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婚日常

第2章

方岳真是一個畫家。

作為一個思想純粹的藝術家，方岳真是外人眼中的怪胎，他似乎與這個世界有幾分格格不入。

他不擅長做家務，好在他有錢能請得起保姆；他也不擅長用各類電子産品，在各類手機APP層出不窮的今天，手機對他而言只有打電話一個功能，好在這也不耽誤別人聯系他；他還不擅長和常人交際，因為一般人都跟不上他的腦電波，好在他依然有愛他的家人、理解他的三五知己，這也就夠了。

因要創造一幅油畫用于送展，方岳真去了Z省采風。他堂哥方岳善為他請了生活助理，幫他在該省紅旗縣租了房子。紅旗縣是個普普通通的小縣城，地理位置普普通通，經濟發展水平也普普通通。

方岳真每日早出晚歸尋找靈感，這日回到租房時，他見到一位六十來歲的大爺在樓底下擺攤。

天都快要黑了。大爺賣的是水果，板車上還剩着一些葡萄。

方岳真身上有着藝術家的孤芳自賞，但同時也有着藝術家的多愁善感和悲天憫人。他想，擺攤是件辛苦的事，這位大爺一定很不容易，已經這麽晚了，不如他把大爺攤子上剩下的水果都包圓了吧。

于是，方岳真走上前，問：“老人家，您這個葡萄……”

大爺估計是這一整天被人問多了甜不甜的問題，以為方岳真關心的也是這個，立刻擺擺手，姿态豪邁地說：“自家種的，擱古代是皇帝才能吃的品種！包甜！不甜不要錢！小夥子，你嘗兩個試試？”

在某一瞬間，方岳真忽然想起了發小舒九懷說過的話。作為一個怪人，方岳真的朋友并不多。但方家和舒家累世交好，小輩們常混在一起玩，方岳真和舒九懷是一塊兒長大的，所以關系一直很好。

舒九懷說，想要和正常人建立良好的交際就要從培養自己的幽默感開始。方岳真覺得他說得有道理，于是最近抽空看了不少笑話選集。在這種時候，他脫口而出就是一句：“那給我來一斤不甜的？”

對于別人來說，這已經是個老掉牙的笑話了；但在方岳真這裏，這笑話正新鮮着呢！

大爺深深地看了方岳真一眼。

方岳真趕緊說：“大爺，我剛剛是開玩笑的。”快說，您有沒有被我的幽默感征服！

大爺從板車下面抽出一個塑料袋，把剩下的葡萄都裝了進去。這葡萄也不剩多少了，零零碎碎加在一起有個三斤的樣子。大爺把葡萄遞給方岳真，說：“我不常出來擺攤。但如果我來鎮上了，擺攤的點就在這裏。下次我拉一車西瓜來賣，給你留一個。小夥子，誰都有困難的時候，不要放棄努力啊。”

方岳真茫然了，這位大爺竟然沒有按照說好的劇本演下去。

大爺是紅旗縣下西口鎮的村民。因為常來擺攤，在縣裏也有了一些熟人。所以，大爺今天聽到了不少和方岳真有關的流言。別看方岳真每日早出晚歸看似和縣裏人沒什麽交流，其實像這種封閉的小地方是根本藏不住事的。縣裏忽然從外地來了個長相俊逸的年輕人，他的一舉一動都特別引人注目。

于是，大爺知道了，這從城裏來的年輕人似乎沒什麽工作，每天一副游手好閑的樣子。大概是因為顏即正義吧，看在方岳真長相不錯的份上，倒是沒有人把他和那些好吃懶做的二流子對等起來，他們只是猜測這年輕人在城裏受過打擊了，要麽是工作被辭了，要是是女朋友跑了，總之肯定很可憐。

大家都默認了方岳真是個生活上的loser。如果他在大城市裏混的好，怎麽會來這種小縣城住呢？

大爺是個好大爺，三斤葡萄不值當什麽，送給這年輕人，就當是日行一善了。見方岳真要掏錢，大爺攔着他說：“我家有兩個孩子，小貝和你差不多大，在城裏讨生活呢，大爺知道你們不容易啊。”

方岳真低頭看着手裏的葡萄。

大爺說不要錢，所以這葡萄是送的。既然是送的，那這就是一份禮物。

朋友之間才會互相送禮物，大爺這是把我當朋友了啊！

雖然兩人沒有交換名字，也沒有長時間相處過，更沒有一起談談愛好和理想，但是大爺這份真摯的心意依然叫方岳真感動。他想，舒九懷果然說得沒錯，只要有了幽默感，就會源源不斷有朋友了。

方岳真鄭重地說：“大爺，您下次再來擺攤時，我也送您一份禮物。”

“好好好……”大爺心裏挺高興的。這年輕人懂得感恩，是個好小夥子！

被單方面交了朋友的大爺目送方岳真進了居民樓，然後推着板車離開了這裏。大爺一直推到一輛大卡車跟前。沒多久，卡車的主人來了，對着大爺叫了一聲“爸”，幫大爺把板車放到了卡車上。原來這年輕人就是大爺的女婿。大爺不指着擺攤過活，只是趁女婿來鎮上辦事時，擺擺攤子賺個零花錢。

大爺的女婿把一個包裹遞給大爺，說：“爸，小貝又寄東西來了，您拆開看看。”

大爺高高興興地拆了包裹，裏頭是四個智能手機，剛出的機型，賣得挺貴的。家裏四個人正好一人一部。大爺不怎麽高興地說：“這東西你們年輕人用得多，我和你們娘又不會用。不是浪費錢嘛！”

女婿笑着說：“爸，您可以學着用嘛，不難的。”

“我都老了，學這些做什麽！”

女婿又說：“爸，咱給小貝打電話時，他老是關機。給他發短信吧，爸您又不會打字。現在有個很流行的軟件，叫微信，我到時候給您裝上，等您學會用了，以後就能輕輕松松給小貝發語音聊天了。”

“真的呀？那我得好好學學，回頭你教教我，也教教你媽。”大爺立刻又高興了。

大爺沒文化，頭胎生了女兒起名叫宋大寶，二胎生了兒子起名叫宋小貝。等到孩子們長大了，孩子們都覺得自己名字太土了，在學校裏總是被人笑話。而且，有陣子某古裝情景劇熱播時，小貝這個名字更是讓宋小貝一直被同學調侃。于是姐弟倆紛紛改了名字。現在宋大寶叫宋姍。宋小貝叫宋雲。

作為一個十八線的小演員，宋雲與整個娛樂圈都似乎有幾分格格不入。

宋雲的外形條件不錯。當初他陪着一個有明星夢的朋友去試鏡，結果朋友落選，他反而選上了。因為不是科班出身，宋雲的演技不能說有多厲害，卻真的很有靈氣，在新人裏面也算是數一數二的。

然而，宋雲少了一點點機會，又少了一點點野心。

別的小十八線們都卯足勁兒往上爬，想一朝成名，期待爆紅。宋雲卻沒有這種想法。他的經紀人手裏管着十幾號人，他是最省心的那個。等到拍完戲趕完通告，他就回公司的單人公寓裏宅着去了。

據說，宋雲私底下一直在看書。

據說，宋雲想要考某個大學的研究生。

宋雲在同公司并沒有結下什麽仇人來，但其實也沒交到那種真正能知心的朋友。大家明面上都是一副笑呵呵的模樣，覺得宋雲的這份用功實在叫人佩服，其實背後都覺得宋雲太傻，傻得不可救藥。

和新朋友賣水果的大爺告別後，方岳真拎着葡萄回了租房。

葡萄怎麽洗的來着？

方岳真拿出手機給顧女士打了個電話。顧女士抽了抽嘴角，說：“要是我再年輕五歲，你這個大號我就不要了，不如拉着你爸再練個小號。”這當然是玩笑話了，顧女士總是致力于開自己兒子的玩笑。

方岳真自動忽略了顧女士的調侃，問明白了洗葡萄的過程後就迅速挂了電話。他找出剪刀，把葡萄一粒粒地剪下來，然後用鹽水泡着。糟糕了，顧女士只是說用鹽水泡一會兒，這一會兒是多久啊？

人生如此艱難，不如提筆畫個畫。

幾天後，方岳真果然又在樓底下碰到了賣水果的大爺。

方岳真從素描本裏取出一張素描紙，遞給大爺，說：“這是禮物。您喜歡嗎？”

大爺不懂什麽藝術，滿懷期待地接過來，見上面畫的是自己擺攤時的場景，就高興了。方岳真的基本功很紮實，畫面惟妙惟肖。大爺一高興，拍着大西瓜，說：“畫得真好。來，你挑一個西瓜走！”

方岳真想着上回的葡萄，問：“沒有葡萄了嗎？”

大爺搖了搖頭，說：“沒有了，早就賣光啦！西瓜也好吃，都是我們自己種的。”

“那就來一個西瓜吧。大爺，這回可不能再讓您白送了，我自己買。”方岳真說。

朋友是朋友，生意是生意，這是方岳真堂兄方岳善常挂在嘴邊的話。方家兄弟的名字都是方老爺子取的，善真為德，明哲則賢。方岳善自小被方老爺子帶在身邊當繼承人培養，方岳真就被放養了。

大爺從板車下找出塑料袋，給方岳真裝了一個西瓜。他特意挑了一個樣子最好看的，過了秤遞到方岳真手裏。然後，他忽然變戲法似的從板車下取出了兩串葡萄，十分爽朗地說：“送你兩串葡萄！”

“不是說賣光了嗎？”方岳真問。

“逗你玩呢！”大爺洋洋得意地問，“驚不驚喜，開不開心，激不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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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岳真：顧女士，鄉鎮裏的大爺套路太深，我想回城市。

宋雲：我爸，是一位被果園耽誤了的綜藝咖；而我，是一位被娛樂圈耽誤了的果園大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