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但那個人食言了,飯沒能吃成。
他打第一個電話的時候,那個人說再等等,談的不太好。他就又開車兜了一個小時的圈子。一個小時之後他又打了個電話,那個人說很快結束,過了不到一刻鐘,那個人的電話打過來,卻讓他自己去吃飯,找酒店先睡。
之後他再打回去,那個人就關機了。
他握着手機站在馬路邊上,轉過頭可以看見落日的餘晖鋪滿天際,紅得像那個人蘇醒時的黃昏。
教他一遍又一遍地回想起那個人離去的背影。
他站在原地,頭開始往下垂,垂得像個犯錯的孩子。一個穿着體面的男人這麽低着頭委實太過難看,可他沮喪得一點兒也擡不起來。
他打開車門,慢慢地重新坐進駕駛座裏,靠着椅背沉默了好一會兒,然後打了退訂位置的電話。
接着他對着沉沒的夕陽,充滿冷意又譏諷地一笑。
會議室裏的氣氛一度跌至冰點。韋聆森臉上的表情淡淡的,透露出事不關己的冷漠。
桂林沒有出席,在他——在廣西公布這件事的時候,與會者們忽然意識到他們的長姐大概早已經知道了。
今天出席會議的是不包括桂林在內的所有地級市。年輕的城市在韋聆森進門時還和他嬉皮笑臉的打招呼,他竟然也一一回應。韋聆森的神情看上去心情相當不錯,南林臉色細微的一變,側身和柳修悄悄說話,柳修點了點頭,兩個人很快又坐直回位置上。
視線轉向首座時,柳修對上他的目光。韋聆森看了柳修一眼,臉上的表情并無變化,然後輕輕一拉椅子,坐正身體,會議室裏的談話聲就消失了,他的城市紛紛把目光投向他所在的地方。
“今天讓大家來開會,是要說一件事情。”他說,“阿漓沒有來是因為我事先已經跟她說過,來不來随便。這件事情比較重要,關系到廣西未來的發展。”
柳修微微低下頭,南林在會議桌下悄悄握住柳修的指尖。
“可能你們已經有人聽說了,最近廣東,粵來我家裏的事。”
他的目光好像環視過所有人的臉,又好像落在另一個缥缈的虛無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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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廣東是親兄弟,這個大家都清楚。”他說, “不過年輕點的可能都不知道,因為歷史問題,我和他是平分一個靈魂的#8。現在他出了問題,上面和我的意思,都是用我那半去補他的那半。
“之後就會有新的廣西接替我,但是還要等一段時間,在接到他之前,你們各自都要主持好家裏的事,有問題來找南林商量解決。”他頓了頓。
“還有什麽問題嗎?”“——阿哥!”
南林雙手重重拍在桌面,猛地站起來,椅子剮蹭地面發出刺耳的尖響。
“你這麽做跟我們商量過嗎?”
“我以為你跟柳二早就知道了,他那天沒跟你說?”他的嗓音淡淡的。
“就算我知道,這麽大的事你不跟我們商量?上面和你的意思,那我們的意思呢?”南林語氣急切,眼睛死死地盯着他。可韋聆森不說話,南林咬牙,好像被釘在原地動彈不得,坐在柳修身旁的路歸帆也站起來。
“阿哥,你這樣,以後我們三個怎麽做?區裏面大家要怎麽看我們?”
他看了一眼北海:“來了廣西就是一家人了,沒什麽怎麽看,再說你們本來也算我家小孩,該怎麽做還怎麽做。防城北海欽州都是我廣西的,誰敢說什麽。”
“不是這樣——!”
“那是哪樣?”
韋聆森睨着路歸帆。
“這種事情對我們來說很正常,你們要平常心。新的廣西來了不要和他對着幹,都是為了讓家裏更好,換個年輕人來更加有利發展。”
南林擡起頭來瞪他:“那你就不行?!”
“我老了。”他笑了一下,“幹不動了啊,你看我整天翹班,沒什麽用。”
他微微的笑着,語氣平和卻讓人看不到一絲退讓的餘地。柳修記憶裏從沒有見過韋聆森這樣柔和的微笑。韋聆森的笑容很淡,可看上去既輕松,又愉快。
柳修卻感覺到眼眶發熱。
“......你考慮過我們嗎......”
柳修突然很疲于去看是誰又站起來,誰又高聲質問,只是一直沉默着,然後拉了拉南林的衣袖,南林這才閉上眼睛,緊皺着眉長長的呼出一口氣。
南林這幅樣子,其他人也不做聲了。韋聆森推開椅子,起身去看窗外的夕陽。過了一會又側過身,陽光落在他的眼裏像點燃了火。他微笑了一下,平和地說:“今後就交給你們。”
他說,“我活了很久,當了很久的廣西,也很累了。”
柳修看他腳底拖下的影子,好像在看火焰漸漸熄滅下去。
他接到那個人的電話時剛脫下上身的衣服。電話裏那個人的聲音透露出隐晦的疲倦,語氣淡淡的。
“睡了沒?”那個人問,“睡了也來接我下。”
“......還沒。”
“那你來接我吧。”那個人輕輕地笑了一聲,“我請你宵夜。”
“我吃過了。”他用腳尖撩了撩翻倒在地上的皮鞋,下意識地說。
“這次是我自己掏錢,不是用你家的。”那個人說,“快來,機會難得。”
他閉上眼睛,沉默了一會兒,深深地嘆了口氣。
等他趕到已經是晚上十一點鐘。夜裏風大,透出一絲的涼意。他下車關門,轉身就看見一個人影逆光立在區委的大門前。這個時候四周很靜,加班到最後的人也已經離開,整棟辦公大樓一片漆黑。他向那個人走去,他甚至根本無需去确認,除了那個人,他再也沒有見過這樣仿佛刀一般的身影。
那個人站在原地不動,好像在等他靠近,然後伸出手。
他站在臺階下,凝視那個人光影下模糊的輪廓。可他愈看愈覺得模糊,愈看愈覺得那個人離他愈遠。他雙腿不由自主的往前,直到一陣夜風吹過,吹起那個人的額發,那一瞬間他幾乎以為那個人正在對他微笑。
——然後他伸出手。
那個人自然地把手搭在他的掌心。或許是一直都揣在口袋裏的緣故,那個人僅僅是指腹有些涼意。他握住那個人的手,那個人也随意地反扣,然後他感覺到一股力氣将他拉扯,那個人把他的手拽進自己的衣袋裏,姿勢像情侶一樣親密。
他感覺到自己的心髒微微發燙。
那個人看他一眼,“中山路知道在哪嘛?”
“知道。”他轉過頭去看那個人。那個人臉上疲态難掩,大概會議的确不很順利。
“你什麽表情啊,大半夜的你還想去什麽地方。”那個人沖他挑挑眉毛,“晚飯吃的泡面是不是?也不知道洗個澡再出來。”“......”
那個人嘴上毫不正經:“生氣了?我告訴你,下次遇到有人鴿你吃飯,你就自己吃頓好,就算吃泡面也要洗幹淨再噴香水,然後問他要不要去夜宵,懂不懂?”
“......”
那個人正色。
“行了不逗你了。”那個人拉開車門,坐進去前又擡起頭來看着他,“你是我弟弟,他們也是。”
“......”他沉默了一會兒,才說,“我知道。”
但他們是不同的,他比誰都清楚。
那些“弟弟們”才是那個人的家人。
——那我呢。他不禁想要問。那我是誰?
那個人大概是困極了,倚着車窗動也不動。他趁着紅燈時想湊近去看那個人的臉。或許是這夜色太深,以至于那個人垂下的睫毛看上去顯得格外纖長柔軟,情不自禁地教他想起原來那個人還有着這個香料般的名字。
但那只是一瞬間的事。那個人眼睛沒有睜開,嘴唇卻微微開阖幾下,是在說話。
“看什麽看,綠燈了。”
深夜的小吃街是最後的熱鬧地方。那個人揉了揉眼睛,下車先是深吸了一口江邊發涼的空氣。然後雙手揣在外套口袋裏,和他一前一後的走在路上。
他落後那個人三兩步,看飛馳過的車輛或者夜風卷起那個人的長發。他又看那個人投在地面上的搖晃影子,在路燈下從這一頭移到那一頭。
那個人腳步忽然停下,接着轉過身看他:“想吃什麽?”
他深谙小吃街的套路,于是回答:“海鮮就算了。”
那個人嗤笑一聲。
“正好,海鮮貴。”
接着又說。
“吃不吃粉啊?”
那個人先是帶他打包了兩份豆漿油條,又在他匪夷所思的目光裏點了螺蛳和螺蛳粉,最後着重強調了兩個字,加辣。
“......”
他艱難地開口:“......你來南寧...吃螺蛳粉?”
那個人把油條一截一截泡進粉湯裏,掀起眼簾瞥他:“想吃老友賣豆漿的隔壁就有。”
“......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個人點點頭:“我知道你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這裏的難吃,懂?”
“......懂。”
那個人分給他一雙筷子。
“懂了就吃。”
他就老實地埋頭吃起來。
“對了,我突然想起還還有件事要告訴你。”
那個人突然出聲,手上還漫不經心地挑出螺絲肉,他卻放下筷子。
“你說。”
那個人嘴角牽了一下。
“這幾天看到蠻多東西吧?”那個人輕描淡寫地說,“裏面都有一個‘你’,是不是?”
“......”他沉默了一會兒,“你怎麽知道的。”
那個人笑了笑。
“我就是知道啊。”
他望着那個人薄薄的嘴唇。
“你想把自己找回來,”那個人眼睛眯成一條縫,露出一絲詭秘的笑來,吐出令人驚懼的話語,“就要把他們全都殺死。”
【指南越國時期。由于南越國國土幾乎包括現今兩廣全境,因此做該設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