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桐木偶人
西院的海棠樹倒了!
聽到這事兒時,江夫人正早起梳妝, 樹倒了并非什麽大事, 于是她溫和的笑了笑,“去年才将它栽下, 今年便倒了,想來西院的土是養不了這樣好的東西,罷了罷了,砍了燒火, 還算有點兒用處,再尋新的栽上便是。”
來禀明此事的下人遲疑一瞬,稱了聲諾,随後下去了。
樹倒了, 樹根纏着一個黑包裹的事, 沒人與江夫人說。
江夫人全然不知, 還道是那海棠樹招了蟲子, 才會突然倒了,她喜愛花草,卻也并不上心, 只将花草當做一個消遣的玩意罷了。
江尤此刻正在江諾的書房中。
原主的記憶裏,她從來來過這位江禦史的書房。江禦史成日裏板着臉,不好親近的很,他的兒女們都怕他。書房乃是重地,不是孩童能玩鬧的地方,所以自小, 家中子弟就被教導要遠離此處,除了家中幾個年紀稍長的兄長外,誰都不能進來。
江諾坐在書桌後,看着眼前低頭不說話的三女兒,有些頭疼的順了順自己的胡須。
他聽聞此事後,連忙封鎖了消息,同時将三女兒帶到書房來,打算好好叮囑。只是這個三女兒,向來是個蠢笨的,話說的太明白,恐會傳入旁人耳中,說的不明不白,她不一定能聽懂。
“阿翁,那個黑包裹裏,放着的可是桐木偶人?”江尤不敢擡頭,她沒辦法掩蓋眼中的鋒芒,像江諾這種混跡官場的老狐貍,很容易看出她的破綻,“我曾見過那樣的東西,在西院庶母手中。”
“你見過?”如果江尤不提,江諾都快忘了西院曾有個巫者的事了,這樣一來,那髒東西的來源便清楚了,江諾松了口氣,只要不是政敵埋到他家院子裏的,就沒有大問題。“阿尤,皇後新逝,陛下悲痛不已,周家的事還有轉圜餘地。依你阿母之見,周家的這門婚事,算不得極好,你若是不想,為父豁出老臉不要,可幫你回絕。”
豁出老臉不要?這話若是被原主聽到,想必原主定會體諒江諾的一番苦心,不會開口提解除婚約的事,畢竟婚約被解除,江諾的臉就不要了。
怎麽能讓父親不要臉呢?肯定要保住父親的臉面啊!
于是江尤低頭行禮說道:“阿翁如此關心女兒,女兒感激不盡。女兒年紀尚小,不懂男女之事,一切皆依阿母便是。既然阿母說這門婚事算不得極好,那便退了吧。”說到這兒,江尤完全不理江諾有些陰沉的臉色,用柔柔弱弱的聲音接着說:“阿翁,自古以來,巫祝主持祠祭之事,他們可以溝通神靈,擁有神奇的力量。這桐木偶人乃是庶母留下的,那樹突然拔根而起,倒了下去,根上更是緊緊纏着包裹,是否寓意不詳?”
古人是十分迷信的。
不說古人,就是現代人還有信鬼神之說,堅定認為世上有鬼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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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恐懼于未知,古人更是對大自然毫無了解,于是編造出神鬼故事。這鬼神之說,虛無缥缈,敬畏鬼神如同敬畏天地,江尤尊重信仰。
可以不信,但要心懷敬畏,因為信仰的力量是十分強大的。
就像江諾,剛剛還在惱怒于江尤突然的坑爹舉動,現在就将注意力放在了巫蠱之術上。
江諾是親眼看到那棵樹的,一般被蟲子蛀空的樹,倒下時多已枯黃而死。西院的海棠卻開了滿樹紅花,耀眼奪目,怎麽看也不像是被蟲子蛀了的模樣。
且正如江尤所說,那樹是拔根而起,根上纏着包裹。
其實這事兒很好解釋,那樹正巧種在包裹上,包裹埋得不深,樹根纏住很正常。只是再正常的事,也禁不住人自行腦補。
江諾想起了這幾日宮中接連發生的變故,之前他覺得周家遭逢大難是他的好時機,現在他不敢确定了。
“阿翁,女兒曾聽阿母提起,宮中有一名為齊崇的人,他常常為陛下尋找巫祝去宮中祠祭,不若請他到府上來一趟?想必,齊大人所尋巫觋要比庶母更為強大吧。”
齊崇,便是後來挑起巫蠱之禍的佞臣,他擅長讨好劉奕,除了對劉奕很是尊敬外,對他人向來是鼻孔朝天,一概不理。
江諾一想起齊崇那小人得志的模樣,就氣的胸口發緊。
不過正如江尤所說,這整個久安城,能尋得巫法高深的巫觋的人,只有齊崇了。
且齊崇為表忠心,在朝中并沒有同任何一個官員走的親近,找齊崇的話,這桐木偶人的事,不會傳出去。
江諾越想越覺得不錯,他見提出建議的三女兒還低頭姿态謙遜的站着,露出一絲笑容,“阿尤,你長大了,比以前更懂事了。既然你不想嫁與周家二郎,為父也不好強迫于你,只是這婚約一事牽扯甚多,若是退了婚,下次可就不好找比周家二郎更好的人家了。”
現在不退婚,以後也得退。等周家被滅族再退婚,忘恩負義的名聲就被原主頂了一輩子。
江尤沖江諾行了一禮,“是女兒不孝,叫阿翁要多為女兒操勞。”
見江尤退婚的想法很堅定,又想到周家入了兇多吉少的局,江諾也不想拉對方出來,索性點了頭,“時辰不早,你去用早膳吧。”
大早上樹倒了,鬧出這樣多的事,如今天上的太陽都快到正中了,江尤早膳還沒吃。
江尤去江夫人那裏吃早膳,而江諾則急匆匆的離開了。因為周家的事,內朝一直争論不休,如今皇後自絕身亡,外廷想必很快就會展開外朝議,商讨如何處置周家。
外朝議一般是由丞相或禦史大夫主持,現在犯事的就是丞相家,此次外朝議定然是身為禦史大夫的江諾主持。
江尤一邊走一邊想,外頭的人定然覺得此次周家不會出事,誰能想到,周鶴的至交好友會背後捅一刀呢?
江夫人對江尤為什麽晚來并不是很關心,雖說江尤是江夫人親生,但江尤并不受江夫人重視。
江尤有兩個嫡兄,嫡兄早已入朝為官,是江諾的好幫手。她還有兩個姐姐,一為嫡出一位庶出。兩位姐姐都已成親。嫡親的姐姐是家中最大,嫁給太子的弟弟黃祁王劉猛為妃,去了封地黃祁,成了黃祁王妃,已經有兩年多沒回來了。
庶姐嫁給了朝中一世家的庶出子弟為正妻,雖說逢年過節都會回府讨好江夫人,卻并不得江夫人喜愛。
這個朝代的嫡庶之分,是無法逾越的溝壑。
或許江夫人将所有的心血都給了自己的大兒子小兒子與大女兒,對于江尤這個小女兒就顯得冷漠了。
不是不好,而是根本不上心。
江尤為不用應付江夫人而松了口氣,到耳房草草吃了兩口飯,就回了自己的院子。
世家規矩多,一個又一個規矩壓的人透不過氣,還好每日只需早上到江夫人那裏吃飯,中午晚上都不用過去,不然江尤指不定哪天吃飯就想掀桌子了。
吃個飯,旁邊六個侍女喂,連手都不用擡,吃的江尤胃疼。
“馨月,你知道怎麽去街上嗎?”
江尤回了院子後,只說自己今天受到了驚吓,想要躺一會兒,将那些站屋子裏的侍女全趕了出去,只留下了馨月。
馨月雖然早慧,但江尤今天突如其來的熱情還是讓她有些無措。
主人睡覺時,一般只會留最信任的奴仆在身邊伺候,馨月被留下,就說明在江尤心中,她是最重要的。
馨月一想到這點,就有些控制不住的開心,她自幼被賣入江家,無依無靠,這世間的人情冷暖她什麽都嘗過,所以她更珍惜江尤對她表現出的贊賞與善意。
聽江尤問這個,馨月想也沒想,直接回答道:“小娘若是想出去,可同夫人說一聲,帶上人出去。若小娘不想叫人知曉,婢子倒是知道後門侍衛輪換的時辰,偷溜出去不難。”
今天江尤做的種種,馨月不知道是巧合還是其他,但她隐隐感覺到,小娘和以前不一樣了。
在小娘眼睛裏,馨月看到了不一樣的光,那道光芒無比奪目,叫她不敢直視。
“你果然聰明,我沒看錯你。”江尤伸手摸了摸馨月的頭,小姑娘長得像冰雪做的團子一般玲珑可愛,可惜臉上沒有這個年紀的孩子應該有的純真樂趣,只剩下沉沉死氣。
不該這樣的,這個年紀的孩子,應該更快活些。
“你可能幫我尋一身巫祝的衣服?”
巫祝的衣服上有奇特的紋飾,叫人一眼就能看出不同,且巫祝們性情古怪,有的喜歡蒙着臉行走,江尤現在的身份并不方便露臉,只有巫祝能叫她打扮的跟賊一樣,還不被人懷疑。
馨月什麽都沒問,她細想了片刻,點了點頭,“婢子記得,之前西院的衣服還留有幾身。”
西院說的便是那位女巫,巫的衣服不能随意處理,這才一直留着。
江尤發現,她沒見過那位女巫,但是這位女巫卻幫了她不少忙。
或許冥冥之中自有天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