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
說是姜州,其實應該叫姜鎮。此地雖然還算是東州地盤,但是到底位于關外,天高皇帝遠的,各路牛鬼蛇神都有,尤其是強盜馬賊,格外猖獗。
為了以防萬一,次日一早,哲勒只把宋明晏喊了出來,其他人則繞過姜州,繼續行進。
“會騎馬麽?”哲勒把缰繩遞過來。
宋明晏點頭,他的騎射自小便是先帝親手教授,在兄弟四人中最為出色。
一路上黃的是黃沙,白的是積雪,除了偶爾從黃白中支楞岔出的黑色荊棘枯木,便再沒有它物了。兩人在這單調的景致中策馬行了約一個時辰,總算看見了姜州那座低矮的土城牆。
“進了城,你不要亂跑,也不要亂說話。”哲勒道。
宋明晏老實的應了一聲。
哲勒打量了少年一眼,将腰間的一柄短刀解下來丢給了他:“帶上。城中人人配刀,不然容易被人販子看上。”
宋明晏手上一沉,短刀分量不輕,刀柄雕有狼頭,銅色斑駁,一看就是用了許多年頭的。他将刀仔細收好,小聲問道:“你就不怕我……”不怕我跑了嗎?不怕我拿到刀之後會攻擊你嗎?
回答宋明晏的是哲勒頭也不回的一聲冷哼,自負之極。
一進城,宋明晏算是明白為何哲勒不肯在此地停留了:兩方惡徒血拼後的殘肢就這樣大剌剌的橫在地上,本就破舊的土牆上濺滿了陳年血跡,黑一塊灰一塊的;細瘦的男孩脖頸上套着繩子,繩子的主人正在和一個西陸男人談着價錢;已不年輕的女人們靠着門柱招攬生意,看見宋明晏時朝他露出一個虛僞媚笑,宋明晏連忙避開視線,果不其然聽見那邊傳來哄然的笑:“呀,哪兒來的雛兒?”
“哲勒……”宋明晏拉着馬,跟得更緊了些。
“怕?”哲勒看着小孩羞窘的樣子,挑了挑眉。
宋明晏點點頭,又搖搖頭。
醫館在姜州的一個角落裏,館中也僅僅有一個赤腳大夫和兩個學徒。饒是這樣,醫館每日依舊人滿為患——不然怎麽辦,總不能放着傷口爛了不管啊。
一進門,就是一股惡臭襲來,宋明晏捂住鼻子。
他從未見過這樣的醫館,比賭場還喧鬧。人們咒罵着髒話,在上藥時嚎叫得如同殺豬,為了那一點廉價藥材涎着臉說盡好話,瘡疤,潰爛,刀痕,一卷卷并不幹淨的繃帶被粗魯地覆蓋在傷口上,時不時從草屋裏傳出不耐煩的一聲:“下一個!”
全然颠覆了宋明晏對醫館的印象。他記憶裏的太醫院裏常年綠蔭葳蕤,檀木的清淺香氣和藥氣混在一起,靜谧的空間裏還能聽見隔壁藥房正在炖煮的湯劑發出微末的咕嚕聲。年邁的院判牽着他的手漫聲念着醫經,若答對了問題,就有甜漬的山楂可以吃,老人皺紋舒展,笑着道:“殿下很聰穎,醫經念的好的人都是有仁心的,老臣萬望殿下保持。”
宋明晏看着眼前滿臉橫肉的獨眼大夫,怎麽也不覺得像是仁心的醫者,倒像是暴戾的屠戶,心想如果讓他給宋明璃看病,宋明璃大概是寧死也不幹的。
大夫擦了把汗,粗聲道:“你們倆誰看啊?還是說都看?”
“不看病,我來買藥。”
綠豆似的獨眼在兩人身上轉了一輪,大的一看這個氣勢打扮就算不是北漠的貴族,也是個汗王座下的金帳武士,至于小的這個嘛……大夫咧嘴笑開,很有經驗的擺手:“如果是買幹那事的藥直接去院子裏找藥老二,別耽誤後面的人。”
幹那事?宋明晏不解的看哲勒,青年難得尴尬地幹咳一聲:“我跟他不是……有沒有補藥?錢不是問題。”
“我這哪有補藥?吃倆雞蛋吃塊肉不就算補了?”大夫說得理直氣壯,他仔細想了想,“好像還有點陳年的參須,要不要?算你便宜點。”
哲勒扯着宋明晏轉身就走:“我去蓬萊客那看看。”
大夫在後頭哼哼:“乖乖,參須還不滿意吶?”
半柱香之後,跟哲勒相仿打扮的一行人就進了醫館。幾人把正在接骨的混混直接丢出了屋外,大門一關插銷一栓,用生澀的東州話問道:“剛剛是不是有個帶着狼頭短刀的男人來過?”
大夫雖然滿臉橫肉,卻是個虛膽的,一頭的汗直滴在脖子旁的刀刃上。他戰戰兢兢道:“那個男人沒有帶……但是!但是!跟他一塊的一個小孩帶着!”
“小孩?”
“對、對,那刀挂在小孩的腰上,也就十三四歲的樣子,看着不像是北漠人,因為模樣不錯,我多瞧了兩眼,印象很深的!”
男人繼續問道:“只有他倆?”
大夫哆嗦着,“是的。”
“哲勒膽子挺大啊,”架着刀的紅發青年笑道,“頭兒,現在怎麽辦,是去找他還是?”
領頭的男人身材修長,高鼻薄唇,卷曲的黑發拿銀扣束成一股,只有幾縷過短的搭在前額。他眯着眼微笑:“找他幹嘛,玩角抵嗎?”
紅發青年被噎,悻悻地揉了揉鼻子。
領頭男示意手下放下刀後,走到大夫面前,緩緩俯身。大夫以為自己就要命絕當場,吓得緊閉上眼,僵着脖子不敢動彈。
他只聽耳邊輕柔道,“大夫醫術了得,這是一點診金,還請笑納。”
片刻後傳來咔噠一聲清響,随即就是推門遠去的腳步聲。
一陣冷風湧進來,大夫打了個寒戰,小心翼翼的睜開一條縫,發現屋內那群煞神都已不見蹤影,他這才拍拍胸口松了口氣,想拿起桌上的茶碗喝口水壓壓驚,突然發現桌上多了個銀扳指——想必就是那個男人所說的診金了。大夫撚起對着大門瞧了瞧,扳指上一只收翼的蒼鷹正對上他的瞳孔。
男人頓時喜笑顏開,“藥老大,去把箱底那些參渣全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