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聚蚊謠
有北濟人認出了冤家,大喊道:“何将軍,是那個姓宿的鷹揚衛!”
有一把粗噶的嗓音高喝道:“捉!”
……北濟軍中那個比宿羽還心狠手黑的校尉何耿?
宿小将軍的運氣真的打遍隴州無敵手了!
馬沙氣得大吼:“我他.媽!你他.媽!說鬼鬼就來!點兒也太背了吧!”
馬蹄達達,合圍大網拉開,奔騰着步步緊逼,宿羽咬緊了牙關,一拳搗得那熊孩子貓下腰去,順勢劫人似的把人往馬背上一扣,這才重新拍馬狂奔。然而北濟人合圍已到近前,眼看就要把宿羽包了餃子。
馬沙急了,拍馬重回了幾步,然後在三個小孩的哭叫聲中愣住了。
那群高大的騎兵逡巡環繞,仿佛一圈拂不開的蚊蠅,終于找到了美味的腐肉。
人牆的縫隙裏露出宿羽焦急的臉來,馬沙聽到宿羽高聲叫道:“快走!”
馬沙按緊了胸前的三個孩子,撥馬向南奔去。風冷而銳,孩子哭得一抽一噎,在叫“阿媽”。
馬沙喉嚨哽了一哽,圓臉上掠過一絲不忍,自以為是地安慰道:“哭什麽哭,不許哭!”
宿羽抽.出馬刀來,反手将足有小臂長的細長刀柄扛在了肩上,稍微擡起瘦出了尖的下巴。刀光照雪,在明亮眼底畫出三分目空一切的冷淡,“認識?來。”
趴在馬背上的少年似有察覺,陡然僵直了身子。
僵持片刻,何耿冷哼一聲,稍一擡手,那群蚊蠅突然動了,奔天席地湧來。
宿羽的眼睛眨都不眨,身體繃緊成一根拉到極致的弓弦,紋絲不動。而敵人嗜血的目光如同天羅地網,少年只覺得殺氣籠罩了全身,冒出無數雞皮疙瘩——
就在第一束刀尖逼到眼前三寸的瞬間,宿羽閃電般彎下腰滾下馬背,一把将少年扯下來團進懷裏,另一手悍然甩出半人長的馬刀,鋒利刀刃“砰”地撞開兩條馬腿和一片刀戟,而他躬身從斷刀血水中穿行而過。最外層的北濟人只覺得眼前一晃,腳腕一痛,整個人被一股大力扯下了馬!
……這又是什麽路子!
少年只覺得腰間一緊,被救自己的人重新甩上馬背,随即那人跳了上來,高喝一聲,撥轉馬頭,疾速馭馬奔馳而去!
那團蚊蠅只在混亂中掙紮了一瞬,就迅速重新聞着味兒聚攏過來。
馬蹄篤篤越響越近,少年卻突然心弦一動,覺得現在的情形仿佛他長大之前聽過的神話。
他費勁巴拉地擡起頭來,在漫天鵝毛大雪中辨認了一下身後的人,随即心口一突。
——他見過這個鷹揚衛。
僅僅一面之緣,但是這個人給他送來了一個很重要的人。
剛才屋中漆黑情形混亂,誰也來不及看誰的臉,而現在,那個名字就在胸中回蕩,只是怎麽都想不起來具體的字面。
就在那兩個字幾乎沖到喉間時,只見這鷹揚衛遽然松開馬缰,回手抽出五支羽箭,彎弓繃緊,勁風吹過單薄黑衣,和滾鑲的銀邊一起勾勒出修長有力的曲線。
下一刻,那些烏黑精致的曲線驟然松弛,白翎羽箭撲簌簌向後湧去,耳後傳來幾聲筋骨猛烈撞擊地面的悶響和尖厲馬嘶。
年輕的鷹揚衛回過頭,神情殊無半分得意或滿足,一抿淡紅嘴唇,重新提起缰繩向前沖去。他的蒼白面孔上覆着薄薄一層晶亮汗水,迅速被罡風吹散,又化作眉睫之上的碎冰。
那眼珠子又深又黑,落進少年腦海裏,終于激出了那個名字。
“宿羽哥哥?!”
宿羽猛然低下頭,對上了小少年明亮單純的眼光。
少年的眼睛有一點桃花,又有一點丹鳳,兩道長眉細長濃黑,帶着眼角斜斜飄起明月金陵雪,就像是……
宿羽心口一涼,下意識地忘了移開目光。
身後的北濟人越逼越近,為首的人手中馬刀脫手,挾着風聲打着旋兒飛來,宿羽腦袋後面長了眼似的從旁一避,險而又險地避開了刀刃,刀柄卻“咚”地撞上了宿羽的後腦勺。
黑鐵鍛造得冰涼密實,宿羽只覺得眼前一黑,手上陡然脫力,架不住疾奔向前的戰馬,腰身一軟,滑脫下馬去,在淩亂馬蹄聲中滾落下了雪地。
少年眼疾手快,一把握住了宿羽的手腕,自然是沒能拽住,反而順勢結結實實地摔在了宿羽身上,連忙爬下來,上氣不接下氣地叫了幾聲。
宿羽聽不見他說話,腦袋裏嗡嗡的,眼前一片光怪陸離,嘔吐的沖動數十次湧到喉邊,又被尖銳的劇痛壓了回去,只覺得腦後一片冰涼溽熱,大概要壞事。
北濟人的馬蹄由遠至近,少年焦急叫道:“宿羽哥哥?我——”
何耿粗噶的聲音裏帶着嘲諷的笑意,“你的彎刀?”
少年眼神一冷,猛然回過頭去。同時,何耿手中的彎刀已經脫了手,打着轉兒向他們削來!
宿羽不知哪來的力氣,蹭地翻了身,擡起一只手把少年單薄的身軀拽到身下緊緊壓住,恨不得要将他壓進雪地深處去。
少年被一雙瘦長的手緊緊箍在身下動彈不得,眼見得他自己的圓月彎刀吹毛斷發削金如泥,轉瞬間已經欺到近前,他卻抽不出手來擋。雪亮的刀刃倏地劃開了烏黑滾銀邊的鷹揚衛制服,勢不可擋地從後腰開始滾着血漿向上劃去,緊接着劃開了肩胛和後頸,眼看就要把年輕人已經破裂流血的頭皮一切兩半——
“當啷”一聲清脆的刀劍碰撞之聲,一柄長劍橫空蹿出,挑着彎刀的間隙将彎刀拱到了一邊。
少年幾乎看見了劍光火花在眼前轟然炸開,艱難擡起頭來,驚喜道:“大——”
那個“大——”沒給他時間說話,緩緩收回手中劍鞘,打了個招呼,“臭蟲。”
如果說近年來的大周是在風雨飄搖的檐閣下開辟出了一道道通往晴空的窄門,宿羽或許可稱得上是個得力的籍籍無名守門人。而眼前這橫肆張揚的青年,無疑就是那尊親手用破磚破瓦建築起遮風之牆的戰神。
更遑論他身後沉默肅靜如壓城黑雲的虎贲軍。
再神的算命瞎子也算不到隴州居然憑空多了一尊神,何耿眼瞳一縮,猛然提缰回頭,“撤!”
北濟騎兵來如烏雲奔襲去如洪流入海,轉瞬之間消失在了茫茫雪原上。
滿地殷紅燙透積雪,馬沙、三倫和一個穿鷹揚衛制服的年輕人繞過虎贲軍陣型,慌慌張張地趕到跟前撲下了馬,七嘴八舌道:“宿羽?宿羽,還活着嗎?”
三倫開始抹眼淚,“我的娘哎這一頭血……宿羽啊?你還有什麽話要說不?跟我說跟我說。”
李昙氣得一腳把這兩顆喪門星踹到一邊,“別理他們。宿羽,來,把手給我。”
兩顆喪門星喪得很普通,霸王花卻花得不同凡響,這時候了還不忘揩油。
宿羽腦子裏一片混沌,試圖換一個不那麽狼狽的姿勢,卻連手指都沒能動得了,不知是凍的還是怎麽。
那少年小心翼翼鑽出他身下,想摸摸宿羽的傷,等到真的看見了宿羽一頭一臉一背的血,又不敢下手。
馬蹄鐵敲擊雪地,那個人縱馬走到了近前。
暖金色的一匹戰馬,細長的刀鞘從旁垂下,上面密匝匝镌刻纏繞着古老的石鼓銘文。
屬下撿回了劍,他把劍慢慢歸了鞘。
令人頭皮發麻的寂靜無限蔓延,宿羽終于艱難地呼出一口白氣,費盡力氣才擡起了頭。
視線模糊以至于漸漸發暗,那個人身披黑甲,居高臨下俯視他,用一束恍惚來自天上的目光。
聽覺空前通透,宿羽很驚訝自己還記得謝懷的聲音。
謝懷皮笑肉不笑地說:“宿小将軍,別來無恙。”
宿羽想要站起來,想要體體面面給他地行一個禮,手指一曲一伸,重新跌回了雪地。
李昙終于意識到了不對勁,撲過來一把捏住了宿羽的脈門。
謝鸾後退一步,看見這位駐軍長官的公子驚慌失措地扯着嗓子喊了起來,“軍醫呢?!軍醫!”
作者有話要說:
扭扭捏捏地說一件事
看了一圈大大們的文,發現我一直更新字數都很少……不是摳門,就是真的沒有存稿,今天更完就又沒了。過一陣忙完了就會快的……現階段就只能每天晚上十點多十一點寫一會,寫寫就困得挺屍了,so……反正不會坑,你們不要脫粉!
脫粉,我就打小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