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56章
兩人行至溪邊,上游被提前放了魚,跟個淺淺的魚塘似的。蘭沁禾撿了兩顆石子,繞開那些肥碩呆滞連人都不怕的魚,挑着巴掌大的野魚打了幾條。
她把魚提上來,平喜趕忙去接,一邊問,“娘娘,奴才不明白,那邊那麽多膏肥肉多的魚,您為什麽就撿着這樣的……”
蘭沁禾就着銀耳帶來的水壺裏的水洗了洗手,接着用帕子擦幹,聽了這話之後,笑着看向了慕良,“你幹爹什麽魚膏魚肉沒有吃過,早就嘗膩了玉盤珍羞,既是出來玩,好歹嘗嘗真正的野物,否則還不如在家裏吃來得便宜。”
先不說慕良聽後作何感想,聽蘭沁禾的語氣,平喜恍惚之間竟有些忘了自家幹爹是什麽角色,大抵是個嬌弱的大家閨秀,還是又傾國傾城又矜持懂禮、惹人疼愛的那類。
平喜下意識往溪邊的石頭上看去,看見了慕良那張熟悉的臉。
……他一下子夢醒了,幹爹果然還是那個幹爹,說句造反的話,平喜覺得自己都比幹爹長得好看一些。
但這就是幹爹的厲害之處了,頂着這樣一副平平無奇的面孔,愣是能在宮裏宮外周旋得如魚得水,上能讨得萬歲爺的歡心,下能勾得出了名的風流佳人對他念念不舍。
要不怎麽說還是幹爹有手段。
蘭沁禾洗了手就坐到了慕良身邊,由着下人生火處理魚,她撩起披風坐在石頭上,這石頭被中午的太陽曬過,暖呼呼得不冷人。
十一月中旬的正午,陽光和煦,溪水潺潺,蘭沁禾有點想去牽慕良的手,可前面那麽多人在看,她又有點不好意思、邁不過心裏那道坎。
發乎情,止乎禮,不管怎麽說,在外面她應該多尊重慕良一些。
魚很快被處理好、串了簽子遞過來,慕良伸手去拿來烤,被蘭沁禾倏地攔下。
“這樣漂亮的手不要糟蹋了。”她趁機偷偷挨了會兒慕良的手,随後若無其事地分開,從他面前接過盤子,“還是我來吧。”
慕良從來不覺得自己的手有什麽看頭,但這已經是娘娘第三次稱贊了,他琢磨想着要回去把手保養好,嘴上一邊道,“這怎麽使得,還是讓臣來吧。”
君子遠庖廚,娘娘哪能做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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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魚是我親自殺了提上來的,這會兒還談什麽不忍食其肉。”蘭沁禾不以為意,偏過頭去看慕良,“不過慕公公要是心裏有愧的話,就多憐惜憐惜我吧。”
她說這話時笑意吟吟,杏眸裏含了汪秋泉似的脈脈柔和,叫慕良一下子晃了神,心律亂了起來。
“怎、怎麽憐惜……”他說得支吾,尤其是最後兩個字腼腆得沒了聲音。
看他這副模樣,蘭沁禾愈加想逗他,“我手裏拿着東西,公公幫我擦擦額上的汗?”
她料定慕良又要扭捏為難半日,随口說着玩而已。
熟料下一瞬額上一軟,慕良這次毫不猶豫地捏了帕子覆了上來。
擦汗這種活兒他十分熟練,從小就在太子身上練,這會兒竟也沒什麽羞意,畢竟對他而言這是為奴的基本功。
蘭沁禾若是叫他做這些奴才做的事,慕良是極為爽快利索的,倒不如說他更加喜歡蘭沁禾把他當做奴才來使,那樣他才不會于心不安。
蘭沁禾愣怔住了,這是慕良第一次主動觸碰她。
在那人的身影真的靠過來、真的仔細耐心地為自己擦拭後,蘭沁禾忽然就臉紅了。
“多、多謝。”她結巴地說了一句,接着一言不發地烤魚。
原本沒什麽旖旎,慕良就像塊玉石一樣安安靜靜由着自己逗弄,可今日他一主動,蘭沁禾又羞窘了。
這到底是她第一次喜歡上誰,哪裏就真的那麽鎮定自若了,不過是往常慕良表現得比她更害羞拘束,才放縱了蘭沁禾的膽量。
銀耳站在一旁看得直心裏嘆氣。
她家主子真的陷進去了。怎麽就一頭栽在了個太監身上呢?這要是被老爺夫人知道了怎麽得了,要是傳出去更是會成為天大的醜聞,日後再難安身。
她心裏對慕良不喜起來,她家主子年輕不谙世事也就罷了,慕良是誰,深宮之內從一個灑掃太監爬起來的,什麽髒事沒做過、什麽道理不明白,怎麽也同主子糾纏在一起。
不過是被封了九千歲,尋常的女子就看不上了,竟然打算找個娘娘嘗嘗滋味。
未免太過歹毒貪婪。
這可怎麽是好。
她憂心忡忡滿腹心思,另一邊兩人分吃完了魚,慕良慢慢開始得寸進尺了,他敢去給蘭沁禾擦嘴。
蘭沁禾坐着一動不動,她目光停在了面前那只修長如玉的手上,心裏極想抓住了吻一吻;又想看看慕良大腿內側的傷怎麽樣了;還想在這樣溫暖的地方摟一摟慕良的腰,同他耳鬓厮磨一陣。
可她什麽都做不了,只能同慕良保持距離着坐着,裝出正經的模樣來。
本以為會是明媚的一個午後,似乎又變得缺憾。
越是同慕良相處,蘭沁禾越是不滿足,她想要離慕良更進一步,最好時時刻刻都挨着,時時刻刻都能抱在懷裏。
這世間恐怕再沒有比慕良更加惹人憐愛的了,蘭沁禾克制住自己不去想亂七八糟的事兒,扭頭打量了慕良一會兒,疑惑道,“公公好像從沒在我跟前笑過。”
哪裏都好,就是不對她笑。
慕良愣了下,急忙扯出個笑來,“臣日後一定改。”
蘭沁禾蹙眉,她搖了搖頭,“罷了,不必勉強。”他笑起來不是真心的,看着就敷衍。
不止不笑,慕良在她跟前一點火氣也沒有,等哪日他真能在自己面前喜怒哀樂一應俱全了,那才是交心。
慕良被勉強兩字打得不安,他忐忑地看蘭沁禾臉色,“臣沒有勉強,只是……”他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對着蘭沁禾他總是嘴拙。
但是如果把蘭沁禾換成皇上呢?
慕良這麽一替換,腦子馬上清醒了過來,他腼腆着,“只是娘娘貌若天人,臣每次都看得忘形,一時做不出別的表情來。”
蘭沁禾訝異地回視他,慕良對上女子的杏眸,腦子裏剛剛浮現出的皇帝身影又消散了,只留女子溫潤的面龐。
他後知後覺地羞恥,直想把自己舌頭咬了,竟然對着娘娘說這樣孟浪的話。
“這不是很會說話嗎。”蘭沁禾掩着唇笑了兩聲,“怎麽從前就木讷了?”
慕良被她打趣地再也擡不起頭,鹌鹑一下縮着,腳趾都蜷縮成了一團。
“不必勉強。”蘭沁禾伸出手按住了他身旁的披風一角,“宮裏宮外已經夠難了,在我這裏不要勉強。”
慕良呼吸一滞,他看到了女子按着自己披風的手。
她虛虛地按着邊角,和慕良的身體毫無接觸。簡單的動作裏包含着的禮讓克制讓慕良一下子紅了眼睛。
她是喜歡慕良的,但不會逼他。
慕良鼻尖酸澀,他替娘娘抱不平。這麽好的娘娘怎麽就和他在一起了?換做任何男子被娘娘這樣體貼對待都會死心塌地的,他一個太監何德何能承受娘娘這樣無微不至地關懷。
兩人又坐了一會兒,直到申時初,慕良騎着馬先走了,蘭沁禾松了松手腕,開始尋找自己的獵物交差。
銀耳一等慕良離開,便上前勸說。可她還未張口就被蘭沁禾擋了回去。
“若是勸我的話就不必說了。”她牽着馬朝投放獵物的區域走去,“我今日帶你來,就是知道你口風緊,有些事只能你去辦。”
銀耳不安道,“主子既然這樣說了,奴婢自然可以保密,奴婢也知道您有自個兒的主意,好死奴婢都是您的人,自當聽您的吩咐。”
蘭沁禾聽出了她的意思:她是極不贊同的。
但其中的情意蘭沁禾無法跟銀耳細說,況且她也知道和慕良私會實在是件駭人聽聞的事,別說銀耳,換成兩個月前的她肯定也是絕不贊同的。
“我帶你看了人,是想請你幫我一件事。”她轉身看向銀耳。
“主子請吩咐。”
“請你幫我去置辦給他的聘禮。”
銀耳心中沉沉地嘆了口氣,難道這事果真沒有回旋的餘地了麽,竟已到了下聘的地步。
“單子我已經拟好了,等回去就交給你,最好能在過年前置辦妥當。”蘭沁禾停了下來,拉住了銀耳的手,“好姐姐,我這輩子從沒這麽喜歡過誰,你就寵了我這一回吧。”
她見銀耳還是沉默,于是紅了眼睛背過身去,小聲地哽咽道,“你是最了解我的,我斷不是那種輕浮魯莽的人,對慕良我是猶豫再三,多少次狠下心想要忘了他。可但凡有一日見不到他,我就渾渾噩噩什麽都提不起勁,一見了他我才覺得日子有點滋味。”她擡起袖子拭淚,“我也沒辦法,若是不能同他在一起,我活着也沒什麽意思了。”
銀耳大驚,連忙去拉蘭沁禾,“好端端的說什麽死啊活的,奴婢答應您還不成?單子您給奴婢,奴婢保證年底前全部辦齊。”
“真的?”
“真的。”銀耳繞過去要給蘭沁禾擦眼淚,“主子快別哭……”
她繞過去一擡頭,才發現蘭沁禾臉上哪有半點淚痕,笑意倒是裝滿了整雙眼睛。
“主子!”銀耳一甩帕子惱怒了起來。
“好姐姐,你已經答應了我。”蘭沁禾握住她的手,開朗道,“不許反悔呀。”
銀耳又氣又無奈,這都是跟哪個小蹄子學得功夫,變得這樣蔫兒壞。
她氣了一會兒,心中又柔軟下來。
蘭沁禾是蘭家的嫡長女、唯一外姓王,往上有父母看着,要孝順穩重;往下有弟妹靠着,要成熟堅強;外頭又有天下的權貴們盯着,裏頭又有宮裏的太後皇上皇後瞧着,無時無刻不得端出賢良得體的形狀,哪怕是同那些王公貴族一塊吃酒玩牌時,也要時刻注意着分寸。
她從小就不像個孩子,長大了更是沒有任性的資格。
早些時候,蘭沁禾還能對着殷姮撒撒嬌,如今形勢暧昧,殷大人那邊也不知道是個什麽情況,主子只有在自己面前稍稍放松片刻了。
銀耳不免有些心疼,一邊嘆息一邊應了下來。
剛想到殷姮,就聽見北邊傳來一陣馬蹄,兩人望去,赫然是剛升了尚書的殷姮攜着幾位戶部、吏部的堂官朝這邊趕來。
她看見蘭沁禾後勒住了馬,“正說怎麽不見西寧郡主的蹤影,原來是在這兒躲懶來了。”
一身銀色騎服的殷姮翻身下馬,笑着走了過來,行禮道,“微臣見過西寧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