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真相
深秋了。
仙跡岩的蓮全部衰敗,平地上所有植物都泛了黃,将澄澈的潭水印染出大片金色。
除了綴在瀑布腳下的幾叢野果,熟得發漲,紅得紮眼。
想必花海的光景也不很好看了。于洛有些幸災樂禍地想着。
“為何笑。”方漸文坐于首座,依舊一席紫衣,溫文爾雅,微笑着盯着于洛含着壞笑的眼。
于洛輕挑右眉,不以為意:“我笑你在我屋外放如此多的人,莫不真以為我會逃跑吧?”
方漸文笑意更深,面色卻要比往常憔悴很多,瘦削的面頰沒一點血色。
于維的死,新雨閣的重擔無疑狠狠地折磨了他一番。
“你莫不會真不知道我是做給他人看的吧。”方漸文照着于洛的口吻淡淡說了一句。
于洛輕笑一聲,“我就知道你并非那個陷害我的人。”
“我也知道你并非那個雇殺手的人。”
說到殺手兩字,方漸文整個面部的肌肉都緊繃起來。
于洛瞧着他陰郁的模樣,不禁也黯然失色,“于維已算是你的兒子,你定恨死了那個雇兇的人。”
“不錯,我遲早會揪出他的。”方漸文幾乎咬牙切齒。
“這是必然。”
“他陷害你的方法很不高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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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很不高明,只可騙騙那些局外人。”
“首先你沒有那樣豐富的江湖關系,可以找到一位一刀就能解決于維的殺手,其次這樣的殺手,就算身負重傷,你也沒有本事打敗他,更不可能把他撕碎了抛到河裏。”
于洛瞳孔一縮,冷汗直下。
“撕碎?!你......你在河裏找到殺手的屍體了?撕碎......是怎麽回事?”
方漸文左肘壓上了身旁的桌面,面色很凝重,“對,我派人尋到了,就在江的下游,他四肢與頭顱都被扯下來,散在河兩岸,想必那個殺他的人定是個嗜血的殺人魔。”
于洛抓住了涼嗖嗖的紅木扶手,臉色直發青。
她知道明月當時一定是想着撕碎了好扔在河流四方,這樣旁人就尋不到他的全屍。但明月頭腦太過簡單,竟想不到無論肢體抛得多散,終會被河流一起沖到下游的。
于洛非常驚恐,她想不出,那個對着自己傻笑的明月,半夜因為殺人而嘔吐的明月,是怎樣殘忍地砍斷于維的半邊脖子,撕碎替死鬼的屍體?!
于洛不寒而栗,她發現,明月殺手的一面,她一點也不了解。
“只怕殺死這‘殺手’的人,才是真正殺死維兒的元兇,武功如此深不可測,不可能喪命在這種地方,只怕這具屍體,只是個無辜的替身,可惜他在水中泡了一個月,早已面目全非,否則我定要把他的身份查出來。”方漸文的目光很深邃。
于洛心中漏了一拍,并不接話,她拿起茶輕呷一口,掩飾住神色間的慌亂。
“但我有一事想不通,既然想要陷害你,何不直接把屍體藏入你的屋中,丢在河裏,豈不更麻煩,更可疑。”
于洛當然知道這是怎麽一回事。
她只是抿着茶,一副沉思的模樣。
“嗯,很可疑,很可疑。”
“陰謀手段如此稚嫩,我已可以猜出背後主謀是何人。”
“我與你所想的是同一人。”于洛不假思索。
方漸文贊賞地點點頭,旋即閉上眼嘆了口氣,“但我無法相信是‘他’所為。”
“你若是想當閣主,只怕比‘他’更狠,更有手腕。”
方漸文虛弱地勾起嘴角,手指握緊又松開。
“你說的不錯,只不過我很早便乏了權錢之争。你應該知道,我三年前便辭了職務,已是個有名無實的長老,若于新、于維不死,我這輩子也不會再接管新雨閣的事務。”
“嗯,不錯,不錯。”于洛連連點頭。
方漸文雙眼一轉,直直對上于洛的雙眸,幽黑的瞳孔和于洛一樣深沉。
“‘他’還會繼續對付你,等到真正除掉了你,下一個便要對付我了。”
“‘他’手段如此稚嫩,不見得能動得了我。”于洛脊梁挺得很直,她很自信。
方漸文很有風度地笑起來,他晃起茶杯,從容道:“就是這般幼稚的陰謀,卻騙了新雨閣,騙了大半個江湖,現在幾乎所有人,都認定你是弑父弑兄的罪人。”
“弑父弑兄?!”于洛手中的茶杯被一把攥住,“那些多嘴的蠢貨,什麽話攪出的熱鬧最大,自然就信哪句話。”
“你倒不用擔心,愛看熱鬧的人,一輩子也鬧不出自己的熱鬧,他們不足為懼。”
“你可有法子讓他們閉嘴。”
“沒有。”方漸文放下茶杯,站起身,面相于洛負手而立,“我今日來,一是想告訴你一些情況,二是想通知你一件事,雲威堂來逼我交人了。”
于洛眯起眼,道:“你的意思是,雲威堂要我去負荊請罪?”
方漸文點點頭。
“洛兒,我已護了你一個月,現下新雨閣流言四起,雲威堂又步步緊逼,我必須要以大局為重,所以你的事要自己去解決了,我想以你的口舌,可以打動雲威堂堂主,雖然唐門弟子亦正亦邪,但他唐雲,不失為一條好漢,只要你有理有據,他必然會以禮相待。”
“嗯。”于洛懶懶地應了一聲,“我午後便出發。”
“好。”方漸文輕拍檀木桌面,以示贊賞,“不愧為新弟之女,有骨氣,方叔相信你會平安而歸,只要你化解了新雲兩幫的矛盾,江湖上的流言蜚語必會戛然而止,到時候,你作為長女,我必然要把新雨閣的一切都交給你。”
“定不負重望。”于洛神色很冷淡,“我只求一件事,我想自行去雲威堂,你要将我此行保密,我不想在半路上招來一群雲威堂的喽啰。”
“嗯,這樣也可,自行去的話,實則要比他們押你到雲威堂自由、安全得多,我必會幫你保密。那好,事情已然定下來了,我便先走一步,午後我會撥你十幾護衛上路,保你平......”
“不必不必。”于洛打斷方漸文,“我喜歡一人上路。”
“你一個女孩,武功又低,萬一......”
于洛依舊打斷了他的話:“萬一死在路上,也算給雲威堂一個交代了。”
看着于洛冷漠的模樣,方漸文知道她的倔勁又上來了,只好無奈地嘆口氣。
“也罷,你既然能平安在明教萬花之間往返,想必可以照顧好自己。”
“嗯。”
“那方叔先行一步,晌午我便要回揚州主持幫會,你不必一定今日動身,多準備幾天也無妨。”
“嗯。”
桌上的龍井涼透。
方漸文已走了有很久。
于洛還是坐在原位。
她在思考,大大小小、密密麻麻的事在她腦中擠成一團。
她根本不在乎江湖的人怎樣看她,也知道方漸文要她懷疑的人根本不是幕後兇手。
但是她要假裝惶恐,假裝完全信任方漸文。
方漸文所說的話大半不假,江湖之人确實很多都認為于洛是謀劃暗殺兄父的兇手。
但是他只字未提江湖傳言中與她“狼狽為奸”的“明教男子”。
方漸文怎能知道,被他幽禁的于洛,其實對江湖動向了如指掌。
因為有個神秘的人總會在夜半給她帶來很多消息。
明月告訴她,江湖上對此事流傳着很多版本,其中最受吹捧的一版,是她于洛為奪閣主之位,與第一殺手閻羅婆勾結在一起,通過給閻羅婆身體,令閻羅婆為她殺人。
這個版本最陰毒、最下流、最不懷好意,卻可以滿足所有人的惡趣味。
于洛知道,這些胡話,多半是唐然的功勞。
但方漸文為什麽不對她如實相告?為什麽要隐瞞那些對她和明月的惡意揣測?
只有一個原因。
他要于洛毫不知情地引出明月。
他要抓住明月。
但方漸文不是一個魯莽的人,他不會輕易相信江湖上一點捕風捉影、毫無根據的傳言,他想對明月下手,必然是确信了明月的存在。
他又是怎樣知道的?
于洛很相信明月的能力,她若是不想被別人發現,就算是只鬼,也察覺不到她。
她若是要清理一批人,自然也不會留下一條漏網之魚。
所以方漸文的守衛不會發現她,雇主插在于洛周圍的眼線也不會有一個活口。
方漸文絕沒有機會看到她。
所以最終的結論,只指向一個——
方漸文買兇殺了于新和于維,設下此種陰謀!而明月幫于洛破壞了他的計劃,他便确信了明月的存在!
雲威堂的堂主,确實是條漢子,但卻是個有仇必報的漢子,于洛傷了他的人,傷了他的臉面,他不可能叫于洛完整地回來。
方漸文算出了這一點,便大大方方地将于洛交給雲威堂。
因為他一定在想:那個明教男子看到自己的女人有了危險,一定會現身來救她。
于是他就有了擒住明月的機會。
明月破壞了他的計劃!他要讓明月去死!
于洛沒有被徹底除掉!他要讓于洛去死!
于洛想了很多,方漸文想到的,方漸文沒想到的,她都在琢磨。
她不會将此行告予明月,她要偷偷地走,但她知道,憑明月的本事,她就是跑到閻王廟裏,明月也會殺了閻王全家,将她揪出來。
能拖一陣是一陣吧。
況且,這混蛋也不一定有本事放倒明月。
于洛知道前路有多麽艱險,但忍不住欣喜若狂!
因為她大概找到了殺害她父親的幕後兇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