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廣播體操的音樂已經響起來了,居則易和任灲對恃了幾秒,開口道:“課間操開始了。”
任灲他們幾個什麽時候做過課間操,聞言面面相觑,一個高個子站了出來,說:“你他媽少管閑事。”
程去非在心裏吐槽這個對白真的是一點新意都沒有,但他也不想得罪任灲他們,所以說話還是很客氣:“大家都是一個學校的,能不能給個面子。”
任灲:“……”
這位年級第一是不是腦子不太好使,一個學校的就要給面子,那他們也就不會挑那麽多事打那麽多架了。
程去非不是腦子不好使,只是太天真了些,試圖跟不講道理的小混混講道理。
居則易無奈的嘆了口氣,拉了下程去非的手腕,把他拉到身後,然後從口袋裏拿出了手機。
“我剛才已經拍下來了,發給了年級主任。”他掃過面前臉色微變的幾個人,慢騰騰的反問道,“你們覺得從操場到這裏需要走多久?”
“艹你媽。”有人忍不住爆了粗口,“學校不是不許帶手機嗎。”
“無所謂。”居則易攤了攤手,“大不了我被沒收手機。”
“而你們——”他頓了頓,笑了一聲,“高三被記過,挺麻煩的吧?”
“艹。”
“任哥。”
“你他媽找死。”
也有人還比較理智,冷靜的叫了聲“任哥”,問他:“要不算了。”
此起彼伏的罵聲任灲皺着眉擡了下手,面色鐵青的罵了句“艹”,然後一把拽過低着頭渾身發抖的男生,壓着嗓子說了句,“算你今天走運。”
一直等三四個大男生壓着火氣走了,站在原地的人才哆哆嗦嗦的擡起了頭,程去非朝他笑了笑,語氣放輕,格外友好的道:“你沒事吧?”
“沒……沒事,謝……謝謝。”男生的聲音很小,說話磕磕巴巴的,估計是被吓到了,眼眶紅紅的,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來一樣。
因為剛才的推搡,男生的校服拉鏈開了大半,外套斜斜垮垮的挂在身上,頭發也亂糟糟的,居則易伸手替他把拉鏈拉好,衣領整理好,動作細致又溫柔。然後拍了拍他的肩,用了些力氣,穩住了他還在顫動的手:“沒事了。”
程去非不是沒見過居則易溫柔的一面,只是第一次見到他對一個陌生人的善意,半點沒有平日裏冷淡的模樣。他愣愣的,總覺得這個樣子的居則易雖然目光溫和,卻藏着點別的什麽。
後來男生謝絕了他們說送他去醫務室的提議,只連連跟他們道謝。
居則易并不意外,只沉聲道:“我建議你尋求老師或者父母的幫助。”
或許是他的語氣過于強硬,男生嗫喏,卻認真的應了句“好”。
程去非看着男生又低下去的頭,在心裏嘆了口氣。
居則易朝那人笑了笑:“我叫居則易,三十一班,如果你願意,有事可以找我。”
程去非連忙道:“還有我,程去非,也可以找我。”
“我……我叫周樯。”周樯擡起了頭,露出了一個笑,腼腆裏帶着感激的笑意,“帆樯林立的樯。七班。”
道別以後,周樯先走了,程去非和居則易在原地站了一會兒,遠遠的看着他進了運動場。
從游泳池的門口擡頭,就能看到他們剛才站的窗口,程去非的手裏還拿着一袋奶黃包,已經冷了,就是心裏熱乎乎的,叫他想到剛才居則易扔出的那道漂亮的抛物線。
他問居則易:“你真的給教導主任發了短信嗎?”
那教導主任怎麽還沒來。
“假的。”居則易敲了敲他的頭,眼底那些情緒都淡了去,低聲又親昵的,說了句,“笨。”
程去非慢慢的,擡眸去看他的眼,然後低聲笑了:“課間操要結束了。”
居則易聽出了他話中有話,微微挑眉:“翹掉課間操有什麽懲罰?”
“嗯——”程去非不緊不慢的,笑意漫上眉梢,“和遲到一樣,罰做衛生。”
居則易“啧”了一聲,看起來很懊惱的樣子,心裏卻笑了起來,無奈的搖了搖頭,道:“那我們幹脆翹到底,回教室吧。”
和喜歡的人在一起的話,就算是做掃除,也是很高興的一件事啊。
程去非眯着眼睛笑,咬着奶黃包,酒窩若隐若現,像是水面上時不時蕩開的漣漪,一圈圈,一晃晃的,盛滿了日色,又像是奶黃包裏的蓮蓉餡兒,甜甜的,叫人也想嘗一口。
……
下午打掃完衛生,程去非和居則易一起去倒垃圾。
垃圾站在運動場外面,路過食堂的時候程去非看到了周樯。他應該是剛從圖書館出來,手裏抱着幾本書,校服穿得整齊規矩,正穿過籃球場。有人不小心投球砸到了他,過去撿球的人似乎是在跟他道歉,他臉上帶着笑,恍惚和上午小聲說自己叫“周樯,帆樯林立的樯”時腼腆的笑的身影重疊了。
周樯一個人走路的時候總低着頭,看起來就是扔進人群裏就找不出來的那種人。擡起頭時卻會給你一個善意的笑,整個人毫無攻擊性。
程去非偏頭問居則易:“你說,周樯這樣的性子,是怎麽惹上任灲的?”
居則易也看到了周樯,不過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視線,語氣淡淡,用一種大家長的語氣教育他道:“小朋友,一個人如果想找你麻煩,根本不需要任何理由。”
“并不是一定是他妨礙了任灲什麽,也不一定是他得罪了任灲什麽,可能只是因為他倒黴,所以被任灲他們當做了欺淩的目标。”居則易眸色暗了一些,聲音依舊波瀾不驚,“原因太多了,性格內向、特立獨行、怯弱自卑、性情古怪、同性戀……”
“最可怕的不是肢體暴力本身,而是‘雖然我不知道你是什麽樣的人,但大家都不喜歡你針對你孤立你,你肯定不是個好東西’這種邏輯,不容辯駁,積毀銷骨。”
“同性戀……”這個名詞像是一根細長的針,紮在了程去非的心上,拔不出來,卻又忍不下去。他很輕的重複了一遍,皺了皺眉頭,問:“為什麽?”
居則易垂眸,微沉的語氣聽起來有些薄涼:“因為與衆不同,所以世俗不容。”
“錯了。”程去非抿着唇,繃着聲音道,“我天性不宜交際。在多數場合,我不是覺得對方乏味,就是害怕對方覺得我乏味。可是我不願忍受對方的乏味,我不願費勁使自己顯得有趣,那都太累了。我獨處時最輕松,因為我不覺得自己乏味。即使乏味,也自己承受,不累及他人,無需感到不安。”
“我與衆不同,我性情古怪,但我覺得我挺好的。”
居則易偏頭看他,眼神瞬間變得柔軟起來,在薄暮的霞色裏溫柔的凝視着他。
然後緩緩笑了起來:“小朋友課本背得不錯。”
是那種真真切切,帶着點豁然的笑,不加任何掩飾,在眼底明亮着,在唇畔漾開,帶着讓人猝不及防的溫柔和幹淨的少年感。
程去非突然怔住了,一時間耳邊只剩下了自己小鹿亂撞的心跳聲,砰砰砰,一聲高過一聲,不安躁動着,像是下一秒,就要從他的胸膛跳到居則易的手裏去。
居則易又說:“我也覺得你挺好的。”
過快的心跳讓程去非有些窒息感,他受不住的移開眼,喉結上下動了一下,用力的吸了口氣,再慢慢的吐出。他“嗯”了一聲,在心裏悄悄接了下句,“我這麽好,你要不要喜歡我。”
有些話藏在心底,像是一顆深埋在土裏的種子,沒有人知道它什麽時候會發芽,或者是寂靜無聲的腐爛了去,但程去非知道,他心裏的那顆種子,在居則易的每一個笑裏,生根發芽,頑強生長。枝葉纏繞住了他的整顆心髒,每一次跳動,都舒展着想要攤開來給居則易看看。
他心想,他真的是太喜歡這個人了。
作者有話要說:
我們程去非小朋友那段話出自周國平先生的《風中的紙屑》
所以居則易才說他課本背的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