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爸

第15章

“小鎮那邊靠着海很涼快，鎮子上的人都比較富足，相對來說也安全。況且我們住的地方也不是危險的地方，就是價格貴了些。”

“價格方面都無所謂……”

顧瑾的話還沒說完，對面的人立刻笑了起來：

“哈哈，有錢人家的顧少爺也要體察民情啊。”

“不是，我是說這次我爸爸也要過來。”顧瑾笑的更加悠閑，“他可是個有錢沒地方花的大少爺。”

這次出行，原本定了四個人，都是Y大的碩士。除了顧瑾和夏薇以外，還有兩個雙胞胎男孩路聞、路耀。

在顧瑾對面和他說話的是路聞，就看見他睜大了眼睛說：“怎麽還要叫你爸爸來。”

“不可以嗎？”

“很奇怪啊。四個年輕人和一個中年人，肯定是奇怪的組合。”

“我爸爸只比我大十歲。”

路聞無語了一陣：“……怎麽回事。”

“這個說起來就沒完沒了了……總之，住宿的話，我和我爸住一間，夏薇單獨住一間。價格無所謂，不夠的錢就讓我爸去交好了。”

“你對你爸，啧，真是不客氣。”路聞搖了搖頭，“夏薇知道這事兒嗎？”

“我怎麽知道。”

“你們兩個……也是願打願挨了，我不管。但是夏薇她人真的不錯。你也可以考慮一下…”

“好了，”顧瑾打斷了他的話，“在我爸面前少談論我和夏薇。他這個人，既古板又嚴肅，我都已經讀研究生了，他都不同意我談戀愛。”

“……”

“你也和你弟弟說一聲，萬一在他面前提我戀愛的事兒，那說不定他會怎麽罵人呢，我可攔不住他。”

“……”路聞一個哆嗦，“怎麽會不允許人談戀愛呢？”

“我爸占有欲好強的。”

“……”

旅行當天是學校放假的日子，蔣辰本來要到別的地方學習，但聽了顧瑾說男女會住在同一房間後，他萬般無奈的請了假，用近乎監視的态度，坐上了四個年輕人的車子。

顧瑾站在車子外面簡略的介紹了一下，就幫着夏薇把行李扛到車後。

蔣辰只帶了一個雙肩背，他和顧瑾的同學聊不來，就坐到了車子裏。

等到顧瑾收拾好坐進駕駛座時，看了看副駕駛的蔣辰，輕笑了一聲。

“爸，把行李放到後面就可以了。你這樣會影響我駕駛。”

蔣辰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把雙肩背放到了後面。

因為幾個人早晨起的都很早，聊了一會兒後，後排的三個人都昏睡過去。

“您也可以睡一會兒，開過去要十多個小時呢。”顧瑾這樣建議道。

“我有點害怕你會犯困。”

“不會的，”顧瑾說，“再說您看着我也沒用，反而消耗您的精力。”

蔣辰揉了揉眼睛：“和你說着話，你就不容易困了。”

“……那也可以，只不過，”顧瑾的聲音在清晨顯得有些冰冷，“我和您有什麽好說的呢？”

說完這話，顧瑾自己也感受到了那其中冷淡的意味，改口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蔣辰說：“我知道。”

他們其實聊得并不多。

每次長久談話的後果基本都是劍拔弩張的，而短暫交流的話，兩個人都像是陌生人一樣。

“那天我喝多了，真的沒有做過什麽奇怪的事情嗎？”

顧瑾在開車一個小時後，壓低聲音問了一句。

“……怎麽了？”

“因為啊，回去洗衣服的時候，看到上面有髒掉的痕跡。”

顧瑾顧及着後面的人，聲音很小，眼睛也不去看父親，好像是自言自語一樣。

但是說出來的話卻讓蔣辰心驚膽戰。

“我不知道。什麽髒掉的痕跡？”

“看着有點像那個呢。”

蔣辰換了個坐姿，輕咳一聲。

他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顧瑾似乎察覺到了父親的窘迫，從後視鏡中看了看仍在熟睡中的同學們，輕聲問：“真的沒做什麽吧？如果我有什麽奇怪的舉動，請您直說。畢竟我說好了不會再對您出手的。”

蔣辰唔了一聲，說真的沒什麽。然後他的坐姿變成朝向車外，好像聚精會神在看着車外的風景。

顧瑾眼角的餘光看了一眼父親的下身，突然輕笑了一聲，道：“剛才還不如把您的書包放在前面，起碼可以遮擋一下。”

蔣辰沒作聲。之後過了二十多分鐘，他們才重新交談起來。

直到上午九點多，顧瑾才在休息站和另外的同學交換了駕駛，坐到了後面。五個人簡單的吃了些東西，重新調整座位的時候，顧瑾說爸爸還是坐到後面好了。

蔣辰看了一眼顧瑾，就聽後者說：“因為路耀還是想和哥哥坐在一起。”

蔣辰答應了一聲。

顧瑾坐在最中間不舒服的位置，坐在他左邊的夏薇剛剛睡醒，抱着顧瑾給她買的熱牛奶在喝。看到了蔣辰和顧瑾坐上車，她顯得有些手足無措。

蔣辰一路上也在打量着夏薇，但是這女生并沒有故意對顧瑾和蔣辰表現出親昵，只是在睡覺而已。

原本蔣辰對夏薇沒有什麽印象，只覺得她挺腼腆。今日一看，其實也只是說話腼腆，從她的打扮來看，是那種時尚的女性。夏薇穿着短褲短袖，露出瘦長的腿，腳腕手腕都很纖細，皮膚也白，厚高的松糕鞋讓她整個人都顯得很修長。

這樣穿當然能很好的顯現出她勻稱的身材，然而在冷氣很足的車子內，就會很冷。

在夏薇哆嗦了幾下之後，顧瑾從車後面拿出了一件自己的外套遞給她。

“穿上吧。”

夏薇也不矯情，直接穿上了顧瑾的衣服。

女生在蔣辰面前可能有些緊張，而坐在她旁邊的顧瑾感受到了她的緊張，主動和她聊了起來。

蔣辰在旁邊聽的很用心。兩個人聊得內容都是非常瑣碎的話題，無非是課題選得怎麽樣，什麽時候交讨論稿之類。蔣辰原本以為情侶談話會非常親昵，但現在看來似乎也不是這樣。

當然，也有可能是因為那兩個人顧及到蔣辰，不敢表現的親昵而已。

當天傍晚幾個人就到了預定的酒店。

他們原本定了兩個雙床房，到了酒店才被告只剩下了大床房。雙胞胎兄弟自然沒什麽問題，他們也覺得顧瑾和蔣辰是父子，肯定也不會介意。

蔣辰沒有立刻表态，而是轉過頭去看了一眼兒子，耐心地等着他的回答。

“我沒有問題啊。”

顧瑾很快就這樣說。

于是蔣辰背着行李和他走到房間。

他們約定好在房間裏修整片刻，等到晚上的時候一起吃晚飯，再出去逛一逛。

蔣辰對出去玩并不感興趣，但是擔心顧瑾，也決定要和他們一起去。

一進到房間裏，顧瑾就把行李扔到了地板上，連鞋子也沒脫，就整個人躺在床上，嘴裏說着很累。

說完後，他整個人舒展了一下，深深陷入柔軟的床墊當中。

蔣辰說你之前顯得很輕松，我以為你不累的。顧瑾苦笑一聲，道，我總不能在女孩子面前表現出疲憊。

“你對她……”

“嗯？”

“很不一樣。”蔣辰把書包放到了行李架上，坐在床邊打開了電視。

“怎麽說？”顧瑾問。

“對她很照顧。”蔣辰把一路上觀察出來的結論告訴了顧瑾。

實際上蔣辰也很疲憊。

他比幾個人的年紀都大，又因為車上坐着其他人，根本無法入睡，腦子裏也很淩亂。只是蔣辰不習慣于将自己的疲憊表現給別人。

顧瑾則不同。他會對蔣辰撒嬌，因為他現在，已經完全将蔣辰看作是自己的父親了。

“女孩子嗎，肯定要對她多照顧一些。”顧瑾回答的模棱兩可，答案并不是蔣辰想聽到的。

“你上次和你的老師說，要26歲結婚。對象就是夏薇嗎？”

顧瑾擡頭看了一眼父親，輕聲說：“我不可能說‘是’吧。這種事情都要看緣分，她不願意，或者我改變了想法，又或者您不同意我們兩個。那怎麽能走到一起呢，您說是不是這樣？”

蔣辰說：“那個女孩和你不親。”

“……”

顧瑾頓了頓，用略顯驚訝的語氣說，真的嗎？我沒有感覺出來。

“你們兩個的事，我不能參與。只是你真的喜歡她的話，我勸你還是不要一頭熱，仔細觀察一下。”蔣辰說的很委婉。

顧瑾靜默一陣，道：“有時候，別人表達愛意的方法可能會不同。夏薇她…”

“如果你真的喜歡，我不會不同意。不管怎麽樣，作為父親的我只希望你能開心。”

說罷，他沒等顧瑾回答，直接打開了電視機。

顧瑾也就不好再說什麽了。

其實蔣辰自工作以來，一直用的外語是法語，他看這裏的電視有些費勁。不過，畢竟詞彙量在那裏，他還是看得懂裏面的人在說什麽。

電視裏播放的是一個關于親子教育的視頻，一個父親在談論自閉症兒童在成長過程中，父母起到的作用。

自己的兒子也曾經患過心理方面的疾病，所以這種類型的視頻很容易引起蔣辰的興趣。

在顧瑾說要去洗澡後，蔣辰就把電視的聲音調大了許多。

電視中的父親說，他的兒子經常不說話，也從來不會表達愛意。他就會問兒子幾個問題，譬如你知不知道為什麽爸爸很愛你？

電視中的父親給了兒子三個答案，分別為A你很優秀B你很聰明C因為你是我的兒子。

兒子的答案總是A或者B，因為他很容易理解到有價值的人才會被父親喜歡，但是父親總會糾正他，說答案是C。

蔣辰靜靜地看着電視中兒子和父親的對話，當那位父親正要說明為什麽答案是C時，顧瑾恰好洗完澡出來，蔣辰就順手将電視關上了。

他想，他不需要知道為什麽答案是C。

晚上他們幾個出去吃飯，順便在小鎮的街道上亂逛。在一家店的門口排着長隊，雙胞胎湊熱鬧的走過去，排着隊要進去看。

這是一家鬼怪表演，內容有些驚悚。夏薇膽子小，說害怕不敢進去，被路聞勸道：“你一個人站在外面等我們，更讓人擔心。”

被夏薇用求救的眼神看着的顧瑾笑了一下：“也不是很可怕吧。”

蔣辰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總覺得從酒店裏出來後，顧瑾和夏薇更加親密了一些。

雖然比起一般的情侶來說，他們兩個的交往肯定是更冷淡的，可是現在也絕對是在暧昧線以上。

在雙方僵持不下時，最後是路聞說夏薇可以坐在中間，而且表演全程可以閉上眼睛捂住耳朵，那樣就不會害怕了。這才說服了夏薇，同意和他們一起進去。

蔣辰坐在最邊上，然後是顧瑾，夏薇和兄弟兩個。

其實蔣辰也并不很想看這些東西，只是顧瑾好像很想看的樣子，他也就跟着進來。

等到演出開始，果真如蔣辰預想的那般無聊，他用餘光觀察兒子的表現，只看到顧瑾會跟着表演轉變心情。

恐怖的地方他會目不轉睛，精彩的地方他會會心一笑，一副樂在其中的樣子。

這樣的顧瑾讓蔣辰感到陌生。

也許在父親不知道的情況下，顧瑾已經完成了自己的蛻變，變成了嶄新的人。

他正這樣胡思亂想，在觀衆的尖叫聲中，他稍微轉過頭看了一下，就看到夏薇的頭猛地靠向顧瑾，全身都在瑟瑟發抖。

在蔣辰震驚的睜大眼睛時，顧瑾單手攬住了夏薇的肩膀。

“……”

蔣辰的嘴唇哆嗦了一下，接下來表演的內容都不能進入到他的腦海。

出來的時候有兩個人臉色不好看，一個是被吓到的夏薇，一個是蔣辰。

“蔣老師您怎麽了？”

所有的人都叫蔣辰蔣老師。他們從顧瑾的口中得知蔣辰是S大的教授，就一直對蔣辰恭恭敬敬的，像是每個學生會對老師的态度。

蔣辰并不想和這幾個人太過生疏，畢竟他們都是顧瑾的朋友。然而他的身份注定了他和這幾個人親不起來，也就一直這樣客氣着。

“沒事。”

蔣辰知道自己的臉色不大好，于是說：“有些累了。我想回去休息。”

聽到蔣辰這樣說，原本還打算出去喝酒的幾個都同意先回酒店。

熄燈睡覺時，蔣辰先行側躺在了左側。

關上燈的那一瞬，蔣辰眼前一片漆黑。在這個時候，蔣辰不知道自己是睜着眼睛，還是閉上了眼睛。他只聽到了床發出咯吱的聲音，随後，右側的床墊向下沉了沉。

他知道顧瑾躺在自己的一側。

從進入房間裏後，兩個人就一句話都沒有說。蔣辰當然覺得有些不自在，但是他想不起來之前兩個人的相處模式了。

大概顧瑾覺得這種默不作聲的方式，更加适合度過這個夜晚。

過了幾分鐘後，蔣辰的眼睛習慣了黑暗，他能夠看到周圍的情景。他看到顧瑾是側躺着身子，面朝床外。

“……顧瑾。”

“嗯？”

顧瑾應了一聲，頭稍微向後了一些。

“你今天玩得開心嗎。”

“呃，還沒有開始玩吧。畢竟我們要在這裏住一個禮拜。”

“我是說，你和夏薇在一起開心嗎？”

顧瑾沉默了一會兒，道：“當然開心。”

蔣辰說：“那就好。”

過了片刻，他又說了一聲那就好。

顧瑾以為父親只是想問這個問題，也沒有放在心上。幾分鐘之後，困意席卷而來，顧瑾覺得自己快要睡着的時候，突然聽到蔣辰說話。

“什麽？”

顧瑾強忍着睡意，說：“我沒聽清。”

蔣辰稍微大聲了一些：“我說，今天看到了一個電視節目。”

“……爸，我有些困了。”

“那是一個親子節目，”蔣辰好像沒聽到顧瑾說話似得，繼續說了下去。他的聲音在黑夜中顯得很溫柔：“一個父親問兒子，你知道爸爸為什麽這麽愛你嗎？他給了兒子三個答案，分別是因為他很聰明、他很優秀、他是他的兒子。你覺得這個兒子會選擇哪個答案呢？”

“……”

顧瑾被迫在半夜的時候和父親談論一個無聊的電視節目，可想而知他的心情有多差。

只聽顧瑾有些不耐地說：“我不知道。”

蔣辰卻顯得有些固執：“如果是你的話，你會怎麽選呢。”

“這個問題我不能回答吧。”

“為什麽？”

“因為前提就沒有可能。‘爸爸為什麽這麽愛你’，起碼要有愛才可以啊。”

蔣辰沉默的時間有些長。過了許久，蔣辰才啞聲道：“我當然愛你。”

“……”

“我以為你知道的。”

顧瑾輕哼了一聲。

“你有多麽喜歡夏薇呢？我比你喜歡她的感情要深幾十倍，幾百倍。你不知道就可以當作它不存在嗎？”

“……”

顧瑾轉過身看着父親的眼睛，他不知道蔣辰受了什麽刺激，在發什麽瘋。

但是蔣辰已經轉過了身，背對着顧瑾。

“轉過來。”

蔣辰說：“你先說答案。”

顧瑾一下子笑了出來：“什麽嗎。這是什麽弱智的題目，怎麽您會這麽執着……”

顧瑾知道如果不回答父親這個問題，他是不會讓他睡覺的。于是顧瑾抓了抓頭發，語氣有些不耐煩：

“再把那個問題說一下。”

如果在平時的時候，顧瑾不會用這樣的态度和父親說話。

就算是裝模作樣也好，必要的禮節顧瑾不會忽視。

然而到了現在，他因為父親糾纏着一個問題而感覺到煩惱，語氣自然差了起來。

蔣辰沒有苛責他的無禮，将問題又重複了一遍。

再次聽了這個問題的顧瑾很認真，等到父親講完後，他才開口道：

“這個問題無解。A的答案是他很聰明，這是生理方面的優勢；B是他很優秀，這是他獲得了社會上別人的承認和贊許；這兩方面很顯然都不可能父親愛兒子的原因。因為生理是天生的，而客觀地位方面則是別人給予的，用這兩條來衡量一個人的愛，則是荒謬中的荒謬。

“因此，這兩個答案都是不可選的。”

顧瑾聲音冷靜。他好像是在做考試題目一樣進行着答辯，這與蔣辰料想中的基本上相似。

蔣辰只想聽他對于第三個選項的看法。

“至于第三個選項……”顧瑾輕聲笑了一下，“更是無效的答案了。”

“……”

蔣辰愣了一下。

電視上的父親顯得溫情款款，不斷地糾正只選擇A和B的兒子，告訴兒子C才是正确的選項。

‘因為你是我的兒子，所以我會愛你。’這話說起來，似乎是沒錯的。

可等到電視裏剛要解釋為什麽的時候，蔣辰就把電視關上了。

雖然并沒有聽到後面的內容，但是蔣辰大概知道電視裏要怎麽解釋。

有什麽愛會顯得理所應當呢？

當然就是父母對于孩子的愛。

孩子對于父母來說，他不僅僅是繼承了血脈的新生命，更是延續了父母最為深沉的愛意。這種愛與生俱來，且最為強烈，父母會毫無保留的将這種愛傳承到孩子身上。

因為這種愛最符合生命進程中人類注定的基因模式，也因此這就是對于愛的起因最好的解釋和答案。

‘你可以肆無忌憚的享受我的愛，因為你是我的兒子。’

這也是父親能夠給孩子的最有信服力的承諾。

可是現在顧瑾居然說，這是一個無效的答案。

蔣辰微微皺了眉，轉過身，和兒子面對面。

蔣辰問：“你為什麽這樣說。”

“您先告訴我，如果是您自己的話，會選擇第三個答案嗎？”

“可能吧。因為從題目本身看起來，這個答案更合理一點。”

顧瑾顯得不能認同：“執着于答案本身才是最愚蠢的。那麽抛開這幾個答案，如果是您自己答題，會說什麽呢？”

蔣辰說：“明明是我問你，怎麽改成你問我了。”

顧瑾輕笑了一聲：“我早就想好答案了。如果您回答的不錯的話，作為獎賞我就把我的答案說給您聽。”

“……”

“我問您，您知道我為什麽這麽愛您嗎？”

顧瑾的聲音在夜色中也顯得模糊起來，這聲音讓蔣辰聽得熏熏然，好像喝醉了一般。

但是他完全知道，這只是一個假設的問題而已，顧瑾說的是親情意義上的喜歡。

可他還是忍不住會多想。

“因為……”

蔣辰思索了半天之後，還是只能給出“因為我是你爸爸”這樣的答案。

顧瑾顯然有些生氣。

“我是不會告訴您我的答案的。”

在轉過身睡覺的時候，顧瑾這樣說道。

第二天幾個人開車到了小鎮的西邊，可以看到海的地方。

雖然在夏天，海邊是個好的避暑地，然而這幾日的溫度确實很高，景點周圍并沒有什麽人。

他們入住的酒店看起來很幹淨，但還是不能避免房間中帶有海水鹹濕的空氣的味道。兩個人的房間面朝着海，推開窗戶走到陽臺上，就能感受到迎面吹來的海風。

“你們自己去玩吧。我就不去了。”蔣辰擦了一下臉上的汗，“太熱。”

“下午的時候還好，浸海水裏也不會難受。”

“我還是……”

“好不容易出來的。難不成您什麽都不想做，只是想看看我和夏薇在幹什麽嗎？”

蔣辰一陣語塞。

其實他确實不是很想出來玩。對于常年在國外出差開會的蔣辰來說，每個城市都是大同小異，實在是提不起興趣來旅游。

這次出來也是一樣，他根本不知道顧瑾他們要去哪裏，要怎麽玩。

他只是跟過來而已。再說，他作為顧瑾父親這個身份參加這次旅行，導致幾個人在車上都戰戰兢兢的，不敢亂說話。蔣辰實在是不應該過多參加他們的活動，幹涉幾個人的情緒。

可能蔣辰只是為了阻止顧瑾和夏薇住在一起，才會過來。

父親剛要開口說一些拒絕的話，就聽到外面有人敲門。

離門較近的顧瑾打開了房門，問：“怎麽了？”

“顧瑾，夏薇叫你去她房間一下。好像是你的什麽東西在她那邊。”

來的人是路聞，說完這句話後，他自己走進了蔣辰和顧瑾的房間。

顧瑾說：“你還有什麽事？”

“我沒事，就是外面太熱了，你們房間裏有空調。”路聞說，“讓我納涼一下……”

顧瑾說那你離空調遠點，不要感冒。說完他就走了出去。

蔣辰知道路聞是有話要對自己說，拿了瓶礦泉水抛給了他。

蔣辰等着他主動開口。

路聞接過水，摸了摸腦袋，有些不好意思：

“我不知道該怎麽問，唉。但是看到夏薇，也實在是不得不問了。”

蔣辰這才知道，這個人是為了夏薇而來。

“她怎麽了嗎。”

“她真的是有些怕您啊。”

“……”

蔣辰說：“我有那麽可怕？”

“也不是……”路聞後悔說出的話，連忙改口：“大概是您平時比較嚴肅。而夏薇害怕嚴肅的人。”

蔣辰明白。在外人面前，他确實是嚴肅，會令小孩子害怕的形象。

“可是我覺得，您不是那種嚴厲的家長。”

看到蔣辰露出疑惑的神情，路聞說：“我感覺您是那種，表面上比較嚴厲，實際上是很疼愛顧瑾的家長。”

“……”

一瞬間，蔣辰有些恍惚。

從來都被人認為是不負責任的父親，甚至連蔣辰自己都這麽認為。被兒子仇視，被他抛棄，這些都是蔣辰不負責任帶來的報應。

一直以來蔣辰都是靠着類似于贖罪的情感，來看待顧瑾和夏薇，所以蔣辰能夠格外包容他們。

可現在，居然有人說他是很疼愛兒子的家長。

“我也只是感覺。覺得您好像有點害怕顧瑾，總是會離他很遠，但是又很關注他。總之，很矛盾而且奇怪就是了。”

“……你直接說重點就好。”

蔣辰知道上述絕對不會是路聞前來的緣由，于是讓他開門見山地說。

“這麽疼愛顧瑾的家長，大概不是一個古板的家長吧？”

路聞說的也為難，但還是硬着頭皮說下去了：“這麽疼愛顧瑾的父親，一定是以兒子的幸福為前提，不會特別阻撓他。”

“……”

蔣辰完全不知道他在說什麽。

“唉。因為夏薇她真的很害怕一個人睡。今天還和我說，好像昨晚半夜三更的時候有醉漢去敲她的門，吓得她一晚上也沒睡。”

“那她想怎麽辦？”

路聞愣了一下。

因為說這句話的時候，蔣辰的聲音很冷淡，完全不像是之前那種文氣的樣子。

“呃，是我唐突了。”路聞連忙道歉，“其實也不是想怎麽樣……”

路聞還未說完，蔣辰就打斷了他：

“你是想問我是不是古板守舊的人。如果我并不古板，思想前衛，那麽就讓顧瑾和夏薇同住一個房間就好了。你覺得人的思想不能這麽龌龊，你覺得我會相信兒子的品性，所以你覺得我會認為，就算異性同住一間也不會發生什麽事情。讓顧瑾和夏薇住在一起是最好的解決方法了。”

“……”因為想說的話都被蔣辰說了，路聞尴尬地看了一眼蔣辰。

“我可以吸煙嗎？”

蔣辰突然問了這樣的話。

在路聞點頭之後，蔣辰不知道從那裏掏出了一盒煙，拿出了一支點燃。

他也不吸，只是看着煙霧逐漸向上升起的樣子。

說了戒煙之後，他再也沒有買過煙了。然而今天，在離開上一個賓館的時候，蔣辰買了一盒煙。

如果顧瑾不在他面前，戒煙是一件多麽輕松的事情啊。

蔣辰說：“你過來說這些話，也不完全是夏薇的意思對吧。”

“……”

“是顧瑾讓你過來的。”

蔣辰用指尖夾着煙嘴，将它放到唇間吸了深深地一口。過了幾秒後，他才将煙吐了出來。

他知道夏薇是多膽小羞怯，肯定不會讓別人來替她問這種問題的。

只是顧瑾，知道女友害怕單獨住後，就想搬過去和她一起住。但是，如果顧瑾，直接搬過去，蔣辰似乎沒有過來旅游的必要了。

“顧瑾一定說，他覺得和夏薇住沒什麽。只是有一個看管他比較嚴的父親，所以他讓你過來問問我，他們一起住可以嗎。

“可是，我并不是你說的那樣。”

蔣辰只吸了一口煙，就将煙熄滅在了煙灰缸裏。

“我即古板，又守舊。在我這裏，他們只要沒結婚，就不能住在一起。

“你就這麽對顧瑾說好了。”

“他就是這麽和你說的？”

顧瑾坐在海灘上，帶着墨鏡，往身上擦了一些防曬霜。

坐在他旁邊的路聞說：“我說的沒有當時萬分之一的可怕。”

“可怕……”

“蔣老師的眼神，和要吃人一樣。不過想想也知道，如果換成是你去問我爸這個問題……”路聞想象了一下那個場景，打了個寒顫：“原來這就是我爸讓路耀一直跟着我的原因，還讓我們必須考同一所大學。”

“每個家長都不一樣的。”

“雖然是這麽說，可我也沒覺得你想和夏薇住在一起。”

“我是不想。”

“但是夏薇害怕，對吧？所以你讓我去和你爸說。”路聞替他回答，“你也有拒絕夏薇的權利。其實仔細想想，你們兩個要住在一起，是挺不好的。就算是熟悉你人品的我，都會感覺有點奇怪。”

“還好吧。我又不會對她做出什麽事情的。”

“蔣老師也肯定是這麽覺得，他很相信你。但是他也不會同意讓你們兩個住在一起。”

“他才不是相信我。”顧瑾輕笑了一聲，“他是要管着我。”

聽到這話的路聞深表贊同，接下來的二十分鐘都是他和顧瑾在探讨為什麽父母這麽多事，對自己二十多歲的兒子要管的這麽嚴格。

“話說回來，我出門的時候蔣老師神色不大好呢，好像生病了一樣。他是不是因為身體不适，才不出來？”

顧瑾漫不經心的說：“他是有心事吧。”

“心事……”路聞若有所思道：“這麽說來好像也是。他買了不少煙呢。”

“煙？”

顧瑾的語調一下子揚了起來，顯得淩厲又刻薄，吓得路聞睜大了眼睛，道：

“怎麽，有什麽問題？”

一起旅行來的三個碩士，是同一所大學的研究生。不同在于顧瑾算是公司派出攻讀學位，而路聞路耀兩兄弟是通過國內申請進來讀書。因為三個人在同一個社團，顧瑾年齡比他們大，在諸多事情上都對雙胞胎照顧有加，讓他們兩個心生崇拜。

一直以來，顧瑾在路聞的心中，都是一個聰明溫潤的形象。就像是所有的難事在顧瑾面前都會不值一提，他能用輕描淡寫的态度對待一切事物。

但是剛才顧瑾的态度真的讓路聞吃了一驚。

那是一種帶着戾氣的責問，好像路聞說了什麽了不得的話，可他回想起來，也只是說蔣老師買了不少煙。

路聞試探着說：“我剛才說的誇張，其實我只看到了一盒煙。況且在我們談話的時候，蔣老師只吸了一口而已……”

再次看顧瑾，神色果真正常了許多。

“沒事。我爸怎麽樣我管不着。對了，你看到夏薇了嗎？”

顧瑾站起身，慢慢地走向了海裏。

蔣辰沒有出去和他們幾個一起玩，一方面确實是擔心如果自己去了幾個人玩的不好，另一方面真的是沒有時間。

雖然顧瑾他們都是在放暑假，但是蔣辰可是過來出差的。

當手下的老師得知蔣辰離開了學校後，幾乎要暈厥過去。他們完全不知道蔣老師為什麽會做出這麽任性的事情。

蔣辰當然不能這麽任性，他答應和顧瑾出來的一周內，并沒有他自己主講的講座。而需要記錄學習的內容，他也拜托給其他老師，讓他們幫忙一下。雖然這樣做确實不大好，出差的教師總應該留在學校裏，所以在他們幾個年輕人出去游玩的時候，蔣辰就在酒店裏辦公。

“你聯系團委老師，實在不行就找……”

短短幾個小時內，蔣辰打了十多個電話，說的口幹舌燥。平時工作時他也是信息不斷，但是面對面交流畢竟比電話中要清楚一些。

就在他講電話的時候，突然有提示，另外一則電話打了進來。

蔣辰匆匆把事情交代完畢，接聽了電話。

“爸。”

“……”

蔣辰輕吸了一口氣，說：“怎麽了？”

這則電話正是顧瑾打過來的。

“我們晚上要去酒吧。”

蔣辰沉默了一下。

顧瑾沒有說出接下來的問題，但是接下來的話其實很重要。他可以問‘要一起去嗎？’，或者是‘您同意我們去嗎？’，這兩個是完全不同的概念，也決定着蔣辰将會怎麽回答。

然而顧瑾卻也是沉默相對。他在等着蔣辰的答案。

蔣辰清了一下嗓子，道：“幾點回來？”

“不大确定。”

“那你注意下安全，玩的開心就好。我就不去了。”

“我會喝酒。”

“嗯。”蔣辰說，“這是你的權利。”

顧瑾輕笑一聲，挂斷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