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蔽日
———蔽日———
向南行軍三日,景致越發繁華,走着走着,心情也就松快了一些。
大靖門遙遙在望,過了這道門,就算入了關。
謝懷帶兵軍紀嚴明,下令繞過市鎮以免擾民,轉走城外官道。
走出半裏地,謝懷突然想起什麽,踹了單眼皮小兵一腳,“喂,眯眯眼,你叫什麽來着?”
謝懷有個詭異的認知:除了宿羽之外,其他所有的單眼皮和疑似單眼皮,毫無例外全部等于眯眯眼。
并不十分“眯眯眼”的單眼皮哭喪着臉,“回禀殿下,屬下叫郭單皮。”
謝懷喜怒無常,最近心情格外好,別人不講笑話他都能自己傻笑半天,當即“噗”的一聲,沒上沒下地抱拳道:“令尊料事如神!不服不行!”
郭單皮自封頂天立地男子漢,卻頂着這麽個甜蜜的名字,的确很憋屈,“殿下有事吩咐?”
謝懷一拍腦門,“哦對,還真有。”他拿馬鞭頭指了指集鎮,“替我跑一趟去。”
郭單皮說:“殿下要買什麽?”
謝懷輕聲“啧”道:“我有什麽買的,讓你給倆小孩買點吃的玩的去。”
郭單皮奇道:“哪來的小孩?”
小郭是一片冰心,偏偏眼前這位的好脾氣在他面前只能維持三句話左右,迅速不耐煩起來,吼道:“什麽都問我,長眼睛讓你放屁用的?!”
郭單皮随着謝懷目光看去,只見隊列裏有兩匹馬掉了隊,毫無意外,分別是宿羽和燕燕。
這兩個人,一個是五六年沒出過草原,另一個索性是一輩子都沒出過部落。面對巍然浩樸的大靖門,兩個鄉巴佬角度極其一致地擡着腦袋張大嘴,悠長地“哇——”了一聲。
郭單皮:“……殿下?他倆?”
謝懷的眼睛就像被漿糊粘在了那兩個人身上,頗為慈愛地說:“對了,他倆。”
郭單皮很惆悵,心想,這女的也就算了,這男的比我還高半個腦袋,殿下你怎麽不說我還是個孩子呢?
只見那兩個巨大的孩子同時舉起手來,指着城門樓上的石刻牌匾,同時開了口——
燕燕從右到左念:“山——河——好——大!”
宿羽從左到右念:“大——好——河——山!”
緊接着兩人打成一團,狗崽子鑽出挂在馬脖子上的狗籃子,開始嗷嗚嗷嗚。
謝懷用目光和嘴皮子拉架:“對了對了,都對都對!”
郭單皮抽了抽鼻子,不知為何,突然感受到了懷王殿下的如山父愛,沉重盲目得令聽者心塞聞者鼻塞。
他一邊撥馬往集市走去,一邊在心裏驚嘆了一聲:說好的懷王是塊硬骨頭呢,怎麽這麽好啃?!
金烏西落,夜幕四合,行伍在野外點起篝火。
宿羽動作快力氣大手藝好,“嗨呀”一聲,輕松扛起木樁子紮進土裏,随即三下五除二搭起了營帳。
然後,在圍觀将士半真心半馬匹的呱唧呱唧的鼓掌聲中,小宿頗為雞賊地掏吧掏吧袖子,翻出根幹艾草來,燒出煙來往裏一扔,囑咐道:“燕燕,今晚你睡這,蟲子都熏跑了!”
燕燕盤腿坐在樹根上啃肉幹,“你才怕蟲子呢,娘炮。”
宿羽文雅地罵街:“你才是娘炮呢!”
郭單皮已經把握到了拍懷王馬屁的精髓,蹲在邊上削白菜根,附和道:“你哪只眼睛看見宿羽娘炮了?小宿才不娘炮呢!”
宿羽有人撐腰,毫不客氣地掀袍子盤腿坐下,然後拍拍燕燕,“就是。”
郭單皮:“就是就是。”
宿羽又想起什麽來:“對了,燕燕,中午郭單皮買的果丹皮還有嗎?糖葫蘆呢?雪紅果呢?再不濟冰糖呢?我好想吃糖啊。”
郭單皮:“……”
燕燕啃肉幹啃得臉酸,“有個屁,快洗洗眼睛訴衷情去吧。”
宿羽一臉茫然,“什麽洗眼睛,什麽訴衷情?”
燕燕擡了一下下巴,示意他看身後。
宿羽一擡頭就吓了一跳,“哎呀我的媽!阿……殿下你咋了!”
原來謝懷不知道什麽時候溜達過來了,難怪郭單皮要拍馬屁。
吓人的是,謝懷還換了便服,乃是一身頗為文雅風騷的寬袍大袖。
這衣裳是一目了然的有文化,穿衣服的人也長得精致貴氣,姿勢則是大馬金刀地抱臂靠在樹上,整個造型驚豔之餘,也令人驚嘆。
謝懷原本的慈愛含蓄神情被宿羽一句“哎呀我的媽”打臉打回去一半,剩下的只有某種類似秦淮八豔遭遇非禮的尴尬,只好不失禮貌地笑了一聲:“嘿嘿。”
宿羽不算機靈,但這幾天被謝懷的套路千錘百煉,已經練出了敏銳嗅覺,當即就要翹尾巴走人,“殿下不好意思我要去解手了!”
謝懷反正不要臉,從善如流地掐着宿羽的尾巴跟上,“嘿嘿。”
所以宿羽解手沒解成,還苦着張小圓臉被謝懷提溜到了非常豪華的大帳子裏,然後又是“哇”的一聲。
——謝懷原本是什麽風格不好說,反正這一路上的中軍帳都是金碧輝煌,熏香的味兒大得能把比山都高的燕于飛連人帶馬熏一個跟頭。
但今天這是怎麽回事?
宿羽看着素淨的帳子,又看着素淨的長案,又看着攤開的白紙,又看着磨好的黑墨,第一反應是伸手去摸謝懷的腦門,第二反應是伸到一半收回手,小心翼翼問:“殿下,殿下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謝懷頗為悲憤,一把拍開他的手,“心裏不舒服!”
宿羽一松快就犯蠢,心裏頓時咯噔一下,“傷口疼了?給我看看?不,我去找軍醫!”
謝懷忍無可忍,“砰”地給了宿羽一腦門爆栗,“找個屁!過來看!老子寫字哪裏像個女的!”
別的都好說,就是這件事無法容忍——寫了多少年的信,他一直都默認對方跟自己是高山流水之交。雖然是他見過宿羽、宿羽沒看清他,但都高山流水了,當然是兩個男的,他什麽時候說過自己是個女的?!
謝懷絕不甘心,一定要自證雌雄。
筆尖蘸飽墨汁,游走騰挪,橫肆張揚,撇捺豎都格外長,字如其人,像頭獵食的老虎。
謝懷一手寫字,另一手摁着宿羽:“看!說話!哪兒像個女的?”
宿羽很不服氣,“女的怎麽了?女的不能寫這樣的字嗎?你幹什麽瞧不起女的?”
謝懷氣得拿筆尖指着宿羽,“跟是男是女有個屁關系!你那會看清楚了嗎就說我是女的?就是因為你覺得我是女的才寫了這麽多年信是不是?!看清楚,現在老子站在你跟前,你還在護着那個女的?”
……講不講道理,哪來的“那個女的”?!
宿羽百口莫辯,急怒攻心,鬼使神差地對着筆尖無比節烈地罵了一聲,“呸!”
謝懷一愣,突然重新笑裂,“呸?你多大了?”
宿羽并不是故意呸的,小臉漲得通紅,變成一只熟透的蝦子灌湯包。
謝懷彎下腰,手腕一動,筆尖在宿羽鼻尖上一觸即分,留下一個漆黑的圓點。怕墨汁幹得慢,謝懷還輕輕吹了口氣。
謝懷的脾氣沒法摸脈,宿羽不敢輕易惹他,也不敢亂動。
他正在想這姿勢是不是有些暧昧,一旁就嘩啦一響,燕燕掀開簾子走了進來,“郭單皮叫你們吃——”
聲音戛然而止,燕燕站住腳,睜大眼睛,看着案前靠得極近、就差臉貼臉貼在一起的兩個大男人,半晌才憋出一句:“……我就知道!”
不知道現在的小姑娘一個個怎麽回事,燕燕就揪着這一點念念不忘,居然還被她等到了回響!
宿羽自封家長以來,就一直覺得燕燕有時十分不像話,砰地拍桌,“早說了我不是斷袖!”
謝懷也咚地一拍桌:“大人說話小孩別插嘴!”
這兩個人一人一掌能把金銮殿拍塌,燕燕帶刀都惹不起,扭頭就跑,“你們繼續繼續!”
作者有話要說:
#互為爹媽……?
#本抖M今天也想被小謝哥哥吼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