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一[修真]

第1章 失憶

醒來的時候，是個雨天。

滴答，滴答——

女子睜開眼睛，黏糊糊的雨水順着眼睛睜開的縫往裏流，伸手抹開水漬，滿臉的雨水瞬間成了爛泥潭。艱難地從一堆爛泥裏往外望，一個小男孩與她四目相對。

男孩約莫才十來歲，一身黑漆漆髒兮兮的窟窿衣服，還短了一大截，手腕腳腕全露在外頭，一對滾圓滾圓的大眼睛，惶恐地看着她，仿佛一只掉入了陷阱的幼鹿。和她的眼神對上，兩只小腳丫子不由地又往後縮了縮。

這是哪裏？

我為什麽會在這裏？

不對，我是誰？

女子的臉瞬間蛻得煞白，雖然躲在髒污的泥水下也看不出來。她發現……她的腦子裏一片空蕩蕩，什麽也沒有。身體酸痛，像是被人從頭頂揍到了腳尖，又像是被人從高空砸了下來。

她躺在地上冷靜了片刻。

地上硬邦邦的，很冷。風從濕漉漉的衣服上吹過，更冷。她瞟了一眼男孩面前散發着橘黃色溫暖光芒的火堆，手撐在地上，爬了起來，挪到了屋子裏，男孩面前。

說是屋子，其實也不過就是個破敗的廟宇，還有幾片完好的瓦片遮頂罷了。

男孩瑟瑟地縮了縮，還是舍不得離火堆太遠。

隔着火堆，一大一小沉默對峙。男孩把頭埋得低低的，有時候又忍不住偷偷擡起頭瞄女子一眼，但一撞上女子的目光，趕緊又埋得更低了。

女子沒忍住，偷笑出了聲。試探着問小男孩：“你怎麽在這裏不回家啊？是不是跟家裏人鬧脾氣了？”

小男孩把頭埋到膝蓋裏，肩膀一聳一聳的，隐約傳出抽泣的聲音。

女子一時懵住了，她什麽也沒有的腦瓜子想不明白，怎麽就哭了呢。更不知道怎麽安慰哭了的小孩兒，但小孩兒一直在哭……只能笨拙地道：“別哭了，我連我自己是誰都不記得了，我都還沒哭呢。”

男孩兒的抽泣聲一頓。又抽泣了幾下，擡起腦袋，淚珠還綴在睫毛上，問：“你什麽都不記得了？”

見他終于不哭了，女子松下一口氣來。

男孩望着女子，怯懦懦開口：“那你還是我姐姐嗎？”

我是你姐姐？？？看着我們倆一點也不熟啊……女子腦中一萬個問號飄過。

男孩哇的哭出聲來：“他，他們要是發現你還活着，一定還會找過來的。不對，他們肯定會發現的，會殺了我們，會把我們燒掉的。會……”

女子被他吵得頭疼：“嗯，你哭得這麽大聲，他們一定會聽見的。”

嘎——

男孩頓時被掐了聲，捂住了嘴巴。

女子朝男孩招招手，男孩捂着嘴巴挪到了女子身邊。

“慢慢說，他們是些什麽人，為什麽要殺我們？”

男孩把捂着嘴巴的手拿開，眼睛看着地面，綴着淚珠的睫毛掃啊掃，難得有條有理地回答道：“王家是鎮子上最大最厲害的家族，要殺我們的就是王家的人。那天爹娘帶我和姐姐在街上買東西，突然來了一群人要抓姐姐走，然後，爹爹就和他們打起來了，爹爹可厲害了，爹爹是煉氣後期，镖局裏最厲害的镖師，把他們全都打趴下了。可是……”

“然後爹娘帶着我們回家，收拾東西，說要逃命。娘說那個人是王家的族長的兒子，一定不會放過我們的。果然，我們東西還沒收拾完，那個人又來了。娘讓我們兩個先跑，別回頭。說她和爹跑的快，一會兒就能趕上我們。”

小男孩說到這裏，又哭得撕心裂肺，可又想起女子先前說的話，一只手緊緊地按住嘴，嗚嗚地哭着。

女子聽了小男孩的話，雖然心情有些沉重，但卻無法感同身受。也許是因為她沒了記憶。

女子伸手，想在衣服上蹭一蹭，衣服更髒，只能在旁邊的草稈子上蹭了蹭，摸着小男孩的頭頂，道：“也許，爹和娘只是耽擱了，他們說不定明天就來找你了。”

女子的話有些別扭，一邊稱呼的是爹和娘，一邊說找的又還是男孩一個人。

“不，不會來了。”小男孩抽泣着說道，“我沒有聽娘的話，我沒忍住回了頭，我看見了，爹和娘都被他們殺了，家裏燒起了好大好大的火。”

女子語塞，默默地又摸了摸男孩的頭頂以示撫慰。男孩往女子身邊又挪了挪，緩下來，繼續給女子講當下的情況。雖然有一些語無倫次，但女子聽明白了。

原來她叫寧清止，男孩叫寧岸之。半月前，他們從家裏逃出來後，一路往西跑，到了這個鎮上，發現了這個破廟，就一直住在這裏。王家的人暫時還沒找過來。

寧清止問：“那我怎麽會暈倒，怎麽會失憶呢？”

寧岸之搖頭：“我也不知道。你早上說出去找點吃的，回來以後就倒在地上了。可能，一定，是王家的人找過來了！”說到最後，寧岸之整個身子都害怕得顫抖起來。

“不會的。”寧清止将發抖的寧岸之摟到懷裏，思路清晰，“如果真是王家的人找過來了，怎麽可能只是打暈我，還讓我回來找你？”

寧岸之低低地嗯了一聲，沒有說話。

雨還沒有停，從漆黑的夜空中傾盆而下，将土地活生生沖開了皮。

廟外下大雨，廟內下小雨，寧清止又往火堆處縮了縮，不讓漏進來的雨水打到自己的身上。

她剛一動，懷裏傳來一聲不滿的夢呓。低頭，才發現寧岸之竟然睡着了，傳出綿長略重的呼吸聲。

寧清止下意識停了動作，看着雨簾，腦子裏一片混沌。她回想寧岸之說的話，努力地想想起些什麽，都是徒勞。仿佛她就真是被老天爺才從天上扔下來的似的，根本就沒有過往。

唉。

她在心裏長嘆一口氣。

看着被翻了皮的地面，她想，等雨停了，它會好的。她也會好的。

一夜睜眼至天明。

寧岸之突然驚醒，猛的坐起來，寧清止被他的動作也是一驚，迷迷糊糊中一低頭，下巴正與寧岸之的腦袋撞了個正着。

疼的眼冒金星。

這才發現不止下巴疼，被寧岸之枕了一夜，腰也疼，手也疼，腿更是已經麻得沒有知覺了。

寧岸之慌張的站起來，有些不知所措：“姐姐，我，我給你揉揉下巴吧。”

“不用了。”看着寧岸之冒冒失失似乎又要撞上來的樣子，寧清止趕緊擺手制止了他。

“那，那姐姐再休息一會兒吧，我出去給姐姐找些吃的來。”

寧清止：“嗯。”

寧岸之走到廟門口，又回頭囑咐道：“姐姐受了傷，又不知道是被什麽人打的，就不要瞎走了。今天我會給姐姐帶吃的回來的。”

“嗯。”寧清止捶着腿敷衍應道。

等寧岸之出了門，她也實在是沒什麽力氣瞎走，站起身活動活動蜷了一晚上的筋骨，又哐當一下倒在了草堆上，就勢躺下。閉上眼睛，感覺自己毫無睡意，但很快還是進入了半夢半醒的境界，一會兒感覺自己睡着了，一會兒又感覺自己是醒着的。

最後，寧清止是被一陣小心翼翼拖動東西的聲音吵醒的。她咳嗽了兩聲，睜開了眼睛。

“姐姐，我吵醒你了？”寧岸之懷裏抱着個大包袱，眼神裏滿是歉意。

“沒有。”寧清止聲音異常的沙啞，咳嗽了兩聲才緩回來，“我本來也該醒了。你怎麽回來的這麽早？”

寧岸之眼睛一亮，打開大包袱，遞到寧清止面前。

是幾件疊的整整齊齊的衣服。雖然還打着補丁，但散發着一股幹淨的清香味道。還是女子的衣服。

寧清止下意識看了一眼寧岸之身上髒兮兮的衣服，詫異：“哪兒來的衣服？”

“沒有偷，是我買的。好心人給了銀子。”寧岸之趕緊解釋道，“雖然不太好看，也不是新的，但……”

“很好看！”寧清止打斷了寧岸之的話，從昨晚起一直空蕩蕩的心裏一股暖流流過。她接過衣服，緊緊地抱在懷裏，“怎麽沒給自己買？”

寧岸之将袖子往下扯一扯，羞赧道：“我是男孩子，我不用。我的衣服還能穿呢。”說完，他又從懷裏掏出個油紙包，一點點攤開，是一個還在冒着熱氣的饅頭。

寧岸之下意識咽了咽口水：“姐姐一半我一半吧。”

寧清止肚子咕嘟咕嘟：“好。”

于是，姐弟兩人一起坐在廟門的檻上啃饅頭。寧岸之吃的快，兩口下去半個饅頭就沒了。寧清止笑看着他，又将手中的饅頭撕了一半，遞給他。寧岸之搖頭，不肯要，說自己已經飽了。

“姐姐不餓。”寧清止笑着将饅頭塞到了寧岸之的嘴邊，“男孩子要多吃一點才有力氣，姐姐今天還得靠你養呢。”聞着鼻子底下饅頭的香味，寧岸之沒忍住，張開了嘴。

寧清止嘴邊的笑意更深了。她想，她什麽都忘了也沒什麽大不了的，還有一個弟弟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