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人摸象

第53章

小時，我害怕

齊衛東的眼裏看不到任何其他人，心裏也沒有任何別的念頭。

他看不到周圍人擠人地看着熱鬧，看不到好事者拿着手機對着他們一通猛拍，也看不到節目組的工作人員和保安艱難地擋住人群維持秩序。

他想不到要去在意自己的形象，想不到網上可能又會有不少關于他的負面言論，也想不到還有個等待他錄制的節目。

當時當刻，他只能看到蘇凡瑜，也只想着讓蘇凡瑜把注意力放到自己身上。

但這并不是容易的事。

他假裝不經意地嗷嗷叫喚半天，裝作身上被打疼了的樣子，可或許是因為演技太過拙劣的原因，他并沒能換到蘇凡瑜片刻的關心，只能眼睜睜看着蘇凡瑜和易冉說着小話，站在一旁想一樁木頭一樣等待保安安頓完粉絲給他們開路。

焦慮和憤懑趕走了理智，一咬牙，他忽然計上心頭，猛地抓住了蘇凡瑜的手腕，“小時，我好像看不見了。”

因為有真實的體驗，他聲音中的顫抖顯得格外的真實，渙散的神色也十分逼真。幾乎是瞬間，他便感覺蘇凡瑜的脈搏驟然飙升，故意放空的眼睛也能依稀看到他臉上出現的驚慌失措。

真好。齊衛東心道，他的小時還是關心他的。

努力按下嘴角，他繼續用顫抖的聲音乘勝追擊道，“小時，我害怕，你能陪我醫院嗎？”

蘇凡瑜自己的聲音也有些不穩，但還是強裝鎮定的樣子，忙不疊地點頭，嘴裏不住地安慰道，“別怕，我陪着你，我一定會陪着你的。”

齊衛東久違地感覺心口一熱，鼻子也有些酸酸的，一半是感動，一半是委屈。他艱難地得到了自己想要聽的話，用的卻是他從來都不屑的辦法。

正想着，易冉忽然湊到了他的跟前，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毫無防備之下，他的眼珠下意識跟着易冉的手動了動，還來不及反應，就聽易冉道，“星星，他騙你的。”語氣中還有一絲鄙夷。

蘇凡瑜原本是不信的。他并不覺得齊衛東會拿這種事開玩笑，但沒想到齊衛東自己率先繃不住，嘆了口氣，坦白道，“小時，別擔心，我沒事。”

意識到易冉是對的，蘇凡瑜氣得用力甩開了齊衛東的手，一邊深呼吸平複激烈的心跳一邊道，“這不是什麽能開玩笑的事，下次別拿這種事騙人了。”表情肅穆，語氣嚴厲。

齊衛東乖乖地點頭，又忍不住撅起了嘴，“要不是這樣，你看都不會看我一眼。”

蘇凡瑜此時仍是有些驚魂未定，指尖也還會時不時不由自主地抖動兩下，聽他這麽說既不知道要如何評價，也沒有多餘的力氣去回應，只好微微撇開視線，不去看他。

稍微放松下來後，他感覺全身上下的傷處都痛了起來，冷汗不住地往外冒，一分一秒都難捱的很。

因為不想讓人看到他一定不怎麽好看的臉色，他偏過頭，假裝将目光投向了不遠處的人群。

這一看，便找到了分散他注意力的東西。仿佛瞬間感覺不到身上的疼痛一般，他忽然邁開腿走了出去。

齊衛東下意識地跟上。

“請你們把視頻删掉，好嗎？拜托你們了。”蘇凡瑜腿上有傷，走路稍微有些踉跄，齊衛東雖晚了兩步過來，倒也沒慢多少，一來便聽他言辭懇切地對仍舊舉着手機一通猛拍的粉絲勸道。

正對着的那粉絲并不認識蘇凡瑜，也似乎不喜歡齊衛東，看了蘇凡瑜身後的齊衛東兩眼便收回來視線，對蘇凡瑜露出了嫌棄的表情，道，“你們節目組怎麽搞的，還有人鬧事？這樣怎麽保證我們家麟麟的人身安全？也太不靠譜了，我不會删視頻的，你們得給我們粉絲一個說法。”

她身邊另一個人也在此時附和道，“就是，也不給我們齊齊準備保镖，就讓他這樣沖進去打架，萬一有個三長兩短，你們付得起責任嗎？”

一旁的工作人員注意到動靜走過來，看了看蘇凡瑜的臉色，忙扶住他，勸道，“蘇總，這裏我們來處理，你休息一下吧。”

“蘇總？你就是蘇凡瑜？”那齊衛東的粉絲聽到稱呼一下來了勁，雖然礙于周圍人多沒把下半句話說出來，但是眼神裏明晃晃地寫着對他的憤怒與厭惡。

蘇凡瑜看懂了，但也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平息對方的火氣，只能用自己最溫和的語氣道，“節目組一定會給藝人們交代，也一定會保障他們的人身安全，但這不是一件值得宣揚的事，所以還希望你們能理解我們的難處。”

那粉絲并不買賬，“出這種妖蛾子，确實是節目組太差勁了。我們理解你們的難處？我們憑什麽理解啊，明明就是你們工作沒做好。要是不公開道歉，我們就發動後援會抵制你們節目！”

一旁的齊衛東這會兒已經完全了解了蘇凡瑜的意圖，見自己的粉絲出言不遜，一皺眉，道，“我好得很，不用人瞎操心，你又是站在什麽立場上說這種話的？趕緊把該删的都删了，網上要是出現了相關視頻或者圖片，節目組有權利對你們提起名譽損害的訴訟。”

蘇凡瑜回頭看了他一眼，眉毛垂向兩邊，“別這樣，”他小聲道，“那是喜歡你的人啊。”

齊衛東原本的注意力都在蘇凡瑜身上，聽他這麽說，才看了眼被他怼的粉絲，發現小姑娘眼眶都紅了，尴尬地移開了視線，對蘇凡瑜小聲嘀咕道，“喜歡我的人多了去了，我每個都要在乎麽？”話音落下才覺得有哪裏不太對，連忙找補道，“我在乎，我在乎。我在乎一個人喜歡我的人，也只在乎那一個人。”

站在前排的粉絲們将他這一番近乎于表白的言論完全聽進了耳朵裏，驚得一個個都差點站不穩，而那個眼眶通紅的姑娘一時間也忘了擦掉眼淚，視線在齊衛東和蘇凡瑜之間游移不定。

蘇凡瑜不動聲色地後退了一步，餘光瞟了瞟周圍，覺得齊衛東實在有些人來瘋，但也不得不替他圓回來道，“你喜歡誰都是你的自由，不用跟公司報備，公司也不會妨礙你。”

周圍幾十雙眼睛齊刷刷地看着他們。

有一瞬間，齊衛東很想就這樣公開地向蘇凡瑜表白。

但他很快便轉念想到，在大庭廣衆之下，用這樣的壓力迫使蘇凡瑜作出一個選擇，有意義嗎？現在的他，是蘇凡瑜會坦然接受的人嗎？

雖然不甘心，但他覺得自己已經猜到了結果。

喉結上下滾動。他最終什麽也沒有說。

本來想發一整章，但是還沒修完，如果下午有時間摸魚就加更，沒有就是老板的錯（不是

我不是真的星星

平心而論，蘇凡瑜是極其不想讓節目組的工作人員知道他的“親戚”到節目錄制現場鬧事的。

這實在太丢人了。

但是且不說事情鬧得這麽大、鬧事現場也來了這麽多工作人員，就單說易冉和齊衛東雙雙為他大打出手，也不是什麽能瞞得住的事。

于是乎當他頂着一身的跌打藥水回到節目組的時候，并沒有人問他是怎麽搞的。

聽着周圍關切的話語，他甚至無法感受到被關心的溫暖，只覺得羞恥極了，恨不得有個地洞能鑽進去。

看到他的身影出現在賴黎身邊，正錄到一半的齊衛東終于把心放下一半，趁着攝像機沒在拍他，跟王檀擠眉弄眼了一番，示意讓蘇凡瑜去他們的化妝室休息。

王檀看了他半天，好不容易明白過來，遲疑了一番後去找蘇凡瑜，以為他大概率會推脫說不用，卻沒想到他稍作猶豫便任由自己把他帶了過去，這才猜想他可能确實是累了，也可能是覺得化妝室并非齊衛東單人的不需要避嫌。

“他們至少還要錄半個多小時才會回來，你可以躺在沙發上睡會兒，”王檀拿鑰匙開了門，把堆在沙發上的衣服理到一邊，讓蘇凡瑜坐下，又盯着他額頭的傷口看了半天，“頭沒事吧？”

蘇凡瑜搖搖頭，“腦震蕩都算不上，這不，被醫院立刻趕出來了嘛。”

王檀被逗得忍俊不禁，看着他雖眉頭郁結還硬是要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拍了拍他的肩，“你好好休息，別瞎想些有的沒的，惡人自有天收。”

好人有好報惡人有惡報的道理蘇凡瑜是不信的。但他什麽也沒說，随意地點了點頭，目送王檀離開後，才把自己摔進了沙發裏。

他有一句全公司都知道的名言，“永遠做好最壞的準備，因為現實從來都不會給你什麽好的結果”，每次說的時候，所有人都是笑嘻嘻又感慨萬千的，因為身處在這個行業裏，沒有糟糕的突發事件是不可能的，而在事情過後，這些狀況就會成為談資、勳章和工作經驗。

但對蘇凡瑜自己來說，這并不是一句能讓他笑得出來的話。因為它并不僅僅是他工作的寫照，更是他的人生總結。

——每當他以為一切都夠糟糕的時候，命運卻總是會給他當頭棒喝，告訴他，你掉以輕心地太早了。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不擅長做企業，也一直對大家的包容很感激。

當然，這不是說他沒有努力。 在做公司這件事上，他付出了很多——逼着自己出去談合作，為了維持公司秩序說他不願意說的話，頂着蘇家的壓力拒絕他們所有過分的要求，做一切他能做的。

可同時，他很清楚這些努力遠遠不夠。

他沒辦法像父母一樣給公司帶來往昔的輝煌，沒辦法阻止網友們談論他和齊衛東的關系，也沒辦法阻止像今天這樣的事的發生。

不僅如此，正是因為他做過的那些自以為正确的事，王檀也好，李莉華也好，其他人也好，都不得不為他的行為買單，替他善後。

如果要排一個名的話，他可能會在差勁老板榜上赫赫有名吧。

掏出煙，叼在嘴裏半天，他最終也沒有點燃，而是把煙從嘴裏吐出來，拆開了外面那一層紙，塞了一口煙絲進嘴裏。

苦澀的煙草味瞬間充滿了整個口腔。

他機械地咀嚼了一會兒，感覺喉嚨被粗糙的煙絲不經意地劃過，忍不住咳嗽起來，本就隐隐作痛的肋骨因為身體的震動而愈發難受。他不得不蜷起身體試圖緩解，從外邊看起來就像是要把自己塞進沙發的縫隙裏一般。

努力地屏住喉間的不适，把苦澀吞進肚子裏，他期待着他的好朋友能發揮往日的作用，等待了好一會兒卻發現，沒有點燃的煙草并沒有像往常那樣帶給他冷靜與安心，甚至可能反而加深了他的焦慮。

這段時間他犯下的錯誤和刺激的苦味卷着排山倒海的自責與無力感襲來，讓他疲憊又茫然。

他忍不住想，他一直都知道自己不是一個聰明人，可是他在前有狼後有虎的環境下艱難地依靠拆東牆補西牆維持着公司，做的每一步都是無奈之舉。

可為什麽會這樣呢？為什麽他的大多數決定都像是錯的？

從自己到底該不該在那時果斷地回絕蘇子昊，到自己到底該不該招惹齊衛東，他的思緒繁雜如毛線球一般滾作一團，顏色卻是譏諷又清晰的彩，像是在說，“你就是個錯誤。”

“扣扣——”門外傳來了聲響，“星星。”

如果說剛才蘇凡瑜還能保持理智地嫌棄自己的話，在聽到“星星”兩字的一瞬間，他便有些繃不住了。

他下意識把腦袋轉到了沙發裏，确認進來的人看不到他的臉，才道，“進。”

來人輕手輕腳地走了進來，又體貼地關上了門。

“船兒，”蘇凡瑜難得用這樣嗡嗡蔫兒蔫兒的語氣說話，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幾乎是貼着沙發把臉埋到了胸口，才繼續道，“????我爸媽叫我星星，但可能，我不是真的星星，而是火柴。星星天生就應該發光發亮的，可是對我來說，發光真的好難也好累啊，我已經沒有什麽可以燒的東西了。”?

他從小就不是個吸引眼球的孩子，也不習慣做人群中的焦點，但他的父母一直一直告訴他，他是星星，會發光，只要做好自己，就是亮晶晶的。

不管是真的相信還是自我欺騙，他這麽想了二十多年，到如今，終是有些沒辦法繼續了。

“船兒，我真的想不通，我想不通我哪裏做錯了。蘇子昊那個人貪得無厭又沒什麽本事，如果當初我讓他代替賴黎負責《成名在望》，整個項目現在肯定一團糟，成本高的飛起，産出的東西又很爛，我沒有讓這樣的情況發生，是我錯了嗎？”

來人沒有回應，只是靜靜地聽着，蘇凡瑜也不在意，自嘲地笑了一聲，又道，“還有齊衛東，我也不是故意想要騙他的，誰不想堂堂正正地面對自己喜歡的人呢？但是他讨厭我，所以如果當時我說我是蘇凡瑜，他不會理我，也不可能聽我的勸乖乖治療。也是因為他讨厭我，所以如果在他恢複之後，我告訴他蘇凡瑜就是蘇逢時，他也不可能開心。”

他深吸吸了一口氣，“是因為我太好高骛遠，總是想要做一些超出自己能力範圍的事，才會落到今天的局面嗎？”

“不是你的錯，是我的。”來人終于說話了。

但這個聲音并不是易冉的。蘇凡瑜幾乎是瞬間就發現了這個事實。

他驚慌地從沙發上彈了起來，雞皮疙瘩起了一身，匆匆抹了把臉，轉過身，瞪大了眼睛，“剛才在門外的是你？”

齊衛東看着他眼裏的脆弱在他說話的這短短幾秒鐘裏倏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用麻木僞裝出的平靜，露出了一個苦笑。

“小時，除了易冉和你父母之外，其他人不能叫你星星，是嗎？”

我真的太勤奮了hhhh（不過這章寫得也很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