會來看他一次,風鈴也總會在他從俱樂部下班之後的某個時間段響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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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游歌一聽見風鈴聲,腦細胞就開始不由自主地活躍起來。
“他上次穿的那件白外套,袖子有點蹭髒了,這次肯定不穿那件了。”
“他上次炖的骨頭湯太好喝了,可惜他不讓我多喝,全讓艾琳搶走了!這人真煩,她又不用長骨頭!這次有沒有帶我的骨頭湯啊!”
“咦!有紙袋子的聲音!他又給我把粉絲寄的禮物捎過來了嗎!”
這次他來的有點早,天都還沒黑下來,人就已經到了。俞游歌算了算日子,想起來這兩天可能到他輪休了。他指尖撓了撓床單,美滋滋地想,我程哥可以陪我待兩天了嗎!
樓下傳來程于非和媽媽說話的聲音,聽不太清楚,不過俞游歌能感覺到他們兩個心情都很好,說話的語調都是上揚的。連帶着還吊着腿的自己,心情也特別棒棒。
俞游歌回想起事故發生的那幾天,身邊沒有程于非,也沒有媽媽。
天都要塌下來了,世錦賽的冰場碎成一塊一塊的,全都紮在他的心上。酒店電視機裏播放着直播賽況,解說們激情四射地講解,觀衆們狂熱地歡呼,他看着他的朋友們又哭又笑的臉,真的有種自己被他們抛棄的感覺。
很長很長的一條繩子,一端繞在西園寺迪蘭宋柳他們這些朋友們的腳上,另一端釘在自己這邊的山岩上,中間隔着東非大裂谷,他們成功過關,在裂谷那邊等他,他只能靠自己的力量拼命往那邊爬。裂谷下的怪獸玩性大發,不停作亂,東非大裂谷裂成了一個又一個,谷那邊的朋友們也沒法總是在等他,他們還有自己的金蘋果等着去拿。朋友們越走越遠,裂谷越來越多,俞游歌就只能自己在繩子上爬啊爬,蕩啊蕩,好像永遠也走不完這段越來越遠的路。
他遍體鱗傷,痛苦不已,流過無數眼淚的眼睛現在幹澀難忍。天越來越黑,越來越低,他覺得自己馬上就要被壓死在天地的縫隙裏了。俞游歌想要松開抓着繩子的手,來個信仰一躍。
這時,一條細細軟軟的小藤條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纏上了他的手腕,溫柔但是又很堅定地,把他的手帶回了繩子上。接着,一條接一條的小藤條從他來的那個方向竄了出來,秩序井然地給他在繩子上搭了一條只夠他一個人通過的橋。
俞游歌安穩地走在綠藤橋上,走啊走啊,他終于靠近了朋友們在的對岸。他的腳重新踩到厚重的大地上,回頭一望,綠藤橋化成點點星光,對面為他搭起橋的白衣魔法師也漸漸随風消散了。
突然,一陣失重感把他拽回現實。哈維教練推着找機場工作人員借來的輪椅,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把他叫醒:“別睡了,我們到家了。”
俞游歌迷迷瞪瞪睜開眼,看見程于非穿着一件白色的外套疾步向自己這邊走來,走到自己面前,嚴嚴實實地抱了上來。
俞游歌完全忍不住他那幾天一直憋着的眼淚了,他摟着程于非的脖子痛哭出聲,像個被爹媽強行送去幼兒園的小朋友,眼淚一把鼻涕一把,全然不顧他們這還是在機場。
他一邊哭一邊嚎:“程于非你怎麽這麽好啊!你千萬不要化灰啊!你一定要一直陪着我啊!我再也不要扔下你自己走了!”
程于非臉上原本還擔憂不已的表情,瞬間變得茫然無措。他擡頭看向哈維教練,教練攤攤手聳聳肩,表示什麽都不知道。程于非無可奈何,只能順毛撸。他一邊順着俞游歌的脊梁骨往下摩挲,安撫着他的情緒,嘴上還不忘應着他語無倫次的話:“我不走我不走,我這不就在這兒呢嗎,我真的不走。”
所有人都以為這次俞游歌可能更難走出陰影了。本該大放異彩的比賽機會,在最後一個被生生截斷,擱誰誰都很難接受。
徐楠不這麽覺得。她和程于非一起把傷員接回家安頓好之後,偷偷把小程拉到一邊說:“他很久沒有哭成這個樣子啦!這是好事啊,情緒宣洩出來,我們就不用擔心他像以前那樣憋在心裏,然後自己偷偷流眼淚。我們兩個分工合作,我照顧他生活起居,你有時間就來和他聊聊天,兒子大了,有的話也不好跟我講了,你來最合适了!”
程于非很聰明,他馬上就從徐楠美阿姨狡黠的眼睛裏抓到了重點。在這之後,他謹遵美阿姨之命,負擔起了“知心大哥”的責任。他們之間能聊的确實有很多。比如說,哈維準備收新徒弟了,索莎建議自己接着念研究生了,維伊爾和哈維理念不合于是分道揚镳了,勞申叔叔新配的菜單出乎意料的好吃起來了,還有粉絲們寄來了好多信和禮物,都是送給我們魚的。
這次程于非也是帶着粉絲的信來的。
俞游歌看到程于非兩手空空地走進來,說實在的,他有點失望,雖然只有一點點。接着,程于非像是欣賞夠了他失望的小表情,才慢悠悠地不知道從哪變出來了一封信。
“就一封信嗎?”俞傷員接過信,依然有一咪咪失望。
“這是一封特殊的信。”程哥哥故作神秘。
這封信确實很特殊,內容很短,只有薄薄的一頁紙,但是是由兩個人一起寫給他的。
它來自一個因病失聰的六歲小女孩和她的媽媽。
小女孩自打能記事起就一直生活在靜的世界,聽不到鳥叫,聽不見家人說話,也聽不見音樂,聽見的只有一片寂靜。她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在媽媽聽音樂或者看電視的時候,讓媽媽把聲音開到最大,這樣她就可以把手放到音響上,通過震動來感受那個有聲的世界。可是對于她來說,感受聲音的美妙,依然是困難的。小女孩聽不見聲音,說話也很困難,沒有小朋友想和她玩,家裏只有爸爸媽媽。這個無聲的世界,漸漸由彩色變成黑白的了。
直到這一屆的花樣滑冰四大洲錦标賽,爸爸的一個偶然換臺,給了小女孩一個新的世界。她手掌摸着音響,感受着震動,盯着電視屏幕,認真地看完了每個選手的比賽,最喜歡的就是俞游歌。她興奮地用手語向爸爸媽媽表達自己有多麽開心。她說:“這個哥哥好棒啊!我能看得懂他滑的故事!他讓我能聽得到音樂了!好美啊!”
小女孩看到了他意外受傷的新聞,央求媽媽幫自己給他寫信。
媽媽在信中寫道:“我看着她嚴肅地向我比劃着說:‘我當然要給他寫信了呀!他讓我看到那麽美的音樂了,我也要讓他看到我的鼓勵呀!’在這一刻,我答應她要一起給你寫信了,我們也相信這封信你一定可以收得到的。小哥哥你要帶着我們的祝福快快好起來啊!”
俞游歌把折好的信紙全都展開了,有一張小卡片掉了出來。
字寫得歪歪扭扭的,一點也不好看,像鬼畫符一樣。可是俞游歌在看到它的一瞬間就紅了眼眶。
“小魚哥哥快點好起來吧!這樣我也能看得到音樂啦!”
俞游歌從床頭櫃裏翻出了膠帶,鄭重地把這張醜醜的卡片貼到了床頭上。然後小小聲對着卡片保證道:“我肯定會快點好起來噠!等我來做你的耳朵哦!”
作者有話要說:
照這個節奏,怕是離表白不遠了。不過現在這樣心照不宣的也很有意思!
夢有隐喻,但是只有一點點隐喻。
信是程哥從褲子的後屁股口袋裏抽出來的!
我不會坑文的!請假只請這一個禮拜的!
愛你們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