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想回家嗎
江尤本來不急的。
她這個世界的出身實在是太難, 而朝堂中的變化遲早會引發天下動蕩,到了動蕩之時, 就是她出手的時候, 在此之前, 她可以慢慢積蓄力量,不急于下場。
只是江尤突然意識到,她是個世家女, 而世家女生來最大的責任, 就是聯姻。
前幾日, 江夫人将江尤叫去, 說起齊家的嫡子,江尤明白,這是江家要與齊家更進一步, 要更緊密的聯合在一起。江尤其實不太明白, 身為丞相的江諾,做什麽和齊崇這個遲早會被弄死的小人捆在一起, 後來見這朝堂內外的巫蠱亂禍,江尤明白了。
因為江諾貪,他想要權利, 想要錢財,他永不知滿足!
江尤可不想被嫁到齊家去,和齊家捆在一起,怎麽看也沒有好處,而且壞處多到數都數不過來。
“你有見過西邊周家大郎君的夫人嗎?”江尤想, 她既然要用到旁人,就要給予那人足夠的工錢,安霖一直在宮中,江尤之前沒用到他,現在用到了,自然要想想怎麽将安霖的妹妹安芮櫻弄出來。
“我和東邊周家二郎君定了親後,就見過一次。”雖然現在周鶴一脈沒落了,但只要太子在一天,程太尉在一起,西邊周家還是要扒着這門富貴親戚。“那位夫人,很是貌美,待人溫和有禮,完全不像是小門小戶出來的。”
一想到那位夫人,程遠岫擡頭看了眼江尤,之前她以為江尤已是難得的美人了,見了那位安夫人,才驚覺世上還有如此美麗的女子。程遠岫瞬間理解了西邊周家的二郎君在街上看到安芮櫻,就直接擄回家的心。
江尤知道安芮櫻沒有安霖口中說的那麽簡單,但聽了程遠岫的話,還是有些吃驚。農戶出身的小士族之後,在短短幾個月的時間內,就适應了周家的生活,還讓程遠岫對其頗為贊嘆。
不過程遠岫的贊嘆并不能算作标準,她傻乎乎的,大概只顧着看臉,具體的禮數與安芮櫻在西邊周家內的地位如何,她估計全不知道。
“可能帶那位夫人前來一見?”江尤想知道,安芮櫻到底是怎麽想的。
這個從一個農女,一個寡婦,最終成為一國之後的女子,心中是如何想的?
“可!放心吧,這種事交給我,沒問題的!”程遠岫別的不敢擔保,給人偷偷遞信,約人出來私會,她最擅長了。江尤就是這麽被她約出來的。
兩人分開後,江尤穿着巫的衣裳,特意去街口看了看,曾經人滿為患的小店,如今關着門,店前還有落葉落着,髒亂無章,一陣風吹過,吹起塵土飛揚,更顯得蕭索。
旁邊一家布店将客人請進屋中,小店就像是在鬧市中被單獨辟了出去,不像一個世界。
人們帶着悲傷無奈的神情從小店路過,又帶着笑臉繼續生活,欺騙自己,一切終會過去。
但江尤知道,這一切,過不去了。
安國定平十五年,十一月十三,入冬的第二個月份,大批士兵于久安城外集結,久安城內,太子領着一萬将士,開了軍庫,拿上武器劫持齊崇,并殺了齊崇手下的觋齊壬。
丞相江諾驚慌而逃,安皇聽聞後暴怒,點永定候馮奎領兵阻攔太子,封鎖城門,不許太子出城,并點黃門萬珏領兵對抗城外程太尉所領軍隊。
一切發生的那樣快。
十一月二十日,程遠岫帶着安芮櫻進院子後,摘下披風灌了一肚子熱水下去,燙的舌頭疼,才算暖了身子。
“阿尤,你是不是早知道會這樣,才叫我帶兵出去的?若不是我帶兵出去了,我阿翁肯定将我關起來,我定是出不來,也沒法将周夫人帶來。”程遠岫看向坐在屋中煮茶的江尤,見江尤一臉鎮定,似乎外頭的滔天怒浪,喊打喊殺都不能影響她分毫,心中更急,“那齊崇卑鄙小人,他借着搜查巫蠱木人的名義,從太子的寝殿挖出許多桐木偶人,還搜到絲帛,說上頭全是大逆不道之言,嫁禍太子!”
“桐木偶人或是嫁禍,但那絲帛卻不一定,或是早有,或是栽贓,誰也說不清。”江尤為程遠岫身旁的女子倒了杯熱水,“現在太子與程太尉謀反的事,已是板上釘釘了。”
女子撩起帽子,露出一張如花似玉的臉,雙瞳剪秋水,十指剝春蔥,眉如遠山黛,未語笑盈盈,當真是個十足的美人。
“見過江小娘。”
安芮櫻行了禮,才接過江尤的水,輕啄一口,凍得雪白的臉,多了一抹春色。
美啊,真的美。
江尤嘆口氣,這樣的美人,生于如今的世道,真不知該說是幸,還是不幸。
“周夫人,你快坐下!就是她一直要見你,之前我不在久安城,也沒工夫帶你出來。”程遠岫怕安芮櫻凍着,還特意讓她做的離火爐近些。
安芮櫻微微低頭一拜,眉眼溫柔似水,透着輕愁,眼波流轉間一股媚意露出,叫人看上一眼都心神迷亂。
江尤覺得,她沒從安芮櫻的神情中,看到一絲不滿和憤慨,安霖說的委屈,就更是談不上了。對着這麽一個美人,在沒有絕對的利益沖突錢,男人不會忍心下手傷害她。
不過生死自由任由他人掌控,過得多好,怕是也沒法真的開心。
“先說你的事,這城裏你不能久留。”江尤有些話要單獨對安芮櫻說,所以她打算先把程遠岫打發走,“你回來的事,決不能叫你阿翁知道,上次你探到的蓮花山就不錯,你帶着人過去站穩腳,随時注意久安城這邊,若發生變故,你随時應對。”
程遠岫點點頭,太子剛剛謀反時,她和江尤讨論過,兩人都覺得成功的可能性并不大。
程太尉雖說是三公之一,但他跟着太子造反,直接頂上了亂臣賊子的罵名,程太尉的勢力主要在邊關,他兩個兒子都遠在邊關,一時回不來,而這久安城的兵馬,大部分聽命于劉奕,留給程太尉和太子的準備時間太少了。
再說,這劉家的宗親們也不是吃幹飯的,不說遠的,只說離久安城最近的何王,是劉氏宗親中最為強大的,何王明面上掌兵二十萬,私下更多,他與劉奕乃是一母兄弟,自小感情極好,是劉奕最信賴的宗室,不可能坐視久安城戰亂而不理。
如果太子和程太尉謀劃個一兩年再造反,鹿死誰手還不知道。江尤之前分析太子勝算大,是覺得太子可以直接從宮內謀反,還可以利用劉奕對他的父子之情,他太子的身份,正大光明的宮變造反,逼劉奕禪位,他提前繼位。
誰曾想到,太子竟然先殺了齊壬,再劫持齊崇,然後就一門心思去城外與程太尉的兵會和,對宮裏沒做任何事。
真不知道他究竟是想當皇帝,還是單純想清君側。
這種迷惑行為江尤也說不上是什麽道理,只能說,現在太子的勝算只有不到一半了,這還要算上劉奕對他會心慈手軟。
“周夫人我會安全送她回去,上次交給你的東西,你安置妥當後就可以開始做了,一定要保證秘密不得外傳,程太尉給你的兵,盡量不要讓他們知曉。”江尤給了程遠岫制作紙的法子,那是她在進入這個世界前,特意上網搜到背下來的,她是覺得以後進入古代,這法子怎麽都能賺錢。
紙在古代是貴重消耗品,做出來就能賣出去,只要手下有人,就不會是虧本的買賣。
程遠岫乖乖聽話,她爹冥頑不靈,非要帶着全家一起送死,她必須給程家一條後路。
為什麽信任江尤,為江尤辦事?程遠岫也不知道,她直覺江尤不簡單,以後江尤會更不簡單,跟着江尤,會成功的。程遠岫很有自信,她的直覺從沒出過錯。
也不是沒有,在齊家和江尤對上時,她被死亡蒙蔽了雙眼,差點兒跟江尤反目,自那以後,程遠岫學會了忍耐,她覺得暴怒會讓她的直覺失靈。
等程遠岫離開,江尤沖安芮櫻笑笑,問道:“周夫人,我可以喚你阿櫻嗎?”
安芮櫻驚喜的擡頭看了江尤一眼,笑了,“諾,江小娘,我可以跟遠岫一樣,喚你阿尤嗎?”
“自然可以。”江尤見安芮櫻因為一個稱呼就眉笑眼開,有些驚訝,聽到“阿櫻”二字後,安芮櫻就像變了個人,身上多了幾分天真爛漫,靈氣天成。
“自我入周家後,再也沒人喚我阿櫻了,他們說這個名字俗氣,不許我同他人說,只得同他人說我叫安芮。可我喜歡叫阿櫻,在家時,父母和兄長,都這樣喚我。”安芮櫻不覺得櫻俗氣,可周家的人覺得以花為名,毫無意義,不夠端莊。
“那你,想回家嗎?”
“回家?”安芮櫻瞳孔一縮,聲音顫抖。
太尉之女,丞相之女,這些她平日裏仰望的世家女,今日雙雙出現在她的生命中,其中一人同她說,想不想回家。
想啊,怎麽不想。
她想念院子裏的酸棗樹,想念山間悠揚的鳥鳴,想念阿母做的飯菜,想念阿翁随口輕哼的小調。
還有她的傻哥哥,那個看上去精明,實則憨厚傻氣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