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回府······”
高黎昕長袍顫動,藏在袍裏的一雙腳邁着細密的步子,從幽森的竹林踱到一片皎皎的月光下,她輕撩起煽動着的衣擺擡腳便上了馬車,斜身倚在軟綿的雲錦方墊上。
車簾垂落,一張深刻的五官再次隐匿在昏暗中。
紀柔弓身托起手裏的棉絨毯子蓋在她的身上,被一團溫暖包裹,高黎昕陰冷如鋒棱畢現的鑽石精金一般的面孔才漸屈現了些暖意溫潤。
高黎昕仰頭輕移了移身子,尋了個還算舒适的位置便緩緩阖上疲累的雙眸。腦海中再次回憶起适才楚瑩宣英姿飒飒帶着狠絕的劍法,高黎昕陡然一怔,後背掀起陣陣刺骨的冷風。
她是何時習得武功,自己與她在一起時竟然毫不知覺。
高黎昕一雙薄薄的眼皮底下,眼珠輕轉,腦中嗖的一聲閃現出了當初楚瑩宣替她擋刀受傷的畫面,清晰可見的鮮血淋淋。對方肩頭上的衣衫已經被黑血染濕了一片,刺鼻的血腥味奔湧而來。肩頭上的衣襟被刀口劃破的地方,汩汩粘稠的黑血往外湧,吓得她失措間連忙用手去捂住還在往外噴湧的傷口,黑血還是從她的指間滲了出來。
望着楚瑩宣疼得發紫的嘴唇和她額頭上沁滿的冷汗,血衣死死地黏在她的肌膚上,高黎昕顫抖的心仿若被狠狠地擰了一圈,帶着抽搐的疼,她伸出不禁然打着顫栗的胳膊将幾欲昏迷的楚瑩宣擁在懷裏,布滿紅血絲的眼眶裏翻滾着洶湧的淚水,燙的厲害。
刀上怕是染了劇.毒,高黎昕無措地趴伏在床前,眼睜睜地看着楚瑩宣暴露在外的肩頭上的肌膚從瑩白一點點地被黑紫侵噬。
宮裏的禦醫匍匐了一地,各個懸着一顆心,昏黃的燭光映射下,禦醫皺縮的臉上蒼勁縱橫一路,額間豎眉突兀。
高黎昕幾日裏守在楚瑩宣的床前未敢合眼。連日來,高黎昕的頂心像是被罩上了旋繞着荊棘的圓箍,刺得她神經突突的疼。
直到楚瑩宣蘇醒的那一刻,她提着的心才算是稍稍放了下來,癱軟在榻前。
自那以後,她對楚瑩宣的愛更深了。
車身颠簸了下,牽動着高黎昕的眉頭輕顫,驟然往裏聚攏。她不解,若是楚瑩宣會武功,以練武之人的反應能力,以及她比自己提早撞見了刺客,應該是來得及回擊的吧?還是說她當時也被對方的來勢洶洶吓怕了?
又或者······這是她與高瑾她們聯合起來設的一個局,想要奪取自己的信任?那這付出的代價也太大了。
高黎昕搭在毯子上的手攥成了拳頭,若真是如此,她倒是有些替楚瑩宣惋惜。畢竟,前世的自己對她們,是完全的信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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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根本無需多此一舉。
***
禦書房
“即日起,朕準許你着明黃服飾,賜乘龍辇,以合儲君之尊。”
數日裏,太女高黎昕為國所做出的努力,皇帝一一看在眼裏,對此深感欣慰。遂特意召見高黎昕與楚相,命楚相将旨意周知內大臣。
如此一來,高黎昕與皇帝共議朝政也便是更加名正言順,根基也算是更穩了些。
“臣領旨。”楚相俯身應道。
“父皇,兒臣······”高黎昕心中一驚,但更多的是心喜,她低頭努力掩去心中的微漾,俯身欲要推辭,沒曾想竟被皇帝擡手制止了她接下來的話。
“楚相可否暫緩幾日再将此消息告知各內臣?”
出了禦書房,高黎昕追上楚相,湊近身子壓着聲問道。
“這······”楚相不明所以,皺着眉似有些為難。
“楚相放心,出了事我擔着。”皇帝只說将此事周知列位內臣,但并未說即刻,她只求楚相暫緩幾日告知,也不算是有違聖命。
楚相乃高黎昕的岳丈,在此事上雖有些為難,但對方已說她會一力承擔後果,幫她這忙也未嘗不可。畢竟,以太女如今的境況來看,最終登上皇位指日可待,他沒必要絕了自己的路,更讓自己的女兒日後為難。
得了楚相的允諾,別了對方,高黎昕便眉眼彎彎,信步閑庭地往韶華殿趕。
禦書房的事好像從未發生過一樣,她還是與平常一樣,整日如沐春光、神色悠然,依舊着往日的常服,未有改變,下了早朝照慣例去長寧宮問安,母女倆閑聊半晌便起身回了韶華殿。
不過,期間她有特意出宮回了趟太女府,在太女府上小住了兩日。
十幾天一晃而過,似是平靜無瀾,楚相也曾私下裏詢問過她何時将旨意告知內臣,她只答快了。
***
“有事起奏,無事退朝!”
朝堂內靜默了片刻,忽然有人站了出來,粗着嗓子說道:“回皇上,臣有事啓奏。”
高黎昕扭頭往他身上觑了眼,暗自輕哼一聲。
“武愛卿何事要奏?”皇帝捋了捋胡子,聲音平穩,與武志忠氣勢洶洶的語勢形成鮮明的對比。
“臣舉證太女殿下未經旨意私穿明黃服飾。”武志忠猶豫再三,還是拱手禀道。
“證據呢?”皇帝臉上閃過一瞬的愕然,眯縫着眼仔細打量着武志忠,心中頗有疑惑,他明明已命楚相周知內臣,為何武志忠還會有如此荒唐行徑?
更何況,數日來他并未見着高黎昕有穿明黃服飾,還是她往日的常服,這武志忠又是如何得知的?
他敏感地覺得武志忠定是與後宮有所聯系,想來也并不為怪,這武志忠與榮妃可是親兄妹,往來倒也尋常,只是他矛頭若是指向太女,背後的目的倒是引起了皇帝的警惕。
不過,他倒并未往高瑾的身上想,高瑾素來表現的無欲無求,一身怡然的灑脫,他只是痛恨武氏一族硬要将她的兩個女兒置身于敵對面,這讓他很是惱火。
“有人在宮外的太女府上親眼所見。”武志忠是靠他的父親才得以在朝中立住腳跟,但論智謀卻是比他父親差了一大截。
但此為壓制太女的有效契機,未有旨意私穿明黃服飾,那便是有篡位之心,如此良機,他們最終還是選擇了铤而走險。
“何人?”皇帝順着他的話頭往下接,他倒要看看他們這是想要置太女于何地。
高黎昕立在一旁一動未動,不反駁也不驚慌,全全一看熱鬧的狀态。
果然,武志忠道出了高黎昕在宮外的太女府上的一婢女的名字,稱那婢女曾親眼所見太女卧房內的明黃服飾,私下裏一時說漏了嘴道與他人聽,這一傳十十傳百,便傳出了府外。
明黃服飾之所以會出現在太女府是高黎昕故意而為之,被身邊伺候的婢女發現也是她的有意安排。
“胡鬧!”
皇帝猛地一拍龍案,他氣憤于武志忠的魯莽和他的別有用心。武志忠雖極力解釋是聽聞傳言,但皇帝又怎會不知如此信誓旦旦的他不是在太女的跟前安插了眼線呢?
只不過,這眼線究竟是他安插的,還是高瑾安插的呢?皇帝忽然有些擔憂,他那個乖巧明理的女兒,真的有可能有争權奪位的野心嗎?
皇帝拍在龍案上的手開始止不住地顫抖,心也跟着抽搐了起來,他不願看到的局面,難道真的有可能在他有生之年發生?
皇帝扭頭瞥了一旁的高黎昕一眼,陷入深思,眼見着兩個女兒之間的關系開始起了微妙,他渾身一怔,當機下旨罰武志忠俸祿三月,杖責二十,以儆效尤。
皇帝向群臣表明了他已下旨于太女可着明黃服飾,賜乘龍辇,以合儲君之尊,并警示列位臣工切莫魯莽行事,凡事以國家大義為重。
退了朝,皇帝特意留了楚相與高黎昕問話。
高黎昕知曉躲不過,也并未打算欺瞞皇帝,便将自己曾一度懷疑有人在自己的太女府安插內線之事如實禀明,并将拖延告知內臣皇帝旨意一事一并攬在自己身上,但她并未提起她所懷疑的對象究竟是誰,她只不過想借由此事看是否能将那居心叵測之人引出來。
其實,她也并未有十足的把握,只不過是想試上一試。
皇帝嘆息一聲,她如此做無非算是自保,雖對她有些氣惱,但也不會太過于怪罪于她。
不過此事倒是讓皇帝對于武氏起了防備之心,開始警惕起武氏在朝中的權勢,今日他敢公然彈劾太女,自是仗着皇帝對他們的幾分縱容,以及武氏在朝中的地位。雖說他們使出的這一招并不算高明,但足以昭示出他們躍躍欲試的野心。他決不能再如從前那般縱容他們了。
皇帝疲累地垂眸,一手揉着太陽穴,另一手在額前揮了揮,示意高黎昕同楚相退了下去。
武志忠一事雖然奏效甚微,但對于高黎昕而言,起碼能夠點醒皇帝一直以來對于武氏的縱容,那也便間接地削弱了高瑾在朝中的力量。當然,高黎昕知曉,武氏只不過是高瑾的一方勢力,她還有自己一手捧起來的文臣武将。
所以,她需要努力加強太女府的勢力,夯實太女禁衛隊,培養一批衷心于她的文臣武将。
當然,太女的威嚴還是當立,不正官風還是該正,眼下首當其沖的便是要去府衙監聽參審。
自那日高黎昕在禦書房與皇帝商議正官風、為民請命之事,新宗帝再三斟酌後便效仿前朝下旨命各級官署大門前必須置一鼓一鐘,并且規定鐘鼓響時官必上堂。太女高黎昕可在三月內随時親臨首都府衙監聽參審。
雨後的清晨空氣總是格外的清明,涼風卷起地上枯黃的落葉,掃淨一片塵埃。
晨起的陽光明晃晃的,朗朗的晴空中薄薄的白雲輕輕浮動,天空劃過一條七色的彩虹,淡淡的若隐若現,卻是好看的緊。
今日,高黎昕依舊身着一襲白色暗紋長袍,腰系玉帶,只堪堪綴着一枚白玉佩,朗朗如日月入懷,皎皎如玉樹臨風。
“公子,今日已是第五日了,至今還未有人擊鼓鳴冤,我們何必還要白跑一趟呢?”紀柔碎步向前跟在高黎昕的身旁,歪着腦袋眉眼皺聚在一起,一陣涼風拂過,纖長的脖子不禁然往衣領裏縮了縮。
高黎昕雙手負于身後,腳下的步子穩健,她側頭垂眸凝視着身旁嘟囔着小嘴的紀柔,分明透着不情願。
“你可以回府,躲在被窩裏多暖和?這種勞力受凍的事我自己受着就是,哪敢勞煩紀柔姑娘啊?”高黎昕嗤笑,說罷轉過身子,在紀柔的跟前頓停,手上的雅扇在紀柔的肩頭敲了兩下,“不若······咱倆換一換,你來做主子好了。”
“不不不······奴婢哪敢啊!”
紀柔惶恐,癟着張嘴巴連連揮手,兩片荷葉袖撩起層層波浪,眼眸中隐約還透着晶瑩,聲音嘤嘤宛若蚊蠅,“奴婢還不是怕您又一次無功而返受了那些狗官的冷眼嘲弄嗎?”
這幾日高黎昕每日晨起便會趕赴首都府衙,然而好像真的如同某些個官人所言,天下太平,萬民祥和。
公堂中塑着威嚴,衙差手執水火棍立于公堂兩側,堂上的地面一塵不染的透着光亮,顯然是鮮少有人踏足。
府尹大人張盧川端坐于公案前,嘴邊濃密的胡子一翹一翹的,偶爾露出嘴邊噙着的怪異的笑。
太女向來不問政事,在朝中也未有結黨的私僚,與慣常游走于官大人之間的七公主高瑾形成鮮明的對比。身居高位者,眼光自是犀利的,對于毫無殺傷力的太女高黎昕,他們雖然表面上恭恭敬敬,內心卻未有幾人真心臣服于她。
如今她又整出這麽一出,分明是與他們窩藏私心的官員對着幹,他們自是不會這麽輕易地順了高黎昕的意。
數日來高黎昕倒是按時趕赴公堂之上,但官署大門前卻是未見有一人擊鼓鳴冤。
漫卷秋風冷飒飒,高黎昕被涼風打得禁不住一個激靈,身子疲累地晃了晃,感覺屁股下的紫檀紅木椅子越來越冷硬,透着汩汩刺骨的涼氣直穿入體內。她白了公案前似笑非笑的府尹大人張盧川一眼,僵硬地挺直了脊背,纖細的手指端起身旁桌案上的梅子青,杯裏的白毫銀針失了原色孤冷地墜于杯底,茶面平如绫鏡。手裏的梅子青在空氣裏劃了個弧度送于唇邊,高黎昕微微低頭輕抿了口,水中的涼意瞬間竄入口中,震了心脾。
高黎昕嘴角抽搐了下,蹙緊了本就皺縮的雙眉,将梅子青恹恹地遞給紀柔,冷聲地遞了句:
“換了······”
***
茶水換了一盞又一盞,高黎昕雙手縮于袖口中窩在紫檀紅木椅上,雙眼微眯,腦袋有節奏地一點一點的。
紅木門被大風吹得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音。
堂外忽然傳來咚咚的擊鼓聲,響亮而富有穿透力,一下下地擊打在高黎昕早已冷卻掉的心上,餘音繞梁,在她聽來比宮裏婉轉的琴音還要動聽。
高黎昕噌的一下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吓得張大人打了個哆嗦差點跌到案底,臉色青白相接。
“哈哈哈······有人擊鼓鳴冤,快······快,升堂!”
高黎昕興奮地竄到公案前拿起案上的驚堂木“啪”的一聲拍在了案上。
清脆的聲音震懾整間公堂。
她用了八分的力道,不多也不少,剛剛好,既不顯輕浮又不過于凝重。
“威武·······”
高黎昕嘴角的笑容咧的更開了,樂呵呵地颠回了座椅上,重新理了理方才打盹弄出褶皺的長袍,正襟危坐。
堂前步上兩名女子,一位低垂的頭淚眼婆娑,至于另一位女子,蓮步輕挪動間身上的素雪錦裙舞動着層層的漣漪,一波接着一波。高黎昕扭頭眸光四射尋了過去,最後落在她俊美瑰麗的臉上,一瞬不瞬。
“楚瑩宣?”高黎昕暗暗低聲念出對方的名字。
楚瑩宣擡眸對上高黎昕驚疑的目光,柔和的雙眸輕眨了眨,似是有煙波浩渺,柔光潋滟,笑靥醉人。
“咳咳······”
張大人石拳湊到嘴前輕咳了兩聲,威嚴道:“堂下何人擊鼓鳴冤呢?”
“民女楚瑩宣及孟瑤伊擊鼓欲狀告禮部侍郎之子私闖民宅、強搶婦女、逼良為娼。”
張盧川聞言橫眉豎挑,偏頭瞥了眼一旁同樣驚愕的高黎昕,嘴角往外揚了下又急促地收回,朗聲道:“你們可知,狀告官員可是要先挨板子的?”
聲音裏透着躍躍欲試的得意,他越是隐忍,面上的五官越是糾結。張盧川言罷頂戴一轉,向高黎昕投去兩束意味深長的眼神。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
函小格扔了1個地雷
金剛小公舉扔了1個地雷
俺様の歌扔了1個地雷
新的一章呈上,可能有些細節我回頭還要斟酌更改,這裏面有些情節內容是為後面做鋪墊的。怕大家久等沒來得及檢查錯別字,請見諒哈!
看完了記得留評哈!雙手合十萬分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