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1.1.10.31 (1)
出了口氣, 劉晉雅高興歸高興, 笑累了之後緩過神, 想的還是爸爸的事情。
徐榮元的這通電話氣人, 卻給她們指明了方向——爸爸之前犯過其他事,要是有罪證, 肯定要在牢裏面呆上許久。
劉晉雅想起了談離婚那天的一個細節。
面對一沓借據,爸爸仍能夠面不改色, 無賴地替她讨“賠償費”, 舉起來的指頭差點戳到徐榮元的臉上去。徐榮元不慌不忙說了番話, 講到“一把年紀了,能安安穩穩在家呆着已經是天大的福氣”的時候, 爸爸立即臉色煞白, 底氣全無。
劉晉雅當時以為爸爸私下又欠了其他債務,現在一想……
徐榮元沒有說完的話,或許就是爸爸犯過的罪。
“曉曉!”劉晉雅想到這點, 興奮地跑到洗手間跟鐘瑜曉說,“我們去查一查爸爸的罪證吧。”
鐘瑜曉正刷牙, 聽到這話面色還是平靜的, 只有眼皮子動了動, 拿起杯子漱了漱口。
劉晉雅懵了,“不好嗎?”
“不是。”鐘瑜曉洗了臉,走出洗手間跟她好好談,“你有頭緒?”
劉晉雅的興奮勁一下子消退了。
自能夠記事開始,她便覺得爸爸是一個兇悍讨厭的人, 不願意接近,就連課堂上聽到作文是“我的父親”都會皺皺眉頭,不願意去寫。跟爸爸的接觸少,加上當初年紀小,她不可能察覺爸爸犯罪。長大之後,她畢業就嫁了人,回家只顧着跟媽媽說話,一般不愛搭理亂用錢的爸爸。
在她的記憶裏中救出線索尋找罪證,難了。
“沒有。”劉晉雅咬咬唇,看到手機上提示錄音文件的存放位置又靈機一動,“不如把這個放給爸爸聽……”
鐘瑜曉挑眉,“然後讓你爸察覺到危險,盡快去消滅證據?”
連續兩個提議被否了,劉晉雅不大甘心,弱弱說,“至少可以讓我爸和徐榮元鬧翻啊……”
“徐榮元敢這麽對你說,證明他能夠掌控你爸爸。”鐘瑜曉走到梳妝臺邊,慢條斯理地選中桌上一個瓶子,扭開蓋子指尖一挑,抹開滑膩柔和的護膚品,“你爸憑什麽跟徐榮元鬧翻呢?沒錢沒勢,準備要坐牢,現在能出來還要多謝徐榮元當保證人。”
“可是……我爸準備面對更嚴重的刑罰,怎麽也會拼一把吧?”
“嗯,如果你爸真的選擇拼一把,不要徐榮元的保護。”鐘瑜曉順着她的話往下說,“他回到看守所裏,徐榮元沒能讓你複婚,不會當好人告發。三年後,你爸出來,用父親的身份名正言順地找你麻煩,徐榮元可以繼續拿這件事做誘餌,直到你忍不下去答應為止。”
劉晉雅想到那個可怕的未來便抖一抖,轉頭看到鐘瑜曉慵懶輕巧的動作,莫名覺得其他人是桌上的瓶瓶罐罐,都在鐘瑜曉的掌控之中,湊上前問,“那……我們怎麽辦?”
“罪證要查,不要打草驚蛇。我們沒有一點頭緒,他們卻很清楚罪證到底在哪裏。”
劉晉雅好不容易得了點思路,還沒實行起來就發現萬分艱難,沮喪地嘟囔,“怎麽找呢?”
“問阿姨吧。”
“我媽?”劉晉雅的眉頭皺得更深了。
媽還沒有從家暴的陰影之中走出來,就算出了院,由小姨陪着搬到截然不同的家,偶爾還會看着自己的傷疤出神,頃刻間紅了眼眶。
而她就選在開庭前的敏感時期,跑上去讓媽媽回憶一下,爸爸有沒有做過其他壞事。
劉晉雅知道這是應該的,心裏的坎卻有點過不去:那個人是她的媽媽,小時候發誓要好好孝順的親人。自打媽媽被打入院的事情以後,她深深地覺着自己做得太少,沒有空看護,沒有空陪伴,好不容易打算在周末去看望,卻是懷着揭傷疤的目的……
媽媽在她面前總是強顏歡笑,疲憊不已,被突然問到這麽一件事,怕是要哭了。
劉晉雅不确定到時自己是會跟着一起哭,還是堅定地問下去。
“沒事。”鐘瑜曉看出她的顧慮,拍肩安慰,“明天是周六,我和你一起去。”
即使不情願,劉晉雅也知道這件事必須做,沉重地點點頭。
她一個晚上沒睡好。
早上,劉晉雅早早醒來,去櫃子裏翻出所有要給媽媽帶的東西,打算裝飾漂亮些。大概是藏着心事的緣故,她在折疊圍巾的時候随意一拉,由着這條長長的酒紅色的布帛想起古時沾了血的白绫,心裏一咯噔,又把圍巾塞了回去。
“吃早餐。”鐘瑜曉來叫她,瞧見被丢回去的圍巾訝然,“不帶去嗎?”
劉晉雅抿唇,“總覺着……我們今天問不出什麽。”
鐘瑜曉看她猶豫的樣子,沒有像是以前那樣責怪,多了幾分耐心,坐在她旁邊輕聲說,“你不希望你爸爸付出應有的代價嗎?”
劉晉雅捏緊了手裏的圍巾,一言不發。
鐘瑜曉引着她往好的方向想,“試一試吧,你爸在監獄裏面呆得越久,阿姨的生活會越好。”
“嗯。”劉晉雅揉了揉眉心,理清思緒後擠出話來,“要是我看到媽媽哭,不敢問下去了……你一定要提醒我繼續往下問。”
鐘瑜曉笑了,“我幫你問?”
“不。”劉晉雅堅決拒絕,“壞人一個人當就可以了。”
鐘瑜曉不明白地反問,“壞人?”
“以我媽的性格……聽到這些事,第一反應會是抗拒吧。”劉晉雅長嘆一聲,“然後覺得問出問題的人不放過她,是個壞人。”
“不會的,我相信阿姨已經改變了。”
自己媽媽曾經的懦弱行徑,她已經不想再提了,苦笑,“吃飯吧,早去早回。”
用完早飯,劉晉雅還是把圍巾裝起來了,加上鐘瑜曉幫忙選的按摩墊、 前不久她買的衣服和托人帶的營養品,裝滿了後座位置。看着擺放整齊的袋子盒子,她心裏高興,有一種為媽媽做了事的滿足感。
“哎呀,怎麽買這麽多東西呀。”小姨看到她們又是大包小包,無奈地說,“家裏不缺,沒必要使勁買。”
“反正都要用的嘛。”劉晉雅先把衣服的袋子提過去,一件件亮給媽媽看。
媽媽面上現出溫柔的笑,摸一摸她帶來的大衣,“這麽花,我能穿嗎?”
“為什麽不能,多精神啊。”
“好。”媽媽順從地接過,往身上比劃了一下,“嘗試下這種顏色也好。”
說到嘗試新東西,劉晉雅的心思跑到別的地方去了,見着媽媽心情好,給鐘瑜曉使了個臉色。鐘瑜曉意會了,借了試驗按摩墊的理由,請小姨去客房的卧室裏面安裝。
小姨的話太多,而且性格強勢,看到媽媽磨叽一上火就吼出來了。媽媽本來已經不願意提爸爸的事情了,被責罵催促,心情崩潰,只會把嘴巴閉得更嚴。
她們之前商量好了,鐘瑜曉引開小姨,劉晉雅用溫柔的态度引導媽媽去回憶。
客廳裏面只剩下母女倆,劉晉雅安了心,斟酌片刻提了一句,“媽媽,你記得什麽時候開庭嗎?到時要見到爸爸了。”
媽媽的喜悅就這麽一點點散去了,再提嘴角沒了精神,僵硬幹笑,“記得。”
劉晉雅有種閉嘴的沖動,瞥一眼手上的戒指,記起鐘瑜曉的叮囑,狠下心繼續引導,“高興點嘛,爸爸判了刑就會去坐牢了。”
媽媽嗯一聲,有氣無力說了句,“我知道,三年嘛。”
“不一定是三年的。”劉晉雅覺得藏着掖着沒必要,找到了話題切入點趕緊說,“我聽說爸爸以前犯過事。”
“什麽?你從哪裏聽說的。”媽媽一臉不信。
來之前,劉晉雅已經想好托詞了,“我回去拿東西的時候,聽見王伯說的。他以前天天跟爸爸去喝酒打牌,醉了的時候聽到爸爸說的胡話,他一開始不信,經過這件事情之後認清了爸爸的為人,就告訴了我。”
與王伯不熟,媽媽沒有勇氣回到那個被打到昏迷的房子裏頭去,果然沒有去計較這番話的真實性,徑自嘀咕着,“犯事?他沒有跟我說過。”
“你仔細想想嘛。”劉晉雅鼓勵着媽媽,“爸爸有沒有反常的時候?做什麽事情會故意躲着你?”
順了她的話,媽媽回憶往昔,一開始是面色迷茫,想到後頭,提着衣服的手發顫,直接把新衣服給抖到了地上,噗的一聲悶響。
劉晉雅沒聊到媽媽反應這麽大,低頭去撿,再起身看去,媽媽已經是捂耳朵閉眼睛的逃避模樣了。
“媽?”劉晉雅擔心地握住媽媽的手,觸到一片冰涼。
媽媽好一會兒緩口氣,看着她的眼睛有淚光,哀求似的說,“小雅,我想不起來。其實三年足夠我把房子賣掉,退休辦好,跟着三妹去Q市。到那個時候,我已經徹底遠離他,不用再想這些事……”
“媽……”劉晉雅問不下去了,無奈嘆氣,“你還在怕他嗎?”
媽媽下意識地搖頭,對上她面無表情的臉又心虛了,別開眼不敢看。
客廳裏安靜,劉晉雅能夠聽到媽媽張大嘴巴吃力呼吸的聲響,有種自己十惡不赦逼着人的罪惡感,緩了好一會兒還想開口,見到媽媽抹了抹眼睛又退縮了。
“這個按摩墊真好玩。”小姨忽的跑出來,笑眯眯地沖着她和媽媽說。
媽媽聰明起來,動了動腿讓衣服掉落,彎腰去撿,順便調整了一下表情,擡眼時說不上開心,卻也不是回憶爸爸時那樣苦大仇深了,“是嗎?”
“來,我陪你去看看。”小姨過來攙扶。
劉晉雅搭把手,跟着兩個長輩慢悠悠地往房間裏走,到鐘瑜曉跟前時嘆口氣搖搖頭,伸手讨個抱抱。
鐘瑜曉自是看出結果不好,摟了她一下,說,“吃飯後再說吧。”
劉晉雅只能聽從。
吃完飯,媽媽像是察覺到她的意圖一樣,跑到房間裏去收衣服。小姨看了眼她們新買的長款大衣,搖搖頭,“我跟你一起去吧,你哪裏能踮腳夠到最上邊的挂鈎……”
“完了。”等小姨和媽媽走遠,劉晉雅直接跟鐘瑜曉哭訴,“現在哪有機會問了。”
鐘瑜曉輕笑,“小姨可以問。”
“哈?”
“之前試按摩墊的時候,我跟小姨提了這件事情。”鐘瑜曉說,“讓她不要急,慢慢勸。”
劉晉雅懵了,“你怎麽不跟我說一聲。”
“告訴你的話,你還會開口問媽媽嗎?”
劉晉雅點頭,撒着慌的同時不由自主地跟媽媽一樣別開眼。
不過,鐘瑜曉的應對方式可愛多了。
臉頰上忽而印上溫軟的吻,劉晉雅呆住,捂着被親過的地方轉頭看回來,“你……”
鐘瑜曉板着臉,一本正經地說,“麽麽噠。”
“噗。”劉晉雅被逗笑了,感慨,“幸好有你啊……”
鐘瑜曉彎起嘴角,挑眉望向從房間裏走出來的長輩們,得意道,“嗯,幸好有我。”
“小雅。”媽媽不知她們在說什麽,只是急急上前,“你剛才說,你爸有別的罪行嗎?”
沒想過小姨能這麽快勸服媽媽,劉晉雅愣了一會兒才點頭。
“我去翻翻相冊。”媽媽說,“有些事情我記不清了,看到照片應當能想起來。”
說着,媽媽轉回房間裏頭去找了。
小姨要跟上,劉晉雅憋不住疑惑問,“你怎麽勸媽媽的?”
“我說……她搬走了,你還在這裏。”
劉晉雅呆住,“這麽簡單?”
小姨拍了拍她的肩膀,“傻孩子,大姐為了你能做很多事情的。”
——
媽媽從家裏帶出來的照片有兩本,一本是她從小到大的獨照,另一本是媽媽自己的照片以及有她的合照。合照裏頭有爸爸,數量不多,平均下來每年一張,都是媽媽為了紀念而催促爸爸跟她拍的。
小姨嫌棄爸爸在照片裏頭,勸說媽媽扔掉。媽媽比較迷信,覺着照片裏頭有她,扔掉剪掉燒掉都不吉利,幹脆完完整整地保存下來,壓在相冊最後頭,幾乎不去看。
為了回憶從前,媽媽再度拿出那本相冊,深呼吸幾次才翻開了。
小姨和鐘瑜曉沒看過這些,挺有興致地瞧着,劉晉雅看到爸爸不情願的臉和自己常常紅眼睛帶淚痕的可憐相,雖說想不起來當時拍照是什麽心情,大概能夠讀出點強顏歡笑的意思。
經歷過這些,印象最深刻的媽媽,看着這些記錄過去時光的東西,卻是反常的平靜,目光掃過照片裏的臉和右下角的日期,偶爾皺皺眉頭,不一會兒又松開了。
劉晉雅差點沒看出來媽媽有情緒波動。
直到某照片掉了出來,媽媽觸電一般縮回手,任由薄薄一張往下落。
小姨離得最近,撿起來的時候看到媽媽惆悵的側臉,放輕聲音說,“大姐,我幫你裝回去吧。”
媽媽笑着點頭,“謝謝。”
“謝什麽呀。”小姨用指甲挑開隔層,慢慢地将照片放入小小的縫隙裏,邊角被折了會耐心地撫平再三嘗試。
“變得這麽細心……”媽媽感慨着,轉眸看到照片上爸爸的臉忽而愣住了。
劉晉雅沒發現,鐘瑜曉看清了,幫着問,“阿姨,你怎麽了?”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情。”媽媽答着,“三妹。你先別裝照片了,拿回來給我看看。”
小姨馬上把相冊送回到媽媽的手上。
媽媽翻回了前面,因為太着急,讓微微尖利的紙張邊緣在手心劃出淺淺一條印子,不讓靠近的劉晉雅查看,繼續掃視着一張張照片,眼神堅定。
“等一下。”鐘瑜曉看劉晉雅擔心,按住肩膀勸說。
劉晉雅看出媽媽有些不一樣了,不去計較小小的破皮,安靜地等着。
媽媽翻來覆去,總算找到了想找的照片,比照了右下角的日期,“對……就是這一年……他突然變了個人,不再打牌,找了個工作好好做……”
劉晉雅湊上前去看,“我小學一年級的時候?”
“嗯,我當時為了上學到處求人,不大有空照顧你。”媽媽一邊回憶一邊說着,“他說他不去打牌了,好好在家看着你。”
順着媽媽的話,劉晉雅确實想起來準備升小學的那個假期有爸爸不耐煩的陪伴。她還小,不大懂得其中的緣由,只覺得爸爸媽媽那段時間吵架少了,對她好了,甚至主動買了一個娃娃當禮物。
她點頭應和,“爸爸那一年突然對我特別好。”
“是啊,我以為他願意擔起一個父親的責任了。”媽媽皺眉,“現在想想……什麽事情能讓一個人無緣無故地改變呢?前個晚上還去打牌,第二天回來就老老實實,努力地去找工作。”
鐘瑜曉聽到這裏插話了,“他去哪裏打牌?”
“我想想……好像是金陽東路。”
鐘瑜曉疑惑,“去麻将館嗎?”
“不是的,那個年代沒有麻将館,應該是去朋友家。”
問到這裏,鐘瑜曉還是一臉茫然,拿出手機解鎖操作。
“別搜了,地圖上看不出來的。”劉晉雅出言制止,按照經驗解釋給鐘瑜曉聽,“那裏是城中村,人員複雜,這些年一直在拆遷改建,人換了好幾波,要找個爸爸打牌的地方很難。”
鐘瑜曉想的卻跟她不是一回事,“我想找個專業的人來查。”
專業人士?
劉晉雅看鐘瑜曉較上勁了,“媽媽随口一說,不一定跟這個有關聯啊。”
“嗯……”鐘瑜曉考慮了她的意見,轉頭問,“阿姨,還有別的線索嗎?”
媽媽邁出了第一步,後來就不這麽吃力了,翻起相冊細細回憶,片刻後慎重答了,“還有一次變化,是小雅結婚那年。她爸很高興,說是解脫了,之後打牌喝酒,什麽壞習慣都回來了。”
“他應該是為了晉雅那年時發生的事情而變化,”鐘瑜曉猜測,“消停了十多年,找到了徐榮元做靠山才恢複原狀。”
劉晉雅想到之前看的資料,“徐榮元會不會幫忙銷毀證據?算不算包庇罪。“
鐘瑜曉搖頭,“徐榮元做着生意,那麽多敵人盯着,不會随意趟渾水幫忙隐瞞,頂多是知情不報。”
“噢……”劉晉雅失望。
“先解決你爸的問題吧。”鐘瑜曉勸說,“比起徐榮元有頭有臉愛面子,你爸爸一無所有,為了生存和報複,什麽事情都做得出來。”
劉晉雅想來是這個理,但她沒忘了照顧媽媽的感受,湊過去問,“媽,你不要緊張,曉曉要找的是專業人士,肯定能夠找出來給爸爸多加一條罪的。”
媽媽拍拍她的手,轉而對鐘瑜曉說,“我還記得一些小細節,不知道又沒有用,一并寫下來給你吧。”
“好的。”
劉晉雅怕媽媽不方便,幫着拿紙筆,認真地幫忙記錄。
鐘瑜曉打了個電話,把信息報出去。
小姨那些年沒跟媽媽聯系,卻想幫忙,拿了相冊細細觀察照片的背景裏頭,希望能找着有用的東西。
她們為着同一個目标,各自做着自己能做的事情。
劉晉雅飛快寫完,看着不知不覺逝去的一個小時,莫名感到滿足,心中充滿希望。
一定會好的。
——
查線索的事情,劉晉雅畢竟是外行,跟着媽媽把記得的一些細節交出去便沒法插手了。鐘瑜曉交給了一個熟悉的私家偵探,讓她安心等消息,即使一時半會兒查不到,之後追責加刑也是可行的。
隔了十來年,金陽東路人員複雜,私家偵探費了三天才查出當年發生過三件大事,一件是老樓三層的媳婦紅杏出牆,被老公追打了一條街,一件是某個大爺吃飽了撐的把厚重的磨刀石給扔下樓去,将倒黴路人的腦袋砸開了花,還有一件是人口失蹤,最可能與劉晉雅的爸爸有關。
失蹤的人叫連建同,是一個從鄉下出來打工的男人,與爸爸同年,當初是個年輕力壯的小夥子,靠着給人家搬貨為生,見人就笑,挺熱心腸的,一打麻将就暴脾氣,愛出老千,經常把工資賠光了緊巴巴過日子。
連建同的消失,在金陽東路的城中村沒有引起太大的轟動,因為連建同欠債累累,大家根本不認為這個人是失蹤,覺得是沒錢還躲債主去了。
私家偵探覺得這很可疑,費盡心思從還住在金陽東路的老人手裏讨到了照片,當然沒有正臉,都是別人拍照時無意間拍到的半個腦袋、一只手,一個側影之類的。
媽媽看了搖頭說沒見過,問,“這跟劉廣柏有關系?”
“不一定。”
劉晉雅接過來仔細看了看,瞪大眼睛,“我好像見過他,在……在……”
她一時想不起來,媽媽随着她說不完的話着急,鐘瑜曉皺眉頭,等待着她把句子完成,偵探忙着把其他照片給她看。小姨最沉不住氣,看到她回憶半天想不起來,煩躁了,“你真的見過他嗎?照片這麽模糊。”
劉晉雅心底也不确定,但覺得這是三天來最好的消息,小心問,“我可以照下來,這段時間再看看嗎?”
偵探當然允許了。
劉晉雅全部照下來,得了空就琢磨。
一次兩次還好,鐘瑜曉讓着她,可過了兩天看她還是抱着照片不離手的樣子,寶寶的幼稚性子出來了,湊過去認真說,“需要這麽認真嗎?不一定有關。”
劉晉雅不同意,“以我的第六感來看,肯定有關。”
“你覺得是怎麽回事?”
“我爸或許把這個人給殺了。”劉晉雅起勁地說,“你看啊……這個人和我爸都愛打麻将,都是喜歡耍賴的爛人,說不定一言不合打起來了,然後……”
鐘瑜曉提醒,“麻将是四個人打的,就算真有這事,也是在打完了之後才發生的。”
“偵探不是去查跟連建同打牌的人了嘛。”
“有些難,”鐘瑜曉平靜地同她說調查過程的艱難,“他去過你爸工作的地方和單位房子裏,沒問出來,現在要去連建同的老家确定這個人是不是真的消失了,要是查不到,得去X市去找連建同的老婆,查清楚那年到底發生了什麽,這麽多個地方,一來一回要不少時間。”
劉晉雅搜了搜地圖,成功失望,“啊,我以為私家偵探都像電視劇裏頭那樣……一下子就查出來了。”
“沒這麽容易,他有個案子查了五年還沒結果。”
“啊?”劉晉雅驚訝,“這個偵探靠譜嗎?你跟他到底熟不熟?”
鐘瑜曉輕描淡寫道,“算熟吧,他是我的同學。”
“什麽?”劉晉雅驚呆了,“中學同學?”
“大學。”
“跟你一個專業嗎?為什麽會做這行去呢?”
鐘瑜曉笑了,“專業不能限制一個人,想做什麽就做什麽。”
聽出這一句是話裏有話,劉晉雅也跟着笑,湊過去挽着鐘瑜曉胳膊輕聲說,“我知道,所以我決定不要管大學學過的東西,要轉到書畫投資去啦。”
“是嗎?”鐘瑜曉問,“進度怎麽樣了?”
劉晉雅有些緊張,抓緊了鐘瑜曉,“快公布結果了,不知道我看好的林再夏會不會得獎……”
“如果沒有得呢?”
劉晉雅早已經想過這個可能,有準備地答,“等啊,我相信林再夏的才華。”
鐘瑜曉不大贊同地眯了眯眼。
“我就知道你會露出這個表情!”劉晉雅捏了一把鐘瑜曉的臉頰,“我當然還會投資別的人啊,我和小尹看好了,有個國畫藝術家協會的畫家挺有靈氣的,這些年的成交量不錯……”
從某個詞開始,鐘瑜曉就沒有好好聽她說話了,皺眉,“小尹?”
劉晉雅心道不好。
她與尹忻暢的交流都是在通訊工具上頭,鮮少與鐘瑜曉說起。鐘瑜曉已經習慣了她用手機查看工作群、研究公衆號、app和網站拍賣,一點沒有察覺尹忻暢時不時給她發信息商量正事。
聊得久了,叫全名顯得生分而麻煩,尹忻暢早就自來熟地叫了她小雅,她身為一個雇員,本來想叫尹忻暢老板的,要出口的時候想起曾經跟鐘瑜曉玩過“老板和小秘書”的昵稱,默默地改口叫“小尹”。
然而,鐘瑜曉跟尹忻暢相處的時候,經常受不了尹忻暢瘋起來沒完的性子,不高興地叫全名,根本不會叫“小尹”“忻暢”之類的,比不上她的叫法親密。
“嗯,”劉晉雅聞到醋味了,突然機智,腆着笑臉裝傻,“我想跟着你的稱呼嘛……”
鐘瑜曉盯着她半晌,看在她伸手抱抱的份上,信了。
“對了,明天晚上康先生有個宴會,我們一起去吧?”
“康先生是誰?”
“小尹介紹的人啊。”劉晉雅納了悶,“我以前跟你說過。”
鐘瑜曉眨眨眼,忽的讨好地上前蹭她。
劉晉雅一看便知道怎麽一回事——鐘瑜曉把她說過的話忘了,為了不讓她生氣而使出美人計。
“好啦。”劉晉雅沒那個心思,無情地把鐘瑜曉扒拉開,“你自己玩去,我再看看,好像快想起來了。”
鐘瑜曉板臉,“我今天不用看文件,可以早點睡。”
“嗯……恭喜你哦。”劉晉雅敷衍了句,把手機裏的照片放大。
鐘瑜曉不高興了,直接把床頭燈關掉。
房間堕入黑暗,劉晉雅被手機的亮光刺了眼,愣了一愣,“你幹嘛?”
“睡覺了。”鐘瑜曉把手機搶過,啪的放在自己這邊的床頭櫃上。
劉晉雅夠不着,默默為慘遭毒手的手機捏一把汗,扯着被子準備躺下時順便說了句,“明天你可以提前下班嗎?”
“可以。”
“你早點來接我,我們回來換身衣服就去赴宴。”劉晉雅算了算時間,“一個小時應該夠吧。”
鐘瑜曉貼過來,咬開她一顆扣子,話語含糊不清,溫熱紛亂的氣息倒是令人難以忽略,“換衣服?先練習一下。”
“哦對!”劉晉雅卻不為所動,說起一件重要的事情,“你經過路口那家幹洗店的時候可不可以幫我拿禮服?”
鐘瑜曉頓住,片刻後重重哼了聲,卷被子翻身到床的另一側去。
眼睛已經适應了黑暗,劉晉雅借着依稀的光看清委屈縮成一團的鐘寶寶,哭笑不得地上前哄,“寶寶啊……”
“睡覺。”鐘瑜曉拉被子蒙頭。
作為沒能一起蒙被子的人,劉晉雅只能無言地縮回去,躺好了嘆口氣,閉上眼睛準備醞釀睡意。
忽然,她的耳邊響起一陣窸窣的聲響。
“晉雅。”鐘瑜曉認真地問,“你怎麽這麽快就放棄了?”
劉晉雅沒繃住,撲哧一笑。
鐘瑜曉更不高興了,“不許笑。”
劉晉雅反而控不住自己,越笑越開心。
鐘瑜曉皺皺眉,用了個直截了當的方法堵住她的嘴巴。
“唔。”劉晉雅尚有一絲理智,軟軟抱怨了句,“誰讓你不用哄啊。”
——
劉晉雅特意安排好了工作,提前跟管雅琴請了一個小時的假。
管雅琴十分耿直,斜了一眼她遞上來的假條,不但不簽,還淡定讓她不遵守規則,“你在外勤表登記去辦事,不用扣工資。”
領了上司好意,劉晉雅早早收拾好東西,望一眼準備走向4點的時鐘,發條信息問鐘瑜曉到了哪兒。
鐘瑜曉的回複不大樂觀,“堵車。”
劉晉雅不忍心責怪鐘寶寶,強作鎮定地坐在位置上等待。
結果時間越來越晚,同事忍不住問了句,“你不是要去辦事嗎?”
之前的便利成了麻煩,劉晉雅嘆口氣,拿起包往下走。正好,有一家公司要搬東西,不少穿着工作服的人占了電梯。生人一多,她又覺得心裏不踏實,打了個電話麻煩小曹送她去打車。
小曹是個辦事靠譜的人,聽說她要趕時間,提議,“我去開車吧,要是鐘總來不及回家,可以順便送你去宴會。”
劉晉雅覺得挺好,“好,麻煩你了。”
小曹去開車,讓她先去一樓大堂等待。劉晉雅無聊等待的時候,拿出最近剛收到的連建同的正面照片繼續琢磨。她們請的偵探去連建同的鄉下打聽了,得知這個人沒有回老家也不聯系家人,如同人間蒸發。
可嘆的是,察覺異樣的不是連建同的家人,而是借了錢的債主。連建同只有一個老母親在家,一窮二白,債主讨不到錢,四處打聽連建同的下落,甚至花了點心思求去外地打工的人幫忙找。
幾番周折,債主費心費力落不得好處,心煩意亂,又不忍心讓連建同多病愁苦的母親去申請宣告失蹤,當這筆錢丢了,稱呼連建同不是失蹤的人,而是說“這王八蛋不知道躲哪裏去了”。
劉晉雅聽了之後,即使偵探拿着連建同的照片到爸爸工作和居住過的地方調查卻一無所獲,仍然覺得這件事跟爸爸有關。
但是,她們的線索實在太少了。
或許是開庭的時間接近加上害怕宴會遲到的關系,劉晉雅看着照片,不再像是平時一樣随意看看,而是緊皺眉頭死命盯着,到雙眼酸澀難忍才眨一眨,有些瘋魔了。
她看得太入神,礙着了搬家公司的人,讓開時随意一掃,見到工人們齊力搬的大圓桌。
劉晉雅一下子想起來在哪裏見過連建同了,拿手機打電話給偵探,“我記得了!我在大院後邊的破房子後面看見過連建同……對,那裏有個大桌子,我小時候和朋友去玩過……”
她太高興,完全沒注意到有人聽到了這番話,悄然從後接近。
“你幹什麽!”保安忽的喝令一聲。
劉晉雅吓了一跳,往後看去,正看到爸爸的臉。
爸爸見她發覺,馬上想沖上來。
三步開外的距離有些遠,保安靈機一動,把手裏的棍子丢了出去,爸爸想要躲避,沒算好地板的濕滑程度,腳步歪扭倒在地上,哎喲叫着疼。
她立即加快腳步躲到保安旁邊,心有餘悸地看着坐在地上的爸爸,懊惱自己太疏忽。
爸爸緩過疼來,踉跄站起,陰沉着臉瞪着她,“你剛才說什麽!”
保安不給爸爸問問題的機會,拿起對講機說了句。
爸爸沒了曾經的膽小怕事,發了瘋一樣地要沖上來,大罵她“不孝”“賤人”,大嗓門吼出的聲音在空落的大堂回蕩:“是不是徐榮元告訴你的!
“別動!”保安無奈護着劉晉雅,不停叫着其他同事。
鬧出的動靜太大,爸爸知道保安的後援快到了,咬咬牙轉身跑走。
保安沖上去追,劉晉雅愣在原地,直至小曹問詢趕來才緩過神,給鐘瑜曉打了個電話。
鐘瑜曉也着急,“有沒有受傷?”
“沒有。”劉晉雅緩過來之後,想想剛才爸爸兇狠激動的樣子竟然不太害怕,興奮說,“爸爸這麽激動,那個破房子肯定有問題!”
“嗯,老張已經去查了。”鐘瑜曉提醒,“還去宴會嗎?”
劉晉雅看了一眼不見爸爸影子的街道,哪怕心潮澎湃恨不得親自去想起來的破房子看一看,為了未來的前途還是硬生生忍下了。“去,尹忻暢說要給我介紹幾個畫家呢。”
鐘瑜曉默然片刻,輕笑,“好。”
康先生是個文雅的生意人,辦的宴會規模不大,在自己一處雅致的居所裏。
一進門,劉晉雅見着已經有不少人來了,被刷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