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第98章
趕過來的平喜正好瞧見了這一幕,他大吸一口涼氣,找了個樹躲起來了。
這會兒給他十個豹子膽他也不敢過去。
慕良愣怔地望着眼前的女子,她臉上半邊的紅印正提醒着他方才發生了什麽。
“娘、娘娘……”鋪天蓋地地恐慌湧了上來,他牙齒顫抖着,說不出話來,只能重重地跪下請罪。
“奴才該死,奴才瞎了眼,奴才該死!”
場景似乎又回到了明宣五年兩人初見的時候,慕良跪在地上,一停不停地給蘭沁禾磕頭,額頭砸在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響。蘭沁禾回神,急忙拉他起來。
“一點小事而已,你怎麽又這樣了?”她拉不動慕良,于是使了勁,強硬地把人抱進了懷裏。
一入手她感覺不對了,怎麽穿着濕衣服?聯想方才慕良急匆匆的神色,她愈加疑惑,慕良要穿着這身濕衣服去哪裏?
慕良側着臉避開了蘭沁禾的目光,渾身劇烈顫抖着,一言不發。
蘭沁禾索性将他打橫抱起來送去屋子裏,首先扒了他的濕皮,換上身幹淨的裏衣送進被子裏——她以為慕良抖成那樣是冷的。
她握着慕良的一只手,催了內力給他渡暖,等他安靜下來不再抖了,蘭沁禾才開始問,“發生什麽事了嗎?”
慕良已經緩過了神,他霍然明白自己只請罪磕頭是沒用的,默默無聞縱然給主子省心,可也容易讓主子忽視自己。
他必須要改變這種相處局面。
于是在蘭沁禾問出這一句話後,慕良咬着下唇點了點頭,“出了一點小事……臣正打算去辦。”他躺在床上擡眸,黑眸裏凝結着無窮的愧疚,自責到幾乎落淚,“臣瞎了眼,沖撞了娘娘,求娘娘治罪。”
此時的慕良被脆弱裹挾,這副樣子哪裏像是他說的那樣出了點小事。
蘭沁禾約莫猜到了,幫他把枕邊的散發理好,放柔了聲音解釋,“我今天早早地過來,就是怕有什麽風言風語傳到你這兒了。太後想借和親的事情壓我,我想着若是能将鞑靼的少主圈進京師用以挾持,就可以為西朝降低不少的損失,遂才答應了太後。”
哪裏想到慕良的眼目這樣得快,連慈寧宮內的談話都能這麽迅速地傳到他耳中。
“事發突然,沒來得及和你商量,”她執起慕良已經溫暖的手,放到唇下輕輕一吻,歉然道,“讓你受驚了。”
慕良睜着眼,他本以為娘娘是想靠一己之力免去這場戰事,原來僅僅只是為了甕中捉鼈而已。
他回想起方才自己的表現,猛然呼吸一滞。
這是怎麽了……他不是打從一開始就做好被厭棄的準備了麽,不是從來都在盤算着娘娘未來的丈夫是誰了麽。
和親也未必就是娘娘遠嫁,西朝畢竟是大國,若是讓一個兵部的堂官、內閣的輔臣、兩位功臣國将的嫡長女嫁到小小的蠻族去,未免太失顏面,若真的和親,七成的幾率也是蘭沁禾娶鞑靼的少主。
如此一來娘娘還在京師,他有什麽可着急的呢?
亦或者,他真的在娘娘的疼愛中忘了本分,真把自己當做個人物看待了?
這是不應該的,他一直以為自己看得清自個兒,可只要一想起方才聽到娘娘要和親的消息,慕良就止不住地戰栗發冷,像是被酸杏包裹,無法動彈,天地皆苦。
不能……不能再這樣呆愣了,就是一條狗也知道翻過肚皮來讨主人的趣兒。他一直以來死氣沉沉的模樣,還有多少娘娘的寵愛可以消耗。
他不能永遠退縮不前,必須要向前邁出腳步了。
慕良咽了口唾沫,看着女子低頭吻上自己的指背,那雙杏眸擡起,歉疚且愛憐地看向自己。
相由心生的傳遞口第一個就是眼睛,蘭沁禾的眼睛實在是漂亮得可怕,不似蘭沁酥那樣妖媚得讓人不敢直視,相反她的眼眸裏流淌着暖春的春水、點綴着黑夜中的萬千星辰,那裏裝着高山流水陽春白雪、藏着詩經子集二十四史。
這樣的人慕良是從不敢亵渎的,偶爾使一點上不得臺面的小手段都會使他事後無地自容。
但是正是因為這樣,他愈加不想從這雙眼裏移出。
“娘娘……”貪婪的惡奴本性驅使着他攥住了蘭沁禾的袖子,他指尖發顫着,為了自己即将要做的渎神而顫抖。
蘭沁禾眨了眨眼,她剛剛發出一個鼻音,懷裏就一重。
慕良從床上坐起,趴在了她肩上低泣,“臣害怕……”他抓着蘭沁禾的衣服,哽咽,“臣怕您再也用不着臣了。”
慕良難得的主動,卻是因為恐懼。蘭沁禾身體一僵,撫上了他的脊背安撫,“我答應過你的事情,絕不會食言。”
無論她怎麽和慕良承諾保證,都沒法讓對方安心踏實。
畢竟他們的這份感情于世俗不容,自己想要抽身十分容易,大不了辭了官回家當個郡主,可慕良沒有退路。
慕良的家是皇宮,而那裏是西朝最危險的地方,無法給他遮蔽任何風雨。
這樣不對等的關系中,慕良是在為了自己孤注一擲。
思及此,蘭沁禾心中愈加愧疚憐惜。
她抱着慕良,感受到了這人瘦出來的骨頭。
往日的慕良只要自己稍作解釋,甚至不需要一句話就會安靜下來,然後紅着臉把話題引到正事上,像是這樣緊緊抓住自己不放手還是頭一回,看來這次确實被吓到了。
抱了一會兒,慕良回正了身形。他低垂着的眼睫被淚水打濕,如被雨珠壓彎的嫩苗,不堪一擊。
“臣自然是相信娘娘的。”他聲音微啞,說出來的話也悶悶的,“只是局勢如此,有些事不得不從權,若是真有那一日,娘娘不必來見臣。臣明白的,娘娘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西朝的天下蒼生,臣一個不陰不陽的閹人,如何也不能擋在娘娘的路上。”
他跪坐在床上,雙手放在膝蓋兩側,低垂着頭兀自言語。
嘴裏說着深明大義的話,那削瘦的身子卻幾經戰栗。
再沒有比這副姿态更能讨主子憐惜了,慕良深深地明白這一點。無數次他都是用着這樣自貶的姿态說出為主着想的話來,以至于終于爬到了九千歲的位置,深得皇帝的寵愛。
果然他話剛出口,蘭沁禾就再也坐不住了。
她捏着慕良的下巴讓他擡頭看向自己,繼而落下深吻。
慕良瞳孔微縮,面露震驚。可他心中卻興奮到窒息。
對……就是這樣,這麽忠心耿耿又謙卑懂事的奴才沒有主子會不喜歡的。
再賞他點什麽……再深一些,再心疼一些……
慕良仰着頭,耳邊是暧昧的黏膩水聲,眼前是女子白皙的面容,呼吸之間被那股娘娘慣用的熏香味萦繞。
他高興到發抖、高興到雙眼赤紅。
什麽正道什麽光明磊落,那是一個奸宦該考慮的麽。如果不是娘娘心善,像他之前那樣蠢笨的做法早就被厭棄了不知多少次。
“再給我點時間。”蘭沁禾松開了他的下巴,用拇指拭去慕良唇角的銀絲,慕良正擡着眸看他,嘴唇紅潤,眼眸氤氲。蘭沁禾心中一緊,将他按進自己的胸口。
在柔軟之中,慕良聽到上方傳來女子低低的聲音,“現在司禮監還離不開你,時機成熟之後,我會讓你出來,以後永遠留在郡主府內。”
這回輪到慕良愣神了,他擡起頭,不可置信地問了遍,“娘娘的意思是……”
蘭沁禾彎眸,對上了他驚疑的視線,“我既然給你下了聘禮,自然該接你來家裏住。”
慕良在皇帝身邊走的不是正道,他被打上了奸宦的名頭,遲早會被推出去擋槍。
那日殷姐姐在靈堂的話提醒了她,褚秀宮失火死了人,她也可以弄出慕良已死的假象。當然不至于讓司禮監着火,若是連蘭沁禾都能讓司禮監走水,這皇城也該趁早被攻破了。
但這件事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如登天,得找個恰當的時機,起碼同鞑靼開戰的這個時候不行。
“之前怕你分心,還沒同你說過。”她問道,“你若是還想保持現狀,我日後就盡量多來千歲府,若是膩味了宮中,我就帶你回家。”
慕良張了張嘴,還未出聲就被蘭沁禾抵上了唇,“不急,慢慢想,我不想你後悔。”
她的聲音輕柔低醇,像是溫熱的清酒,清香四溢。可聽到慕良耳裏卻立馬辛辣刺激了起來。
“娘娘要帶臣走?”他震驚地抓住蘭沁禾的袖子,眼裏說不清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我只是這麽一說,是去是留都由你來定奪。”畢竟慕良若是跟她走了,前半輩子打下的江山就全部塌了,換做是蘭沁禾,恐怕并不情願。
“這也不是那麽快的事情,或是等你哪日累了、不想在宮裏待了,我們再議。”
慕良的心情确實很難道明,若是四年前的他,恐怕會馬上答應下來,就算在娘娘府裏當個灑掃都快活得不知所措。
可眼下不同了。
和蘭沁禾相處之後,慕良深深地明白,娘娘并不需要自己的丈夫多麽才華橫溢權傾朝野。但對他來說,做一個對娘娘有幫襯的男人,确實要比養在家裏來得有倚仗。
前者是累贅,後者是倚靠。
慕良能留住蘭沁禾的,只有身上司禮監掌印這一身份了。
他自覺沒有驚人的容貌和讨巧的性子,他做不了金絲雀,只能做獵鷹,盡可能的用獵物來贏得娘娘的注意。
慕良沒有立即做出回答,蘭沁禾便明白了,她摸着慕良身後的長發,笑着道,“好了,我過來就是為了同你解釋和親的事。現在我得回內閣去了。今晚恐怕還有的忙,我就不過來了,等過幾日沐休我再好好陪你。”
慕良立即下床,“臣送娘娘。”
“不必。”蘭沁禾閉着眼,又在他額上一吻,“讓平喜給你洗個熱水澡,好好睡一覺。”
慕良坐在床上,他能感受到額間的溫軟。
他望着女子離去的背影,眼睫微垂。
蘭沁禾喜歡慕良,這一點誰都看得出來的,她的一言一行之間都充斥着對慕良的珍愛。
慕良想,他應該知足的。
可他是個奸宦,貪婪無度見利就沾。
娘娘……
他伸出修長的手指觸上了被女子親吻過的額頭,蒼白的指腹在上面來回碾壓,半晌,放入口中吸吮。
您為什麽要看上他這樣的人呢。
慕良閉着眼,像是對待瓊漿玉液一般,柔軟的舌頭在手指上舔.弄出膩滑水色。
娘娘、娘娘……
他在心中反複呢喃着,心緒難言。
作者有話要說:那您要是長得好看了就願意當金絲雀咯?
慕良:不,做一只漂亮的獵鷹,雙倍加成。
那你逼逼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