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君子
為保險起見,于洛于薇兵分兩路,各行其道,但最終的目的地,都是——
七秀坊。
于薇和于安的母親正住在這裏。
十九年前,寡婦李纖繼承了前夫遺産——排名二十五的的浩氣大幫,由于長子齊維過于年幼,而自己又無力經營,便改嫁于新,合并幫派,交給他打理。
誰能知李纖如此克夫,十八年後,她又成了寡婦。
而且還丢了個兒子。
受到如此打擊的李纖,不願再留于江湖,她退隐七秀坊,不谙世事。
于薇、于安正是投奔她,才逃過一劫。
但李纖肯如此庇護兩姐妹,正因二人是她親生骨肉,而于洛來插一腳,即使李纖知道元兇非她,心中依舊難掩排斥厭棄,白眼相加。
于洛早已料到,既不生氣,也不像以前那樣對她使壞。
她滿心都撲在複仇上。
初到七秀坊時,于洛怕于薇欺詐,未立即與她會和,她找了七秀坊各路人馬,打聽消息,果然同于薇所說,她與于安早已躲入七秀坊,不再回新雨閣。
于洛放下一半的心。
安頓後,于洛又對于安旁敲側擊。
于安不過十二歲,老實木讷,心思單純,于洛想知道的,她都告予于洛。
果然,于安所言如出一轍——方漸文已對于薇出手,于薇怕牽連于安,便帶着她一起逃了。
Advertisement
于洛徹底放心了。
她只數着日子,等二長老來,共商大計。
完全不同于與明月半年的恣意潇灑,呆在這江南美人溫柔鄉裏,于洛度日如年,縱使窗外大好碧波,竟還比不得大漠一汪半幹的潭水。
終于,在十四天後,二長老秦嶼岳私下來訪。
于洛又喜又怕。
她可将所有賭注都壓在他身上!
于洛問二長老:“你想了什麽計謀?”
二長老不假思索,“我想讓你殺了他。”
于洛嗤笑,眼中失望至極。
“我倒想殺了他,可也得有這本事。”
“你自然有。”
于洛更為不屑了。
“說起來你比我厲害得多,何不自己動手?如果你怕不敵他,憑你的人脈,雇一兩個閻羅婆那樣的殺手,也不成問題。”
二長老但笑不語。
于洛突然間明白了。
“你是怕......雇人殺了方漸文,接手新雨閣,會落下嫌疑,不能服衆,讓整片江湖像讨伐我一樣讨伐你。”
秦嶼岳點點頭,眼中溢滿贊賞之色,示意于洛繼續說下去。
于洛冷笑一聲,侃侃而談。
“所以你此番把我叫來,是想等你得手後,讓我跳出去認這個罪,當你的替死鬼,你說是也不是。”
秦嶼岳大笑。
“難怪于新生前總對你贊不絕口,果如他所言,實在是冰雪聰明!不錯,我正是想讓你為我頂罪,以你現在的名聲,認罪之後,別人就是不信也得信。”
于洛眯起眼,違心道:“二長老,我為閣主之位做了這麽多,到頭來我千夫所指,你坐享其成,這恐怕……不公平吧。”
秦嶼岳又大笑。
“憑你也請得動閻羅婆那樣的人物?方漸文這小賊将一切過錯推到你身上,別人信他,我可不信他。”
“你沒有證據,怎能知道你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哼。”秦嶼岳靠在椅背上,“我一向野心勃勃,他便處處與我作對,難道不就是怕我分他那杯羹麽?!如今他得逞了,做了閣主,我當然更肯定是他從中作的怪。切莫說我,就看你現在這報仇心切的模樣,不也把方漸文當作兇手了嗎?”
于洛不置可否。
“看來你是想名利雙收啊。”于洛将話題轉移到正軌。
“不錯。”
“你這是要把我推到萬劫不複之地,我怎能願意呢?”
秦嶼岳目中有陰風掃過。
“你已捏在我手裏,還有選擇的餘地嗎。”
瞧着秦嶼岳那副要把自己嚼碎的模樣,于洛才真正懂得,爹所說“江湖吃人”,究竟是什麽意思。
于洛不慌不忙,笑道:“我雖賤命,可卻有自裁的權利。”
“你!”秦嶼岳一躍而起。
他口裏連說了十幾個“好”字,又沉沉地坐下,“你不必如此貞烈,我雖找你頂罪,卻不是讓你清清白白地頂罪,我要讓你——親手殺了方漸文!”
于洛瞪向秦嶼岳,目眦欲裂。
秦嶼岳知道她會有此反應,輕笑道:“我為你鋪平道路,你為我賺得基業,成交嗎?”
于洛知道僅憑自己的力量,難成大事,她遲疑了。
她第一時間,想起了明月。
于洛紅了眼眶。
于洛看向秦嶼岳,點頭。
目光追随着秦嶼岳起身,開門,離去,于洛的心跌入谷底。
反正污名一輩子也洗刷不掉,與其讓秦嶼岳帶人抓她,不如殺了方漸文,自己也一同赴死,就算是守住最後一點尊嚴吧。
對不起了,明月,我死後,你千萬不要做出傻事。
不出三天,秦嶼岳來找于洛。
他說:時機到了。
到這念了無數次,夢了每一晚的時刻,于洛卻再也無法鎮靜。
她從頭到腳,每一塊肌肉,每一根神經都在顫抖,大腦空白,連于薇為她換上婢女服,秦嶼岳帶她去揚州,都無法保持清醒。
秦嶼岳看她這副模樣,難免膽戰心驚。
“你還能不能做?!”
雖然于洛點頭,但秦嶼岳還是忍不住将行動流程又與她細說了一遍。
于洛當然一個字也沒聽。
直到混進新雨閣,跟着秦嶼岳手下一個接一個的細作走到廚房,準備為方漸文置辦茶水時,于洛一個機靈,終于清醒過來。
她在複仇啊!!
于洛掐了掐手臂,讓頭腦重新運作起來。
她的面上罩着紗,自稱患了酒刺,裝作方漸文的貼身婢女。
于洛并不擔心被人識破,秦嶼岳為了這一天,可是下了不少功夫。
在于維遇害,于洛遭誣陷失蹤之際,秦嶼岳從風月之地找了一個眉眼與于洛六七分相似的少女,将她插在方漸文手下,通過半年培養,這少女已漸漸懂些詩文,又會琴技,再加秦嶼岳暗中推波助瀾,竟不出兩月就跻身成方漸文貼身婢女。
現下于洛蒙住下半張臉,掩住傲氣,低眉順目,不知是那少女當初扮作她,還是她現在扮作那少女。
廚房裏的夥計并未注意這小小女子,他們指了指泡好的茶,示意于洛趕快端走。
于洛将茶端至托盤,不敢多言語,轉身徑直走向方漸文所在屋舍。
不過二十步距離,她于洛的大仇,終于得報了!
推開門,方漸文正伏案疾書,氈上放着醒目的黃色信封,看來在與人寫信。
還是那一身于洛最愛的紫,但現在在于洛眼裏,卻比世間所有顏色都醜惡。
她一步一步走向方漸文身邊,每一腳,都用了全身的力氣。
茶水随着于洛的身體一起發抖,不少已濺到茶杯之外。
方漸文并不擡頭看她。
于洛知道,時機只有一瞬間,她若失誤了,不僅前功盡棄,而且連重頭再來的機會都沒有。
于洛用她強大的定力控制住肢體,屏住呼吸,将茶置于方漸文手邊的茶幾上。
方漸文還是頭也不擡,全部精力都放在了奮筆疾書的紙上,估計連進來的是誰都不清楚。
他腳下、桌下散滿揉成一團的紙,想必寫信時用詞斟酌到極點,生怕下筆有不當之處。
于洛斜眼瞧去,發現那信封上赫然寫着:
蕭白胭親啓
于洛大驚,他是要七秀代掌門交出于薇和于安嗎?
原來他有這麽一手!
于薇于安不過兩個孩子,他怎能狠心下此殺手?!爹當年與他磕頭結義,為了權錢地位,他就能把幾十年的情誼全部丢掉?!
于洛在心中不住嘆氣,卻無可奈何,她只要出了這個門,就即刻服毒自裁,哪還有能力救助他人?
方漸文突然放筆,挺直了脊梁,他一手揉着太陽穴,一手拿來茶杯輕輕搖晃。
看來他已經精疲力盡了。
“你下去吧。”
方漸文淡淡一句,讓于洛如釋重負。
複仇已成定局!!
于洛嘴角噙笑,面容詭異,一步一步地,向門外的死亡走去,一如進屋時沉重。
大開的窗扉卷入一股疾風,帶着怒意,挾走了方漸文的信紙。
似乎有意般,落在于洛腳前。
于洛當然去窺探。
她看到信紙上,工工整整寫着——
代掌門親啓,方某屏聲踧踖,感激涕零。
鄙人耗巨大人力財力,查到初任閣主于新膝下第三女——于薇,與惡人谷敵幫——淬劍軒勾結一處,為其通風報信,使淬劍軒獲取新雨閣動向,兩次雇傭羅剎門殺手——閻羅婆,成功殺害于新、于維兩任閣主,方某緝拿于薇,非為鞏固閣主地位,而是為人間正道、江湖氣節,此等邪物逍遙法外,方某實愧對結義兄弟,心中郁結......
于洛不敢再往下看,那都是為她開脫罪名、表白冤屈的說辭。
她已五雷轟頂,全身麻痹。
為什麽會是這樣?!
她幹了什麽?!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