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我怎麽感覺他對我們怪怪的?”下去之後,九王爺凝重地對蘭沁禾道,“剛才他看都不看你一眼,對我也笑得很敷衍,他也太傲了吧?”
蘭沁禾敬酒的時候也發現了,慕良的眼神掃過一眼她和九王爺的手,她立刻明白了這人心裏在想什麽。
“他哪有對你笑得很敷衍?”這點蘭沁禾倒是真沒看出來,“九千歲對誰都一樣啊。”
“他就有。”九王爺在這方面極為敏感,“我覺得他不喜歡我。”
蘭沁禾睨他。
“正好我也不喜歡他,他這麽對我,我明兒不請他喝酒了。”
太好了……蘭沁禾松了口氣。
那邊慕良已經接受了滿屋的敬酒,他果真對誰的态度都一樣,臉上也一直都是恰到好處的高興。
可怎麽輪到自己跟前,就一點笑臉都沒了?蘭沁禾不免奇怪,她和慕良獨處時,都沒怎麽見過他笑。
這會兒喝了那麽多杯酒,從一品首輔到七八品的小官,他無一不敬過去,慕良臉上泛出紅意,失儀了。
他同旁邊的平喜耳語了幾句,就從後面離開,要去別的屋子醒酒換衣。
蘭沁禾看着他腳步有些虛浮,想了想,還是繞道跟了上去。
慕良體弱,本來就受不了酒的火氣,別半路絆一跤才好。
她出了正廳,招了旁邊的小太監問,“千歲爺去哪了?”
“回娘娘的話,他去後面抱廈了。”
蘭沁禾點點頭,提步往抱廈去,到了門口,果然見有人裏面外面的伺候,屋裏也隐隐傳來了嘔吐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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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過西寧娘娘。”丫鬟太監們沒想到有人忽然跑到這裏,疑惑道,“娘娘怎麽不在前面待着?”
“我方才見千歲難受,就跟過來看看。”蘭沁禾從袖中拿出一小盒子來,遞給門口的太監,“這藥和着溫水服下,一刻鐘就舒坦了,勞煩轉交給千歲。”
這便是之前蘭沁禾囑咐銀耳從藥庫拿的東西。
“哎呦這…這……”那太監也不知道怎麽說話才好,直接提了蔽膝,往下跪,“奴才替幹爹給娘娘磕頭了。”
“去吧。”蘭沁禾沒受他的禮,“我也要回前面去了。”
“外面什麽事。”裏頭卻忽然響起了一聲沙啞的問話。
聲音不僅沙啞低沉,更帶了些許的不悅。慕良吐得酸水損了嗓子,身體也難受得很,被外面的動靜一吵,就越加的煩悶。
“回幹爹,是西寧娘娘來了,給您送了藥,兒子正謝她呢!”
屋裏立馬安靜了,也不吐了,也不問了,也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蘭沁禾就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接着門口就沖出個人來,跪在了蘭沁禾腳前,“奴才…臣該死,污了娘娘的耳。”
老祖宗一跪,周圍的太監丫鬟們都跪下了,蘭沁禾“鶴立雞群”着,氣氛有一瞬的凝滞。
“快些起來。”她彎腰去拉慕良,“都是九千歲了,還跪什麽,你是存心折我的壽了。”
“臣不敢!”
蘭沁禾看着外面這一片亂糟糟的,面前的人卻連看她一眼都不敢看,索性強硬地拉着他進裏屋。否則這樣的場景被傳出去,又要惹出什麽流言來。
屋子裏面一股酸臭味,慕良腳步一頓,惶恐地擡眸對蘭沁禾道,“娘娘,臣帶您去別的屋子吧。”
“坐着。”蘭沁禾沒有答他的話,将人按在了床上,自己轉身找了一旁的水壺,倒了溫水,喂他吃藥。
“我聽說聖旨的時候就想,你的身子是受不住酒火的。今早到了半路卻又覺得自己是多此一舉,你在太子府、在宮裏周旋了那麽多年了,總該知道怎麽保全自己。”
蘭沁禾蹙着眉打量面色潮紅的慕良,“可現在瞧了,才知道這藥沒有帶錯,你怎麽就讓它用上了呢?”
慕良正想伸手,接蘭沁禾遞過來的水,聽到這話雙手顫了顫,呆滞道,“娘娘……是特地為臣準備的?”
這話說的暧昧,要是平時蘭沁禾少不了打趣一番,可現在見慕良雙頰漲紅,吐得淚水都糊了眼,嗓子也啞得不行,她就沒了那份心思。
“自然是為了你,除了你還有誰要我惦記這個?”慕良雙眼泛着紅,裏面的淚光還未消去,蘭沁禾看得心軟,放柔了聲音,“吃藥吧。”
慕良心髒收緊,全身都暖了起來。
他一邊高興娘娘離自己這樣的近,一邊別過頭去,不想讓自己一身酒氣熏到貴人。
“把頭扭過去幹什麽?”蘭沁禾挑眉,“是藥丸,不苦的,你別怕。”
“臣沒有怕苦。”慕良被這句“你別怕”揉碎了心,像是飄在暖雲中,比吐之前更加暈暈乎乎了。
“臣身上髒,臣是怕沖撞了娘娘。”
“我方才也喝了不少酒,身上一股酒味兒。千歲爺這麽說,倒是我該先退下了。”
“臣不敢。”慕良一着急,立即接過了蘭沁禾手上的藥生吞了下去。
蘭沁禾端着的水一點也沒送出去,她歪着頭看着慕良狼吞虎咽的樣,忍俊不禁,“好吃嗎?”
這話是在調侃慕良,可對方卻謙卑恭敬地答了,“娘娘賞的,什麽都好。”
蘭沁禾把水遞過去,“真是會說話,娘娘現在賞你水。”想到了剛才慕良吃藥的急猛樣子,她又補充道,“不是瓊漿玉液,喝了沒法長壽,千歲爺慢點喝,不着急啊。”
慕良耳朵紅了,他這回聽懂蘭沁禾是在打趣自己了。
他窘迫地想找個洞鑽下去,一時分了神,喝水把自己嗆到了,彎着腰強忍着咳嗽了兩聲。
蘭沁禾幫他拍了拍背順氣。
這麽毛手毛腳的,哪像是伺候聖上的人。
慕良喝多了酒,手顫抖着沒有力氣,這會兒又咳嗽,一不小心就把水灑了。
他面色一白,也知道自己這會兒實在是太失儀了,這麽冒冒失失的模樣全露在了娘娘面前,不知道娘娘會如何想他。
蘭沁禾心裏嘆了口氣,明白自己在這裏慕良不自在,他這會兒正難受,自己就別打擾人家了。
她挽着帕子,給慕良拭去唇邊沾到了水,輕聲道,“好了,我去前面了。千歲爺好生休息,實在受不住就差人去前面說一聲,各位大人都體諒着您呢。”
她起身準備走,忽然後面傳來一聲沙啞的輕喚,“娘娘……”
蘭沁禾回眸,看見慕良一手撐着床沿,像是想要往自己的方向靠過來,卻又沒敢動腳,只是上半身稍稍傾斜罷了。
他仰着面,雙眼微紅地望着自己。
那人身上還穿着黑色的蟒袍,上面的銀蟒可怖張揚,他卻難受般地蹙着眉,一雙細長的黑眸望着蘭沁禾,似有萬語千言要說,眉宇間都透着點點哀傷;又像是在乞求着些什麽、期翼着什麽,目光複雜非常。
這一次的失禮,上一次的僭越,慕良總是以為自己要被厭棄了。
蘭沁禾俯視着他,将慕良臉上的一切神情盡收眼底。
喝了酒的慕良,膽子大了不少,若是清醒時,是絕不會叫住她的。
這事真是不應該。他是司禮監的掌印,這道身份就是天壑,蘭沁禾是不能跨過去的。
可她到底是打心底喜歡他的。
“娘娘……”慕良又啞着嗓子喚了一聲,喚得蘭沁禾折返了回來。
“又不是見不到面了。”她終是俯身,碰了碰慕良動亂的束發,開口的聲音像是在哄孩子入睡,眉眼柔和,“叫個人來,給你梳梳頭吧。”
慕良怔怔地坐在床上,不知過了多久,直到外面的小太監來喚他,他才發現,女子早已遠去。
娘娘……
鬓角還殘留被撫摸的觸感,他捂着胸口,那股眩暈的酒勁再也退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