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周老師傅心下有數, 這一眼看去就知道是這小子說了謊。
他擺出一副當家人的威嚴, 沉着聲繼續問:“真的?”
楊濤察覺他識破了, 卻只能硬着頭皮說:“對。”
項栾城站在老師傅面前, 不發聲,只用那黑亮深邃的眼眸盯着老師傅。
他需要被相信。
可是沒有,周老師傅私心還是更喜歡楊濤多一點,除了今天說的這個謊,沒再犯過其他什麽錯誤。
嘴甜能叫人,如果鋪子只有這麽一個人能繼承,他十有□□是會選楊濤。
也不是說十七這小子不好, 開門做生意,總不能不講話,板着個臉吓跑了不少新客戶。
周老師傅掂量着在腦海裏措辭,也不怕這周圍的外人聽去。
“那這事總得有個交代,鋪子燒沒了,這些布也都毀了。”
“你我師徒一場,錢我就不要你賠了,但我這店是留不住你了。”
“今晚就先再睡一晚, 明早起來自己收拾收拾就離開吧。”
老師傅也喜歡他, 可有了比較就總得有取舍,只能對不起他了。
站在身後的宋淺插不上嘴, 她既沒有見到事情的發生,也不能幹擾老人的選擇與決斷。
唯一說出口的“你說謊”,在大人們眼裏顯得有些胡鬧。
董成梅扯過她, 叮囑不要多管閑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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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只能看着項栾城筆直的背一點點壓下去,浸在陰影裏。
老師傅說完就手背交叉別在身後,向後院走去。董成梅和宋大嫂收過老師傅的恩情,不好意思這時候走,也跟着去後院幫忙整理東西。
廳室只剩下他們三人,楊濤站在項栾城身邊欲言又止,最後還是什麽都沒說就去後面了。
宋淺挪着步子到他身邊,只是默默陪着他,沒有安撫他,也沒有去責罵楊濤的無情無義。
光的陰影下,模糊了面龐。
他突然擡頭看她,細碎劉海下有一個血肉模糊的傷痕,在右額角,三四厘米長,和小說中的描述一模一樣。
原書裏,項栾城在被逐出村子後的一次打架中被對方用樹棍打了頭,留下一個三四厘米長的傷疤,長年用劉海遮住,于此同時手指上也因為護頭拉出一條口子。
因為處理不及時,又發了炎,夏天的時候皮肉潰爛,最後他用刀一下一下把腐肉刮了下來。
原本就陰狠的人,一勾手就能讓人看出少了一塊的疼痛。
她連忙拉起他的手,也有。
宋淺有些頹敗的放下,她以為只要改變一點,哪怕是一小個環節,就會有一點不一樣,除了自己的重生,一切都在按照小說的既定劇情發展。
哪怕走錯一步,都會在下一個情節起伏中補上。
是意外,是驚吓。
更像是宿命,一點點告訴她,再怎麽努力都是沒有辦法的。
一瞬間的窒息感壓住了她,像是走在所有人既定命運的鐵軌交叉點,在未來某一時刻将全部撲向她。
“十七,做個好人。”
最起碼不要成為書中最後的項栾城。
宋淺感到無力,眼前的這一切讓這句話顯得太過蒼白。
項栾城像是聽到了什麽笑話一樣,嗤之以鼻笑出了聲。
好人?
就是這結果?
“我……”宋淺急切想要解釋,卻找不到任何可以感動他的詞彙和字眼。
原小說下面的評論裏有人說,他脾氣壞性格差,還好死了,不然禍害遺千年,不知道還要折騰多少人。
再下面紛紛留言表示贊同。
只有宋淺一個人默默喜歡他,喜歡作者很少提起的,還沒有黑化時的少年。
項栾城揮手拍開了她的觸碰,拉開距離,用眼神告訴她,不要靠近。
她偏不,向他進一步。
他後退,她再一步。
“十七,你相信我,不是所有人都是這樣的。”
“最起碼我不是啊。”
“我是真的希望你能生活的更好。”
“跨過這道坎,一切會明朗的。”
他的身子晃一下,不再動。
這個十幾歲少年在她面前第一次展露脆弱,抛卻冷漠與戒備。
他看向門外漆黑的夜,緩緩說:“好。”
這時,董成梅她倆剛好從後院回來,催促着宋淺回去了。
等第二天她再來,楊濤卻說:“他昨天晚上就走了。”
“哦對了,這是他讓我交給你的,這件衣服他做了很久。”
說完,他從身後的匣子裏拿出一疊米白色暗紋的布樣,是一件連衣裙。
這個樣式她在他耳邊提到過幾次,料子也是。
因為火災,白色沾上了點點黑色。
不過洗一洗就好。
“那你為什麽賴給十七?”
昨天在場的人都能看得出他拙劣的謊言,只是沒有一個人願意去責怪他。
楊濤啞口無言,過了好久才說:“師傅留下我肯定有他的考慮,說明十七他根本不适合留在這裏。”
“最後又沒有賠錢,再換一家不就行了。”
他說的理直氣壯,宋淺卻氣的心肺郁結。
小小的鹽垛,她想找他都難,偌大一個縣城,她根本無從下手。
那件白裙子也一直被挂在衣櫃的最外面。
—
再見到項栾城是六月初三,她印象深刻。
記憶中陰郁的少年一改往日形象,跟在一群混混身後收保護費,到了一條街,搶劫一般東踢西撞。
她和宋天賜出來買鹽,恰好那家店剛經歷過一次暴行,那群人在隔壁。
老板一臉喪氣坐在櫃臺前。
不想惹麻煩,他倆付完錢就快快出門,一轉頭就看見項栾城陰森森站在人群最前面。
他拽住男人的頭發,似乎是在要錢,模樣兇狠。
“姐,那是不是項十七?”宋天賜扯過她,輕聲問道。
宋淺錯愕點點頭。
她軟着聲叫他,聲音裏有着顯而易見的顫抖。
“十七。”
少年手下一頓,卻沒有擡頭,身後的那群人看到是個小姑娘,紛紛調笑着問他:“小對象?可以啊,長得正點。”
項栾城回頭看一眼那個說話的男生,帶着陰冷,不容置疑的告訴他:“你要是再敢多說一句,下一個跪在這兒的就是你。”
男生原本開玩笑的臉瞬間尬住,悻悻閉上嘴。
這小子前幾天突然之間要加入他們,和老大打了一架,順利把他踢走當上了一把手。
絕對實力面前,其餘人只能恭順。
項栾城拍拍剛剛男人的臉,又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才帶着後面的那群人離開了。
男人連忙爬起來了,進屋把門關上。
再之後又見過兩次,他都不理會宋淺,很快轉頭離開。
就像從不認識。
—
十七號是中考,宋志進和董成梅帶着宋淺和宋天賜在十五號回了一趟老家祭祖,保佑兩個娃娃今年有個好成績。
上完墳,宋志進砸吧着煙嘴要回去了。
唯獨宋淺一個人想要留在這兒,說這兒安靜好複習。
不放心她一個人,宋天賜也要住下,宋志進一點不同意,推嚷着最後只有宋淺一個人留下。
送完三人,她原路返回,果然在小草屋再次看到項栾城,剛剛還以為是自己眼花,沒想到是真的。
他像以前一樣半靠着菜圃前的籬笆,叼着根狗尾巴草曬太陽,悠閑自在。
絲毫不見前些天的暴戾。
“十七。”
他沒睜眼,嗯了一聲。
她在他身旁坐下,也陪着他不說話,樹蔭遮蔽下清爽舒服,不知不覺中睡着了,一下午就這樣過去了。
少年拿了件衣服蓋在她身上,眼中沒有半絲困倦。
直到傍晚日落西山,宋淺才悠悠醒來,身上多出來的衣服稍有滑落。
少年也靜靜地睡着了。
蟬鳴不絕于耳,伴随着蛙叫,夜晚悄然而至。
宋淺拿着零花錢簡單買了點東西,燒了頓不算豐盛的晚飯。
他坐在對面吃的認真,小屋子靜悄悄除了夾菜的聲音,只剩下兩人的呼吸聲。
吃完,他突然對她說:“看月亮嗎?”
宋淺有些錯愕地點點頭。
村頭有棵百年老樹,現在枝繁葉茂還易攀爬。
一坐上去就能看到整個莊子,遠處燈火闌珊,倒是小石橋旁坐了不少乘涼的人扇着扇子在聊天。
月光穿過樹葉縫隙,一點點延伸到他的眼角眉梢,宋淺腦海裏浮現的卻是他臨終前最後的模樣。
血染紅了襯衫,他死死睜着眼睛看天,也在看這一輩子。
宋淺在這一刻突然問他:“向死而生,你會怎麽樣?”
項栾城甚至沒聽懂前面這句話的意思,但提到生死,他說:“生死不由我,但我可以自己争取。”
“如果違抗不了呢?”
“爛命一條無父無母,我怕什麽。”
“可是我會心疼你。”
他沒再說話,浸在夜色中的臉龐上有了一點笑意。
生死向來敏感,她靠着枝幹發呆,晚風帶着溫柔一點點拂過臉龐,她閉上眼假寐。
過了很久,隔了半米遠的少年一點點挪近,又停下,再移近,挨着停下。
宋淺一動不動,他以為她睡着了,手在她眼前揮動試探。
她緊閉着沒反應。
項栾城卻沒了動作,就到宋淺都快睡着了,他傾身靠近,喃喃自語着什麽。
宋淺心砰砰直跳,沒了思考的能力也不敢睜開眼,項栾城輕手輕腳下了樹卻沒離開。
空氣都是甜的,帶着花草香,又像是吃過的奶糖甜膩。
第二天,項栾城送宋淺到家門口的小巷子,難得多言提醒她:“明天好好考,這是我媽走之前留下的轉運珠,送你。”
他把手環套進她手裏,不容拒絕,很快離開了。
那是最後一次見他。
之後再無音訊,只聽說她考試的前一天晚上裁縫鋪的小夥計被人蒙着頭按在胡同裏狠狠打了一頓,右手食指骨折,做衣服都困難。
宋淺以當年的中考狀元成功進入縣中,宋天賜的分數高出分數線十幾分,只有齊露露以一分優勢低分滑了進去。
鹽垛人都說,這宋家啊,是燒了高香,八輩子的福氣。
宋志進和董成梅笑的合不攏嘴。
唯獨宋淺隔在熱鬧外,轉動手腕上的珠子,看向窗外。
苦難在某一個瞬間達到峰值,積攢着此前所有的不幸轉換成美好撲面而來,帶着三月春風,七月流火,向着他。
燦爛而熱烈。
陽光而明媚。
他和她。
作者有話說: 引用—向死而生
德國哲學家馬丁·海德格爾在其《存在與時間》裏面讨論了死的概念,并最終對人如何面對無法避免的死亡給出了答案:生命意義上的倒計時法。
我聞久發誓,下面再也不會把男主寫慘,但凡有一點點,我名字倒過來寫。(正經微笑.jpg)
PS:男主不會死,以後不會慘
十七:風是甜的,你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