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江泉仁覺得最近他媽的精神有些恍惚,平時和她說話往往都要重複個兩三次她才能聽到,而且回他的話也是答非所問。
就比如現在,他夾了一塊雞肉進嘴裏,差點直接吐出來,實在是太鹹了!
江泉仁說:“媽,這菜也太鹹了吧,你是加了多少鹽啊。”
林文巧正舉着筷子,無意識地戳着碗裏的飯,沒有聽到他講話。直到江泉仁拿筷子在她面前晃了晃,她才回過神。
忙問:“怎麽啦?”
江泉仁洩氣了,把筷子放下,說:“這個菜太鹹了。”
林文巧夾一塊進嘴裏,被鹹的一哆嗦。她說:“媽給你重新做。”
江泉仁說:“別了,我馬上去上學,随便湊合吃點東西填飽肚子就可以了。”
林文巧也不願意動了,說:“那去外面餐館吃點好的,不要虧待自己。”
江泉仁猶豫地問:“媽,你最近怎麽了?都精神恍惚好幾天了,沒事兒吧?”
林文巧僵硬地勾起嘴皮子,寬慰他說:“沒事,媽能有什麽事。可能是最近太累了,休息一會兒就好。”
江泉仁半信半疑,以前也沒見這麽累啊。
不只是江泉仁發現了他媽的不對勁,江國成也發現了。
他有一天半夜醒來上廁所,居然發現林文巧居然還沒睡。
她睜着眼直直地看着天花板,見到江國成醒了,趕緊把自己眼角的淚珠抹掉。這可把江國成吓了一跳,結婚這麽多年,她哭的次數都是屈指可數的。
他有些手足無措,把她摟在懷裏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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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文巧見藏也藏不住了,索性趴在他的懷裏大哭,哭到嗓子都啞了,才堪堪止住。
江國成把她的淚痕用紙擦幹淨,輕聲問她怎麽了。
林文巧說:“沒事,就是突然想起了我媽,想到了我小時候的事情。”
江國成說:“那我們明天去掃墓。”
林文巧說:“不用了,你還要上班呢。”
江國成說:“我可以請假。”
林文巧還是搖頭,江國成只能作罷。小心翼翼地給她蓋好被子,又重新躺回床上去。
林文巧奇怪地說:“你不是要去上廁所嗎?”
被她一提醒,他才覺得自己的膀胱有些撐不住了,急匆匆地去了廁所。
林文巧面帶笑意地看他急促的動作,但是一想到心裏的事情,笑容又消失了。
離元宵節那天晚上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星期了,但是她的心還是一抽一抽的疼。他做夢都想不到,自己的兒子居然是個同性戀!
她那天晚上端醒酒湯給三個人送去,這頓飯大家都吃得很開心。因為雙手端着托盤敲門不方便,她看見兒子房間的門是開着的,正想開口示意一下就推門進去的,卻看見了她這輩子都不可能忘記的場景。
他兒子居然在和一個男人接吻!
那一瞬間,寒意瞬間從心上往全身散開,把她給凍僵了。她想要推開門進去,然後大聲質問他們知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麽。但是她發現自己動彈不得,腳掌好像定在了地板上。
她的思緒停止了運轉,尖銳刺耳的聲音刺穿了她的耳膜,她的頭很痛。那尖銳的幻聽一下下刺戳着她的大腦、耳膜。
她蹲下把托盤放在地上,自己全身脫力地跌坐在地板上。周圍靜悄悄的,沒有一個人。飒飒在給劉裏喂醒酒湯,國成在睡覺,裏面兩個人在厮混。
突然有一陣憤怒襲上了她的胸口,她突然很想很想沖進去把兩個人一人抽一個巴掌。
但是不行的,她不能這麽做。
這個堅強又開明的女人,在那一刻感到世界都崩塌了,沒出息地捂臉無聲地哭了出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林文巧也不在乎了,把早就冷沒氣了的醒酒湯重新端起來,把臉上的淚水擦得一幹二淨。她放下湯就立刻轉身走了,她怕自己的兒子發現什麽。
都艱難啊,自己難孩子何嘗不會覺得難呢,這條路這麽難走。
為什麽偏偏是自己的兒子,為什麽偏偏輪到他們家來承受這一切?
以前的時候不是沒有遇上過這樣的事,那個時候她會很細心地勸慰那些身在痛苦之中來向她傾訴的人,那些她說出來的道理她都懂,但是痛苦萬分的心不能讓她吸收分毫了。
當時的她是個局外人,現在她成為局內人了。
局外人總會說,沒事都會過去的;然而一當自己變成了事中人,所有的理智都成了泡影,徒留下歇斯底裏。
她已經失眠了好幾個晚上了,那幕夢魇般的畫面伴着枕邊人細微的呼嚕聲,一起湧入她的大腦。
她從未覺得有如此的孤立無援,太想把那些都傾訴給別人聽,可是告訴誰呢?告訴國成嗎?萬一他的氣得高血壓上來了,要把逢然趕出家門怎麽辦?告訴泉仁嗎?他這麽小讓他接受這些有什麽用呢?告訴那些朋友們嗎?她不想做一個只會哭哭啼啼抱怨的女人啊。
她知道應該和逢然聊一下,但是這種事情難道是聊一下就能解決的嗎?她讓他喜歡女孩子他就能喜歡上嗎?
而且,她目前一點都不想見到他們。
她已經知道他們同居了,因為她有一天去了逢然的住處,他的家已經空了。
渾渾噩噩過了一個禮拜以後,她發覺自己已經好久沒有踏出家門,感受外面的陽光了。
所以她決定出去走走,一直在家裏待着,早晚有一天要被逼瘋。
在過馬路等紅燈的時候,她直接錯過了等來的綠燈,所以只好再等一次紅燈。
街上人來人往,盡管是工作日,這個人口密集的城市走在街上的人還是很多,可想而知下班是怎麽一個情況了。
有幾個人撞到了她,她也撞了別人幾下,甚至她差一點被一輛車給撞到。司機是個年輕的小夥子,立刻下車看看她有沒有什麽事。她看着離她僅僅只有幾厘米的車,吓得臉色都白了,雖然她本就毫無血色。
謝絕了那個友善青年要載她去目的地的邀請,她說自己只想走走。
那青年囑咐她小心一些。
因為這個可愛的小插曲她的心情好了些,在這個世界上總歸還是善意多一點。
她望着街上親密無間和她擦肩而過的情侶,如果自己的兒子喜歡女生的話,是不是也能像這樣?
走着走着就走到了市中心的圖書館前。
或許可以通過看書來把這一切都想通呢?通過專業而又系統知識的開導,說不定她就能茅塞頓開了。
她又走回家,拿身份證辦了借書卡,借了一大推關于同性戀相關的書回家。
抱着沉甸甸的書回來,她想,不能把它們放在國成能發現的地方,他會知道這件事的。
她都還沒全然想透呢,這個緊要關頭要是被他知道了,孩子們肯定就不好過了。
她把書藏在了書房的書櫃最深處,把當天要看的書用書皮紙把封面包裹起來,讓別人發現不了自己在看什麽書,等看完了再把書皮紙撕掉。
她開始沒日沒夜地看書,到了淩晨兩三點還在看。江國成來叫了她很多次,都被她給打發走了。直到自己的眼睛受不了了,她才放下書。望着黑漆漆的窗外深深地嘆口氣。
她把第一批借的所有書都看完了,又再去圖書館借了一批。在這樣沒休沒止的紊亂作息裏,她很快就病倒了。有一天下午,她正在看一本專著,突然覺得頭有些暈,書都拿不穩了。她拼命地打起精神,把書藏進書櫃的角落裏。藏好以後,人一下子倒在了沙發上沒起來了。
晚上放學回家的江泉仁很奇怪怎麽家裏沒人,按照以前的慣例,他媽這個時候應該在給他準備晚飯的,難道出去玩了?
他先回自己的房間把東西放掉,準備下樓去冰箱搜尋一下有沒有什麽好吃的。他瞥見書房的門是開着的。
書房是父親用的地方,所以門一般都是鎖上的,怎麽今天是開着的?
他覺得奇怪,走去那邊準備把門合上。但是他卻看見他媽以一個奇怪的姿勢躺在了沙發上,被子也沒蓋。
他拍拍他媽,想叫她去床上睡,但是她毫無反應。他湊到那邊去觀察她的臉,去發現蒼白地毫無血色!
江泉仁一下子就慌了,大叫了兩聲林文巧還是沒有知覺,趕忙跑去客廳拿電話叫救護車。
江國成昨天出差去了一個偏遠的地方進行考察活動,還要等過幾天才能回來。所以江泉仁着急忙慌地打給了他哥。
江逢然聽到消息時,宋葉就在他旁邊,見他一臉的凝重問他怎麽了。
江逢然說:“我媽在家裏暈倒了,現在在醫院。”
宋葉立刻站起來,說:“我和你一起去看看。”
趕到醫院,林文巧已經轉到病房裏了。醫生說沒什麽大問題,就是過度勞累,營養有些跟不上。
江泉仁正守在他媽床邊,見到江逢然進來,七上八下的心一下子就安定了。
江逢然摸摸他的腦袋,說:“累了嗎?”
江泉仁搖頭,視線越過他,看向了後面的宋葉。
江逢然解釋道:“他當時和我在一起,一起來看看。媽這是怎麽了?”
江泉仁說:“最近媽媽有些不對勁,動不動就開始發呆,而且最近兩個星期一直待在書房裏看書。”
江逢然問:“看什麽書?”
江泉仁說:“不知道,媽媽不讓我看。她看書的時候,書都是用書皮紙包着的,我也看不到。”
江逢然想到那天晚上他就察覺到他媽有些不對勁了,他下意識地望向宋葉,希望心裏的猜想不要是真的。
林文巧過了半個小時就醒了,她的嘴巴幹到起了皮,江逢然半抱着她的腦袋動作輕柔地給她喂了一小杯水。
林文巧用那只沒有插上針管的手緊緊地抓住江逢然的一根手指頭,力道大得驚人。
她環視周圍的人,目光在宋葉身上頓了頓,随即移開,對江泉仁說:“你們先出去吧,我想和逢然說說話。”
‘你們’裏自然包括宋葉。
江逢然心裏咯噔一下,所有的反常都有了原因。
他媽知道了,知道了他和宋葉的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