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皇遺妃（重生）

第2章

雨下得不算大，但因着這秋夜的涼風，冰冷的地磚，加之她已經在這禦書房門前跪了足足有三個時辰了，膝蓋處汩汩刺骨的酸痛透過神經直入她的大腦，将她的渾身都包裹了一層寒氣。

包括她的心。

“太女殿下，您還是快起來吧！您也知皇上的性子，若是再如此僵持下去，怕是也不會有什麽好結果的。殿下的身子重要，眼見着這雨越下越大，殿下就算不為自己着想，也要替皇後娘娘着想不是？您若有個什麽閃失，最傷心的還不是皇後娘娘？”

寧公公算是宮裏的老人了，又是多年貼身跟從在皇上身邊照應的紅人，事事親為，倒也算得上是衷心。此時他正弓着身子低頭勸說着跪在地上紋絲不動的人，任雨水打在衣衫上，沒一會兒的功夫衣襟便成片的濕透了。

涼風拂過，寧公公抽了抽鼻子，緊握的雙手還來不及擡起捂住口鼻，一聲響亮的噴嚏便四散開來，消失在雨水聲中。

“嗨，到底是老了，被淋了這麽一會兒，竟也有些支撐不住了。方······方才是老奴失禮了，還望太女殿下恕罪。”

寧公公清咳幾聲以掩飾方才的尴尬，臉上的淺笑因着刻意擠出來的也顯得有些不自然。

高黎昕蹙了蹙雙眉，緊咬着早已沒了血色的下唇，雙鬓的發絲還在滴着水滴。

她擡起頭正對上寧公公有些難為情的神色，許是在她的面前出了洋相一時有些羞赧吧！

高黎昕想着睜開不太清明的雙眼，水蒙蒙的看不太清晰，但通過寧公公一抽一抽的鼻子，和哆哆嗦嗦的嘴唇，高黎昕還是覺察出他怕是真的受了涼。

她低頭在自己的袖兜裏摸索着直到掏出一塊方巾，嘴角邊的弧度才揚開了些，只是手上的動作剛擡起不多遠便定住了。怕是她跪在這兒太久了，連這塊方巾也已經濕了個透。

寧公公也算是看着高黎昕長大的，她生性純良，待下人也是真的好，從不會無緣無故動怒，沒壞心思，比那個七公主更讓人歡喜。

七公主高瑾倒也是個聰慧的主子，足智多謀，只是花花腸子多了些，心裏的小九九打的比誰都精明，眼神中突然竄出的戾氣就連他這個老人照面都有些不寒而栗。

以他多年來對高黎昕的了解，他自是清楚太女殿下的舉動是在關心他，作為下人受到主子的關心，心頭一熱，眼裏竟是不自覺地泛起了紅。

寧公公無聲地嘆息着，瞅着執着地跪在地上不願起身的高黎昕搖了搖頭，他是無論如何也不明白平日裏向來溫順識禮，平易近人的太女殿下如今怎得範起倔來了？

寧公公眼神望向跪在地上一臉疲憊的高黎昕，思緒卻早已飄向了遠方。

如今恰逢亂世，皇上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又沒有皇子，思來想去才最終決定立長公主高黎昕為女皇太女，太女殿下身上的擔子有多重自不必言說。

只是，将來這個國主之位自是有人觊觎，最讓人頭疼的七公主算是一個，虎視眈眈的丞相大人同樣是個威脅，寧公公嘆息，皇上總是要在離開前提太女殿下打下基礎，只是······皇上的良苦用心，怎得殿下就不明白呢？

想到未來的變數，寧公公就替高黎昕捏了一把冷汗，眉宇間蹙成的一個川字緊鎖着。

高黎昕自是不知寧公公想了那麽多，但他是關心自己的，這點高黎昕一直都是知曉的。

前生的事她還猶記在心，在她被關在牢內時，來看她的人，除了曾姐姐，就只有寧公公了。那個自己一直以來捧在手心裏呵護着的人，別說來看她了，她萬萬沒有想到，那個人竟是傷自己最深的。

如若不在乎，她是不會痛的這樣刻骨銘心的。想到當時自己趴伏在牢內冰塊似的地面上，渾身因□□發作而顫抖着，心裏卻始終惦念着她的愛人，她的心就禁不住一陣痙攣。周身比她現在跪着的地磚還要刺骨的冰涼。而高瑾當時的話就好似是催化劑一般加速了□□在她體內的蔓延。

一口黑血噴薄而出，胸口劇烈地一陣起伏，她那黑的發紫的手已經看不清原來的膚色，顫抖着捂住快要跳出的心髒，眼前一黑，她無力地倒了下去。

身下的冰涼的地面，與她早已失了知覺的身子相比，竟還有了一些溫度。耳畔是她至死都不願承認的事實，是她用真心疼愛的妹妹親口告訴她的。

“皇姐和太女妃還未出世的孩子，死了，是被你的愛妃親手扼殺的。”

“哈哈哈······哈哈哈······”

高瑾仰天長笑，那笑聲震耳欲聾卻又刺耳的很，仿佛要穿破整個牢獄。

高黎昕猛然間睜開了充血的雙眼，黑眸被千絲萬縷的紅血絲纏繞，“孩子？我和楚瑩宣的孩子？死了？”

“呵······呵呵呵······噗······”

一陣令人窒息的血腥味瞬間彌漫了整間牢房，高黎昕撐着身子擡起頭，淩亂的頭發遮擋住了她的視線，但她依然瞪大了眼睛盯着面前洋洋得意的高瑾，如果她的眼神可以殺人的話，那麽高瑾早已經死了不知多少回了。

臉上的淚水肆虐，鼻涕流入了嘴中她也不在意，高黎昕咧開的嘴巴露出的牙齒上已經被黑血侵染，加上她猙獰的表情，就連立在她面前居高臨下的高瑾瞥見了也是慌忙地錯開了眼神。

畢竟，在高瑾的印象中，高黎昕一直是個不溫不燥的人，性子溫順柔軟，還未曾見她真正動過大怒。

所以，當她對上高黎昕狠絕的眼神時頓感毛骨悚然，仿佛眼前的不是個人，還是一具冰冷的沒有一絲暖意的骷髅頭。

高瑾倒吸一口涼氣，腿一軟措手不及地向後跌退了兩步。

如若不是想要讓陳皇後嘗一嘗喪女之痛替她母妃武氏報仇，她也不舍得殺了高黎昕，她待自己也算是真心。但想到楚瑩宣，片刻的猶豫即刻便煙消雲散了。

她是真的被仇恨和嫉妒迷了心智了。

雨水砸在冰冷的地面上，滴答的聲音越來越大，一聲聲地敲擊在高黎昕的胸口，好似催命符一般，又好似一聲聲警鐘。

回想着前生自己的下場，垂在顫抖的腿側的手攥緊了拳頭，手心裏的水從指縫間溢出。

如果說她的“好妹妹”是向她捅了一刀的人，那麽她一直深愛着的妃子楚瑩宣便是在她的刀口上又剜了一刀的人，任它血流不止，撕心裂肺的痛。

寧公公滿臉愁容、眼神中流露出的擔憂她不是沒有看到，只是她現在心裏亂得很。她當日明明已經死了，被她的好妃子和好妹妹合謀害死了，怎得就又回到了現世？而且還是回到了她剛做太女的那一年。

高黎昕清晰地記得，她和楚瑩宣正是在那一年相識走在一起的。只是，促成她們婚姻的是她的七皇妹高瑾，怎得如今重活一世，就成了父皇親自下旨賜婚了？

如果是高瑾她大可毫不猶豫的拒絕，但眼下是她的父皇，抗旨不尊會又怎樣的懲罰，她不知，也不願去顧及，她現在，只想回絕了這門親事，與那人再無瓜葛。

雨水順着她的衣角悄然地滴落，高黎昕覺得似是有千斤重的衣服壓在她本就瘦削的骨架上，漸彎下去的腰身看着讓人揪心。

她仰頭苦笑着盯着還在喋喋不休似是在勸說她回寝宮的寧公公，好像這吹在身上的夜風也不那麽涼了，只是早已冰封的心，卻是怎麽也捂不熱了。

她不明白，連寧公公都知道将心比心，你敬我一尺，我回你一丈。可她怎麽就換不回那人待自己的一丁點好呢？

虧她當初還想要與那人恩愛百年，當真是自己癡心妄想了吧！

也是，楚瑩宣當初可是傾心于七皇妹的，她正納悶怎得就忽然同意了她與自己的姻親，合着這後面竟是藏着如此大的陰謀。她最終會落得命歸西天的下場，也着實是她自己傻，咎由自取了。

只是，連累了她的母後了。七皇妹向來憎恨母後，只因着當年與高瑾母妃發生的一件事有關。

她和高瑾，可能就是從那年開始結下了怨恨了罷！

高黎昕前世

皇上自打身體每況日下不能行人事之後，後宮便開始難管理起來。皇後賢良，同為女子，她又怎會不知作為女子的不易？皇上妃子衆多，自是難以兼顧，開始還可以撐一撐，日子久了，一些紅綠私通之事也開始初長成了。

但只要不是搬到明面上，陳皇後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算是過去了。

七公主高瑾的親娘榮貴妃武氏性子張揚，蠻橫了些，擅于争寵，在後宮內結下的仇敵不算少。

如今寵是沒法争了，但怨仇是之前早就結下了的。

各嫔妃明面上不敢與她怎樣，但暗地裏瞅見了機會，還不得好好出口惡氣？

武氏與人私通一事正是其他嫔妃有意洩露給皇後的，為的就是要置她于死地。

七公主為此還特意求過陳皇後，皇後仁慈，本想着看在七公主的面上，放過武氏一次，她實不想後宮見血。遂命身邊的下人切勿洩露了口風，只是瞞着皇上随便找了個由頭将武氏關進了冷宮，也算是給了其他留意的妃嫔一個交代。

怎奈皇後有意想要平息此事，自是有人不願就此了事，也不知怎得榮貴妃與人私通的事就傳到了皇上的耳朵裏，這下榮貴妃武氏哪兒還有什麽活路，自是成了刀下亡魂了。

在別人的挑撥離間下，陳皇後以及個別嫔妃都成了七公主懷恨報複的對象，但高瑾自知要想與她們相抗衡，勢必要奪下皇位的。

某些嫔妃得死，而報複陳皇後最好的法子，就是讓她失去至親，而她最疼愛的女兒高黎昕便也成了高瑾報複的對象。

又是一陣涼風，高黎昕縮了縮脖子。

“好冷！”她的雙唇都禁不住打顫。

“太女殿下先回吧！皇上那兒老奴幫您盯着，瞅着機會定會替殿下言語幾句。只是······殿下也要早做準備。畢竟······”寧公公看不過去，向前探了探身子，躬身低頭靠近跪着的高黎昕說道。

“畢竟，皇上金口玉言，對方又是丞相，這姻親想必是難退的。”

寧公公說着作勢向前想要攙扶着高黎昕起身。

“嘶······”高黎昕挪動了下身子，整個下半身已經僵硬住了，稍微一動便牽扯着骨頭和筋鑽心的疼。

她怕不是殘廢了吧？

高黎昕這才想起顧着她那雙飽受苦痛的腿。

她今後是要躲避那兩個女人的，失了這腿，怕是會跑不動的。

高黎昕單手握着寧公公的胳膊咬牙踉跄着站起了身子，她環顧四周，空曠的殿前，安靜的只有水聲，還有她心髒的跳動聲。

這一世，她要好好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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