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眼睜睜地看着那孩子從自己眼前被帶走,消失在黑暗中,特洛爾少将的瞳孔用力地收縮了一下。
他的目光在一瞬間變得冰冷了下來,站在廢棄研究所的門口,他面無表情地盯着那兩人消失的地方,一種說不出的可怕氣息從他周身溢了出來。
他轉身,往回走了兩步,他伸出左手,随手将一個金屬片從一個儀器上硬生生地撕了下來。
特洛爾少将擡起右手。
他的右手掌心中還有一道淺淺的痕跡,那是不久前抓住利器割破掌心殘留下來的痕跡,傷已經好了,只是痕跡還沒來得及消去。
少将盯着那道痕跡,左手一揮,剛剛被他硬扯下來的薄薄的金屬片将才愈合不久的那道傷痕硬生生地割開——
割得很深,幾乎都能透過血肉看到那森森白骨。
特洛爾卻沒有停手,薄金屬片一個用力,一個細小的東西被它從手骨邊挖了出來。
那個只有米粒大小的納米金屬粒落在特洛爾左手心上,血淋淋的,将他的掌心也染上了血色,随後,那顆骨白色的納米金屬粒飛了起來,懸浮在半空中,發出微光。
“沒攔住?”
少将盯着那顆懸浮在半空的金屬粒,開口說話,語氣冰冷。
“抱歉,特洛爾。”
一個渾厚的男聲從那個骨白色的金屬粒裏傳出來。
“攔截失敗。”
細長的丹鳳眼微微眯起來,少将眼底的冷意更甚。
“全員降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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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下達了命令。
“是。”
就在特洛爾少将下達命令之後的下一秒,那隐身在星球四周的數十架戰鬥艦立刻解除了隐形功能,結束了潛伏狀态。
一架架戰鬥艦朝着這顆星球呼嘯而來,接二連三地穿過大氣層,朝着這個廢墟所在的位置飛過來。
當少将回到地面的那座廢墟城市時,第一艘戰艦已轟然落地。
艙門打開,一個身穿漆黑戰鬥服的男子從裏面跳了出來,這個男子的身高比特洛爾要稍矮一些,但是身材要強壯一些,一頭棕發在腦後紮成一束。
看不到他的臉,因為大半都被一個銀黑色的金屬面具遮住,只能看見面具下的唇,棱角分明,臉部線條也頗為剛硬。
“抱歉,特洛爾,讓那個家夥跑了。”
他走到特洛爾少将面前,開口說話,他的稱呼中并沒有使用尊稱。
畢竟認識了幾十年以來,這麽喊人已經成了習慣,現在加上尊稱反而別扭,而且特洛爾對此似乎也并不在意。
反正作為黑暗中的潛伏者,他尋常也不會在特洛爾少将以外的人面前現身,這麽喊也不會被旁人聽到。
“怎麽回事?”
“那家夥駕駛戰艦的本事太厲害,恐怕不比你差了,我們這邊十幾架戰艦都攔不住他,還被擊落了兩架,最後讓他突圍進入了星球。”
戴着面具的棕發男子回答,“沒得到你的命令,我這邊也不好擅自追擊進星球大氣層。”
“……立刻搜尋廢墟裏所有的傳送裝置,分析傳送位置所在點。”
“明白。”
在兩人對話的時間裏,一艘接着一艘的戰艦已經從天而降,落在了廢墟城市裏。
一艘艘戰艦的艙門打開,和棕發男子穿着一樣的黑色戰鬥服的人紛紛從裏面跳出來,在兩人面前集合。
他們隸屬于特洛爾少将的麾下,不過,他們所有人的身份信息在帝國軍隊的智腦記錄中都屬于‘已陣亡’的名單內。
他們都曾經是帝國軍人中的精英,只是現在他們都已經‘死去’,現在的他們只會服從一個人的命令。
當棕發男子傳達了特洛爾少将的命令之後,那些人就飛快地行動了起來。
“特洛爾,你這次以身犯險做得過了。”棕發男子說,“我知道這是一個追尋真相的機會,但是你沒必要這麽拼。”
他這麽說,看着身邊的特洛爾仍舊是神色淡淡的,一言不發,只能暗自嘆了口氣,不再多說。
自從那件事之後,他也變得寡言少語了起來,只是遇到特洛爾,他就忍不住又話多了起來。現在說這麽多話來,也是為了勸說特洛爾不要再做這種危險的事情。
雖然他也知道,他的勸說基本上不會有作用。
特洛爾對于追尋過去的真相有多執着,認識了特洛爾幾十年的他最清楚不過。
……
第一次見到特洛爾的時候,是剛參軍沒多久的他被派去協助處理飛船墜毀事件的時候。
墜毀在地上的飛船上的人幾乎都死光了,唯獨一個年輕人是唯一的生存者,他被上司指派将這個年輕人送往醫院。而那個年輕人身份不明,身上也沒任何財物,他自然就掏空了自己的口袋把醫療費給墊上了。
第二次見面的時候,他吓了一大跳。
白天只顧着将那個滿身塵土昏迷不醒的年輕人送到醫院,都沒注意這人長啥樣,結果現在一看,把他驚得不輕。
這個年輕人長得也實在太好看了。
他看着那些圍繞在病房四周找了各種借口怎麽都不肯離去的年輕護士妹子們,忍不住感慨這個看臉的世界喲。
“我欠你一個人情。”
面容俊美神色冷清的年輕人坐在病床上,看着他說。
他當時哈的一下笑了出來。
“欠我一個人情?”他掃了一眼那個年輕人看起來偏瘦偏薄弱的身體,調侃道,“就你這樣的?哪輩子能還我?”
他瞟了年輕人那張實在是好看得不得了的臉,沒忍住嘴賤了一把。
“怎麽?打算去找個貴婦人包養你了賺錢還我?”
……後來的人生裏他深刻地認識到了做人就不該那麽嘴賤。
這是他和那個年輕人第一次見面,算是不歡而散。
不久後那個年輕人就出院,消失在他眼前,他也沒當回事,覺得這不算什麽事,很快就會忘了。
可是第二次見面很快就到了。
作為新兵表現優秀,他被派遣到星際戰鬥部隊裏,然後驚訝地發現那個長得挺好看的年輕人成了他的同僚,也是作為優秀的軍人被派遣來的。
但是他們隸屬于不同隊伍,所以他也只是遠遠地看了一眼,根本沒有和那個年輕人對話。
那個年輕人看都沒看他一眼,像是根本不記得他了一樣,還讓他氣了好幾天。
再後來,他按耐不住,打聽了一下那個人的去向,聽說那個年輕人主動申請加入了先遣戰鬥部隊,被派遣到了戰鬥前線。
他愣了一下,嘆了口氣,不再多問。
雖然進入先遣隊征戰是最好積累戰功獲得軍功的辦法,但是很少有人願意這麽做。因為先遣部隊是傷亡率最高的部隊,幾乎高達百分之七八十,進入這個部隊的軍人大多數非死即殘,看那個年輕人不怎麽健壯的身體,估計在先遣隊裏堅持不了多久就會戰死。
急功近利啊,為了晉升不要命啊。
他在心底這麽嘆息着,将那個在他心中已經和死人沒什麽兩樣的年輕人抛到了腦後。
時間一年年的過去,他在戰鬥部隊裏以不快但是穩當的速度晉升,成為了一個低階的軍官。
他本來以為他的一輩子就會這樣波瀾不驚的過去,可是,麻煩來了。
他在一次意外中發覺了他的上司暗中私通反叛星系的事情,而這次的洩密導致了他們這一方在戰場大敗,傷亡慘重,和他一起征戰了數年的許多同僚都死在這次戰鬥中。
憤怒之極的他無視上司的威逼利誘,憤而将此事向檢察司投訴。
他以為他能讓導致這次大敗讓同伴死傷無數的上司受到軍事法庭的裁決,可是,他等來的卻是憲兵的抓捕——洩密的罪名被冠在他的身上,他被污蔑為潛入帝國軍隊裏的奸細,遭受到無數人的唾棄和辱罵。
他身受奇冤,卻身陷牢獄,求救無門。
緊接着,有一天,因為‘意外’爆炸事故,他所在的牢房被熊熊大火包圍,監控智腦‘意外’失控,無法熄滅大火。
他被鎖在牢房之中,站在熊熊大火之中,用瘋狂而怨毒的目光看着站在大火之外的那些人。
他在絕望和不甘之中失去了意識。
……
他沒想到他會再一次醒來,在雪白的病房之中,渾身的皮膚都在一陣陣地抽痛着。
他看到了那個站在他病床前的年輕人。
七八年過去了,年輕人仍舊是當初初見時那身姿挺拔容貌俊美模樣,仍舊是那副冷清淡漠的神色,時間像是不曾在這個人身上留下任何痕跡。
唯一的不同,是年輕人身上的帝國軍裝上,肩上佩戴了少校的徽章。
“我欠你一次,還你了。”
那個年輕人看着他說,然後轉身離去。
他躺在病床上愣愣地看着那個人即将離去的背影,電光火石之間,他突然醒悟到這個人給他帶來了一個機會——唯一可以讓他報仇的機會。
那個時候,他不顧遍及全身的燒傷帶來的錐心的刺痛感,硬生生地從床上爬起來,跪到那個年輕人腳下。
“幫我複仇。”
那個時候,他跪在地上,雙眼血紅地看着那個人。
“我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
身為帝國軍人的他從此‘死去’,成為了一個隐藏在黑暗中沒有任何身份的影子。
現在的醫療技術可以很輕易地複原他被燒傷的皮膚,可是他唯獨沒有去治好臉上燒傷的痕跡,而只是用一塊面具遮了起來,他要讓臉上的燒傷留下來,牢牢記住他的仇恨。
他死心塌地地為這個人賣命,他堅信這個人是唯一可以幫助他複仇的人。
他沒有信錯人。
這個年輕人做到了當初答應他的事情,八年後,那個暗中私通反叛星系的上司被人查出了接受賄賂向反叛星系洩密的事情,随後逃離軍隊,投奔了反派星系。然後,已經晉升為大校的年輕人遵照帝國皇帝的命令前往那個星系平叛,他曾經的上司在戰争中戰敗而亡,反叛星系投降。
因為這個軍功,年輕人晉升準将。
就這樣,他在這個人身邊已經待了幾十年的時光。
他從不曾後悔自己當初的決定。
哪怕到死他也只能是一個隐身在黑暗中的影子。
在特洛爾身邊待了幾十年,雖然在他看來,特洛爾是一個很神秘的人,身上有很多謎團,但是他多少也對特洛爾有了一些了解。
這個人看起來冷心冷情,對什麽都漠不關心,像是完全沒有人類情緒一般的冰冷,可是這個人心底卻有一個比什麽都深沉的執念。
他不知道那個執念是什麽,特洛爾從不曾告訴過任何人,包括他。
但是哪怕只是在一旁看着他也看得出來,特洛爾的這個執念很深,深到可怕的地步,這個人到目前為止所做的一切,豁出性命而得到的飛速晉升的軍銜,迅速膨脹擴張的勢力,全部都是為了追尋那個執念——尋找過去的真相,隐藏起來的黑手。
可是那個藏在幕後的黑手太大太深,它隐身在所有人都看不見的地方,用無形的手操控着一切。哪怕特洛爾已經成為一方霸主,身為最年輕的少将,坐擁一方星系,他依然只能查探了一點蛛絲馬跡。
這也是特洛爾這次哪怕是明知可能有性命之憂也要以身犯險的緣故。
只要是與那個黑幕有一點關聯,特洛爾就不管不顧地追尋下去,哪怕是豁出性命也在所不惜。
……其實他一直覺得,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特洛爾從不曾在意過自己的性命。
他并不希望特洛爾這樣下去。
當初,特洛爾救了絕望中的他,現在,他一直想着,能不能有誰,能把特洛爾從那樣的黑暗和執念中拉出來。
至少,能讓特洛爾在乎一下自己的性命。
棕發男子沉默了一下,突然問。
“……那孩子被抓走了?”
“…………”
缪特跟來是一個意外,特洛爾自己以身犯險,卻沒打算讓缪特跟着身處危險之中。
當時那些人的目标是他,只要缪特和其他人一樣昏迷了就會留在王女那裏。可是特洛爾少将自己也沒料到,缪特居然沒有被迷暈,反而因為想要救他而被那些人一并帶上飛船了。
“我不知道你一直執着去追尋的‘真相’到底是什麽,不過……”
棕發男子擡手,指尖碰觸到自己臉上冰冷的金屬面具。
“其實我沒資格說你,只是還是想問你一句……如果是以前我也就不說這些廢話,可是,現在……我想問,對現在的你來說。”
他說,
“你現在最想要的,是追尋過去的真相,還是和那孩子在一起的未來?”
特洛爾少将擡頭,他站在大地之上,看向問出這個問題的男人。
廢墟的上空,呼嘯而來的風将他漆黑的發吹得高高地飛揚了起來。
那狂風從巨大的樹冠上肆虐而過,搖晃着茂密的枝葉發出的沙沙的響聲。
廢墟大地上很安靜,只有樹枝晃動時的聲響。
………………………………
…………
當缪特醒過來的時候,他發現自己在一個陌生的房間裏。這個房間似乎也是很久以前建立的,現在已經顯得有些破敗了,但是仍舊很幹淨,幾乎看不到一點塵埃。
而他此刻正趴在一個從牆壁裏延伸出來的金屬長椅上,因為穿得很少很薄,金屬冰冷的觸感透過裸露的肌膚滲進來,讓他覺得有些冷。
他爬起來,揉了揉有些發沉的頭,這才想起來昏過去之前的事情。
那個時候,他被人捂住了口鼻,那只手的力氣很大,根本掙脫不掉,被捂住的口鼻讓他難以呼吸,再加上接二連三地在瞬移裝置裏通行,那種強烈的不适感讓他失去了意識。
看來,是那個抓住他的人将他帶來了這裏。
缪特手一撐,在冰冷的長椅上坐起來,他看了看四周,發現這個房間很奇怪,是六菱形的,每個牆壁上都有一扇門。
這種造型有點像是蜂巢裏……
他還在困惑地這麽想着,一扇門被推開,有人走了進來。
一見到來人,缪特下意識繃緊了身體,露出緊張的神色。
那個人看了他一眼,走過來站在他身前。
“什麽時候?”
“……啊?”
少年坐在金屬長椅上,後背抵着牆壁,仰着頭有些茫然地看着站在他身前的男人。
這個年輕的男子有着和特洛爾少将一模一樣的外貌,他們相似到連手指的指紋都一樣的地步。
“什麽時候發覺我不是那個人?”
墨藍色的瞳孔俯視着缪特,微垂的睫毛在特蘭眼底落下深深的陰影。
“從一開始?”
“…………”
少年避開了他的目光,垂下頭,靠着牆角坐着,悶聲不吭。
他俯視了這孩子許久,然後,慢慢地俯身。
他低頭,唇湊近對方耳邊。
“……是從我讓你殺人那個時候開始?”
少年仍舊低頭不吭聲,只是腦袋像是不自在地動了一下。
特蘭知道自己猜對了。
他想起那個時候,他握緊這孩子的手,帶着他手中的匕首,狠狠地貫穿了躺在地上的那人的喉嚨,噴出來的鮮血染紅了他和這孩子的手指。
那個時候,這孩子瞪大眼睛看着他,用一種難以置信的眼神。
然後,他伸過去的手被這孩子重重揮開。
那個時候,揮開了他的手的少年看着他的眼中流露出一種名為恐懼的神色,而他卻以為這孩子的恐懼只是因為看到他殺人而導致——
特蘭低頭,看着身下的人。
少年一直低着頭,避開他的目光,縮在牆角裏,從他的視線看下去,能看見那孩子不斷顫動着的睫毛,能看出那孩子此刻緊張不安的情緒。
胸口似乎堵了一瞬。
他說不出那是什麽感覺,他一直都覺得胸口裏面的那個東西和其他的內髒一樣,不過是五髒六腑的一員而已,除了維持他的生機之外并無他用。
可是這一刻,明明沒有任何外物的傷害,他卻清楚地感覺胸口裏面的那個器官緊縮了一瞬的窒息感。
他不明白那是什麽。
他唯一知道的就是他不喜歡這種感覺。
太難受,就像是窒息一般。
“……你怕我?”
他說,俯身,低頭。
他閉上眼,鼻尖埋入身下那孩子柔軟的黑發裏,暖意滲過來,卻滲不進他的肌膚中。
“你覺得我會怎麽對你?”他将半邊臉都埋入柔軟的發絲中,他的聲音很輕,還有些悶,“像對待上次那個人一樣,刺穿你的喉嚨?”
他說,慢慢地睜開眼,深藍的色調像是染着下方發絲的漆黑色,變成沉澱的暗色,他伸出的手卻是無比準确地掐住了身下少年的喉嚨。
骨節分明的手指在那孩子纖細的頸上輕輕摩挲了一下,陡然扣緊。
“回答我,為什麽?”
特蘭的聲音很輕,因為就湊在缪特耳邊,越發給人一種溫柔得像是在情人耳邊呢喃的感覺。
可是他的手指卻在一點點地加重力道,指尖在少年頸上深深地陷下去。
他聽到身下那孩子的呼吸一點點急促了起來,他手指扣緊的力道在一點點地加重,那速度很慢,卻很清晰,讓人像是能親眼看到一襲黑衣的死神在緩緩向自己走來。
菱形的房間裏一時間安靜得可怕,只能聽到略顯急促的呼吸聲。
稍許之後,臉頰微微漲紅的缪特擡起雙手握住了那扣緊自己喉嚨的手。
他雙手覆蓋在那只手上摸索了一下,然後沿着特蘭的手指摸索過去,将對方的手指一根接一根地從自己脖子上掰開。
其實以他的力氣根本沒辦法掰開特蘭的手指,但是他的手一用力,那扣着他喉嚨的雪白手指就直接松開了。
與其說是缪特掰開的,倒不如說是特蘭自己趁勢松開的。
缪特雙手握着特蘭的右手,從自己身前推開一些。
他的目光落在那只手的掌心,雪白的肌膚,骨節分明的手指,恰到好處的薄繭,讓這只手看起來非常好看。
少将的手一直都是很好看的,他知道。
那時候,這個人抓着他的手一劍刺下去,滾燙的鮮血飛濺到他的手上的時候,他突然就想起來了——
他想起來,那一天他躺在地上,睜大眼看着那已經刺入他眉心的餐刀尖一點點從他眼前離去,他睜着眼看着用力地攥緊那柄餐刀的手流出鮮血,那鮮紅的液體一滴一滴地落在他的臉上,灼人的,滾燙的。
他一直都覺得不對勁,可是他說不清楚到底是哪裏不對勁。
這種不對勁,或許是因為少将失憶的緣故,或許是因為少将失憶了性格變了的緣故,也或者是因為在這顆星球上他太不安了的緣故。
只是感覺不對勁,卻找不出不對勁的地方,所以他也只能默默地将這種感覺存在心裏。
直到他在電光火石之間腦子像是斷了片的那一刻——
此時此刻,他看着眼前的這只手。
那掌心處,手紋清晰可見。
除了手紋,再無其他。
沒有那一條像是劈開了整個手掌的淡粉色痕跡。
缪特擡眼,他看着那雙墨藍色的眼,熟悉的光澤,像是浸在深海之中的寶石,在這顆星球上的五六天裏,無時無刻,只要一擡頭、一轉眼,他就會看到這雙眼看着自己。
他看得到這個人看着自己時目光的柔軟。
這個人的眼在看着其他方向的時候是茫然的,像是看着虛空,像是什麽都不到眼中,可是唯獨在看着他的時候會帶着亮光,從最深的黑暗中透出一絲微光。
可是現在,那雙眼看着他的時候已經沒有了曾經的亮光,像是已經沉入了最深的不見光的海底。
那瞳孔被陰影籠罩着,映着他的臉,只餘黑暗。
“他馬上就會追上來……”
特蘭低聲說,他想起他駕駛飛船回到這顆星球的時候,那突然出現在星球四周的十幾架戰艦。
那個人并沒有被他囚禁,而只是拿自己做了誘餌。
這顆星球早已被那個人布下了天羅地網。
“我輸了。”
特蘭說,或許是因為從缪特的目光中得到了答案,或許是覺得一切都無所謂,他沒有再追問下去。
這一次,他又輸給了那個人。
如果說第一次輸掉的時候,他并無太大的感觸的話,那麽這一次,他第一次體會到了只從別人口中提過的不甘心的滋味。
“我輸了。”
他再一次重複着這句話,他像是沉溺在最黑暗的海底的瞳孔注視着身前的少年。
他說,“而他……”
特蘭說了兩個字,就停了下來,他看着缪特,像是還沒有做出最後的決定。
他沒有甩開缪特的兩只手,任由缪特繼續握着他的手。
突然之間,菱形的金屬房間的光陡然暗了一下,長期的廢棄讓它的功能也開始不穩定了起來,整個房間忽暗忽明,閃動了好幾下。
數十秒之後,光線再度恢複了開始的明亮,一束光斜斜地照下來,落在牆邊的長椅上。
少年還在轉頭四處地看着,臉上露出一點慌張的神色。
本能的,也是無意識的,缪特攥緊了自己手中抓着的東西。
那突然攥緊的力道特蘭感覺到了,他目光深邃地看着缪特,感覺到缪特的手指在他手上攥緊的觸感。
他垂眼,目光落在少年的唇上。
他看見那淡粉色的唇上,唇角殘留着一點鮮紅的血跡,他猜得到那是誰留下的血痕。細長的睫毛垂下來,在他的眼中落下一層陰影,他的手指慢慢地彎起來,反握住那攥着自己的手。
他俯身,伸出手,拇指的指腹緩緩地、也是用力地從那唇角擦過,将鮮紅的血漬從少年嘴角擦去。
缪特仰着頭看他,神色有點懵,似乎有點搞不清楚為什麽他突然要做這樣的事情。
他看見那黑發軟軟地貼在那孩子還帶着幾分稚氣的臉頰邊上,其中一縷落在鼻尖,而随着呼吸,那一縷發絲被吹得飛起來,落到了另一邊。
“我可以放棄。”
特蘭說,漆黑的發梢在男子的眼窩裏落下深深的陰影,全是陰郁的色調,可是他垂下來注視着少年的目光卻是異常的柔軟,他的手指仿佛帶着無限憐愛地撫過少年的鬓發。
“……哎?”
“特洛爾,我可以放棄,但是,你要跟我走。”他說,“只要你答應,我就放棄和他的鬥争。”
放棄和那個人争奪‘特洛爾’的名字,就算永遠成為一個見不了光的影子也無所謂。
他從不在乎那些,他想要的,他唯一想得到的,只有眼前的這個孩子。
他想。
為了保護那個人,這孩子不會拒絕他的提出的要求。
“…………”
缪特看着他,臉上的表情很奇怪。
奇怪到他都無法理解的地步。
按理說,他提出了這個交換條件,這孩子臉上無論是露出糾結還是難過的表情,都可以理解。
但是,這孩子在聽了他的話之後,臉上浮現出的是一種極其費解的詭異神色。
“所以,和我有什麽關系?”
“…………”
“我是不太清楚你和少将到底是什麽關系……但是,你要與他敵對還是和解,那都是你們之間的事情吧?”
少年一臉莫名其妙地看他。
“和我有什麽關系?為什麽要扯上我?還要由我來決定?你們自己去做決定啊!”
不知道是他的思維哪裏有問題,還是那孩子的思維和他根本不在一個頻道,特蘭覺得他們兩人之間的對話有種已經跑歪了的感覺。
“……你跟我走,就能保護他。”
“呵呵,不幹。”
少年呵呵一聲回答得幹淨利落。
“你去和他打好了。”
暗中為男主奉獻犧牲無怨無悔然後被男主誤會逮回來之後各種虐身虐心那都是女主該幹的事情,誰傻逼誰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