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有個夫子帥中
話說三福出了牢房,去找蕭暮蕭先生,很是費了一番功夫。
自家小侯爺的命運就這麽掌握在了他的手裏,彼時的三福深感責任重大。
他以為,這蕭先生在汶州無親無故的,但既然辦了書院,必然是住在書院裏頭的,故而就去換了銀票,雇了馬車,往白馬書院去,但是這車一走,就走出了城外。
不過還好,這馬車出了城,沒走多久,就到了。
白馬書院的坐落處,是汶州城外往西南方向的一座山上,這山,名曰白馬山,本來沒有名字,卻因為蕭暮在這裏建了書院,才得名。
據車夫所說,白馬山是這一帶最平坦最好走的山。
山下。
三福筆直地站着,像只朝天歌的鴨子般昂着脖子,望着自他腳下延伸,沒有盡頭的陡峭的石階,兩只腿抖了一抖。
他強自鎮定,氣憤地轉過頭去,“你不是說這山最平坦最好走嘛!?”
車夫正在給馬喂草,聞言道:“當然啊,不信你自己看。”
三福左右看了兩眼,只見這山旁邊的山,再旁邊的山,都是一副筆挺高聳直插雲霄純天然無人工雕飾的模樣,他望兩眼旁邊的山,再望兩眼面前的山,突然就覺得還是面前的山好走些,雖然這雜草茂盛到覆蓋了人工石階,使得遠望上去所謂的路只有綠色的一條,但至少,它畢竟是路。
三福安慰好自己,揮別了車夫,顫顫巍巍踏上了這條不歸路。
白馬書院建在半山腰,群山綠樹之中,一組樓閣庭院式的建築暗藏其中,極為別致,頗有幾分幽然靜谧的味道,書院門前長着兩棵極高的樹,郁郁蔥蔥的樹冠自高而垂,遮掩住青瓦粉牆上挂着的由聖上親筆書寫的“白馬書院”四字。
瞧着大門氣派的模樣,三福理了理衣領,清咳兩聲,潤好了喉嚨,這才開始敲門。
出來的只有一人,彎腰駝背,極矮極瘦,手上還拿着掃帚,門被他開了極小的縫,将将能露出半個身子,表情陰沉,仿佛對于三福的造訪十分不悅。
“找誰?”
“請問蕭先生在麽?”
“蕭先生?”這人嘴角抽了抽,“蕭暮麽?他不在。”說着就要關門。
三福趕緊抵住,“那蕭先生去哪兒了?”
“我為什麽要告訴你?”
三福立刻掏銀子。
“你找他什麽事。”
“我家小侯爺被汶州州府誣陷殺人,如今關在牢裏,小的特地來向先生求助!”
那人拖長了聲音:“你家小侯爺?姓符的那小子?”
三福雖然覺得這人的口氣奇怪,但也沒多想,忙點頭。
“蕭暮下山去了,可能在附近東邊的小溪邊釣魚,你盡快去找找,不過他這個人一向肆意妄為,若是你尋不到,就明天再來一趟。”
三福連聲感謝,拔腿就跑。
那人收了銀子,也不在意,毫不猶豫就關上了門。
三福下了山,往東邊走,去了溪邊,溪水潺潺清然美好無限,然而四下無人。
他急的團團轉,沿着溪邊來來回回走了四五趟,各類魚和溪邊喝水的小動物倒見了不少,就是沒有人。
無計可施的時候突然想起剛才那人說的話,垂頭喪氣地打了退堂鼓,決定明天再來。
而此刻,白馬山上,白馬書院裏頭。
三福是沒能進白馬書院的門,若是進了,定會吃驚這門後頭的設計,進了門,頭頂就是一串串一溜溜的紫色葡萄,沉甸甸地墜在由竹竿搭就的網格架子上,這架子約有八九尺高,小個子伸手也碰不到。
這葡萄架搭的極寬,極目皆是,地上一條石板路,把這葡萄架下的區域,分成了兩邊,往左手邊看,葡萄架下面還排的幾張石桌石凳,每張桌子上都擺着棋,若是細看便知道,這每一盤棋局,都是殘局,而右手邊,有一條長長的回廊,自門口向內延伸,一直到葡萄架盡了,這石椅才盡,可這回廊的右邊,卻什麽都沒有了,有的,就只是對面險山崖壁生長的樹木花枝,和藍天白雲下偶爾翺翔展翅而過的孤鳥。
回廊上坐着一個人。
兩條白衫裹着的長腿交疊擱在廊椅上,一只胳膊搭在靠背上,頭半歪着,面朝着懸崖峭壁,雙目阖着,呼吸勻長,似乎在午休打盹。
拄着掃帚的人走到他旁邊,看了白衫人一會兒,面無表情地掄起手中掃帚。
掃帚夾着勁風眼看就要落到白衫人身上。
好在有一把折扇伸出,擋住了。
白衫人睜開眼,眸中帶笑:“朋淵你如此對我,未免狠心了些。”
被喚作朋淵的瘦小男子也笑了一聲,只不過這笑是冷的,表情也堪稱尖酸刻薄:“這也叫狠心,不如你試試更狠心的?不把你從這裏丢下去,我已經是手下留情了。”
白衫人也不氣,悠哉道:“你這副樣子,配你這副表情,也真是再合适不過了。”
朋淵聞言,表情更加陰沉,幾乎咬牙切齒:“我真該把你丢下去。”
“不要這樣子,願賭服輸嘛,要不你再去試試,看看能不能把那幾局棋反敗為勝?”
朋淵道:“不用你提醒,我總有一天會贏你。”
白衫人笑而不語。
朋淵又道:“你怎麽不去幫那姓符的小子脫困?怎麽說,他也是那位的親戚。”
原來這白衫人就是蕭暮。
蕭暮右手抖着折扇在左手掌心一開一合,漫不經心道:“幫,怎麽不幫,這幾個将來可都是我白馬書院的學生,不過要幫,我也要知道,這汶州州府到底是個什麽深淺不是?讓那幾個年輕人在牢裏歷練幾天,就當是第一堂課了,不過……”
朋淵望他。
“至于那位……那位的心思哪裏是我們能夠猜的透的。”
朋淵嗤笑。
“好了好了,我懶得與你計較,我這便下山去會一會那汶州州府,看看他背後的人到底是誰,你放心,我必然把你的小師弟給救出來,保證不拂了你重月門的面子。”
朋淵道:“他也配做我師弟?丢人現眼!何況,我現在已不是重月門的人,他與我有何幹系?”
蕭暮習慣了他的口是心非,便道:“好的好的,與你沒有幹系,那我可就走了,你看好門,我這就去救那跟你一點關系都沒有的重月門的小師弟。”
“你這鬼地方哪裏會有人來,還用看門?”
蕭暮道:“我這裏的書閣可不少藏書,上次便丢了本我寫着玩的《棋珍寶典》,你可看到?”
“……”
寫着玩!竟然是寫着玩的!他還特地親自下廚下蒙汗藥費了一番功夫偷來的!
“沒見過,估計是老鼠啃了。”
蕭暮笑得意味深長:“這老鼠還真是不小。”
說完,便潇灑一揮扇,悠然自得地下了山去。
汶州州府姓劉,圓胖白,一眼瞧上去就是享福之人,也确實出生官宦之家,不過這劉州府心系百姓,自打當了官,那是無時無刻不為黎民百姓着想籌謀,百姓的田地、家産、妻女,他但凡是瞧見了,都要去關心照顧一番,煞費苦心,甚至為此還多了幾根白頭發。
因而劉州府到這汶州來當官都有差不多二十年了,他的敬業愛民為他博得了不少名聲,百姓口口相傳,實為特色,而大多數汶州百姓那都是深感劉州府對他們的特殊關照,不到必要的時候向來是不願讓劉州府為他們費心的,甚至是不惜,躲着走,繞着走,甚至恨不得鑽地下走,總之是盡可能地低調,以防突然引起劉州府的任何關注。
死者丁溪則是趕考失敗剛從京城回來的秀才,自小生在汶州城,對這劉州府的脾性,也是有幾分了解的,本來是不會跟這劉州府硬碰硬,但劉州府是要霸山,還要霸他家墳頭的地,百行孝為先,丁溪這文人氣節一上來,抵死不從,劉州府就說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這山,是朝廷的山,也是官府的山,你要是想留着,就拿錢來買地。
至于多少錢,劉州府體貼地獅子大開口。
丁溪一介窮酸書生,走投無路,見到莫無漁和蘇骁骁這兩個非富即貴的外鄉人,就動了不該動的心思,大街上搶人錢財,當時集市上的人都看見了,但許多人因同情丁溪,懼怕劉州府,故而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
哪裏知道半途又跳出來一個符小侯爺。
這三個來白馬書院報名的年輕人,畢竟心善,好心贈人錢財,可丁溪一家三口終究還是遭了罪。
誰都知道,就算丁溪沒這個錢,也是遲早的事。
蕭暮掂量着打聽來的消息,沉思片刻,打算先去找仵作聊聊。
才走兩步,突然有人遞過來一張疊好的香帕。
蕭暮望着眼前着粉色羅裳裙,粉面如朝霞的姑娘家,有些苦惱。
他竟又要做一次壞人。
但不及他開口婉拒,粉色裙子的少女就道:“樓上那位公子讓我把這個給你。”語畢,眼波如水,不時望向一旁的醉仙樓上。
蕭暮便也順勢望去,那人正與對面的人飲茶暢談,感受到蕭暮的目光,他遙遙一舉茶杯,點頭示意。
蕭暮收回目光,微笑接過這條香帕,溫聲道:“多謝姑娘,還請姑娘幫我帶一句話與那位蘇公子。”
少女自然欣喜不已,應承下來。
“請告訴他,既然是有求于人,就得放低姿态。這麽個故弄玄虛的态度,可是一點也不真誠,畢竟汶州城這地方,人傑地靈,就算是牢裏的空氣,想必也不差。”
少女不明所以,但也立刻告辭,邁着碎步離開。
蕭暮則沒有留下來看那人将要變得難看的臉色,信步朝原來的目的地走去。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