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1.1.10.31 (1)
爸爸這一身打扮, 在與周圍林立的寫字樓和來往的辦公族格格不入, 加上随地亂扔垃圾的惡行, 早就引來了不少人的目光。看到劉晉雅, 爸爸似乎很高興,笑得滿臉周圍, 彈開煙頭同她揮揮手,用蹩腳的英文大喊了聲, “哈喽!”
行人随着爸爸的視線看過來。
劉晉雅是個臉皮薄的人, 但她此時一點不覺得別扭和害羞, 而是擔心下一刻爸爸會沖過來做出更過分的事情,轉身往大廈裏跑, 想找保安求助。
她跑到半途, 正好遇上了從樓上下來的同事。
“小劉,還沒走啊。”同事沒看出她的慌亂,笑眯眯地打招呼。
劉晉雅一下子變回了上班時的狀态, 幹笑着回應,要找保安的心沒這麽急切了, 猶豫起來:
要是保安去趕爸爸, 爸爸大喊大叫甚至扭打起來的話……
她在這裏怎麽待下去?
劉晉雅從一個來面試都不抱希望的新人助理, 到現在對各個崗位內容有所了解,能夠搭把手的財務,看起來是依靠上司的器重,其實是靠着辛苦學習,無怨加班的堅持才能夠實現。
現在為了一個人品低劣的爸爸, 之前的努力要毀掉了,
值得嗎?
她咬着唇望向門口,沒有看到爸爸跟随而來,只看到猶有陽光的黃昏。
劉晉雅還是不甘心不舍得,定定神,決定還是不要讓天天站在這裏巡邏的保安懂得爸爸的糾纏,以免家裏的破事傳遍整個公司,直接打了附近派出所的電話,打算讓警察把爸爸趕回去。
在被問到具體地點的時候,劉晉雅走到門外,想找個标致建築物告訴警察。可這麽一看,她發現爸爸已經轉移到了公交車站。
爸爸背着手在等車,看到她瞧來又揮了揮手,上了一輛公車。
“他已經走了。”劉晉雅知道警察過來也是撲個空,無奈說了句,“不好意思。”
Advertisement
騷擾的人已經走了,警察沒辦法,叮囑她小心。
劉晉雅多問個問題,“他是取保候審的人,有這樣的騷擾行為可不可以收監?”
“取保候審?你是相關案件的證人嗎?”
劉晉雅黯然說不是,又答了幾個問題,明白即使警察有心幫她,法律在那兒,還是得按照規定行事。即使他們找到爸爸,爸爸沒有做出其他惡劣行為,定了跟蹤的罪行或許會回看守所,但也得抓個現形,憑她現在一句指證是不可能的。
她道了謝,挂掉電話不敢多耽擱,把什麽買菜做飯全部跑到腦後,攔下計程車回家。
一路上,劉晉雅不放心,一邊給鐘瑜曉打電話,一邊往後看有沒有車輛跟随。
司機師傅被她這緊張兮兮的樣子吓了一跳,“小姑娘你沒事吧?”
“沒……”劉晉雅看到後頭的車輛沒有重複的,怕被師傅拒載,強笑着回應。
回去的路不長,她剛等到忙碌的鐘瑜曉回電,已經在刷卡進入小區了。
“我剛才在公司樓下看見爸爸了。”劉晉雅悶悶地同鐘瑜曉說。
鐘瑜曉一下子緊張了,語速加快,“你現在在哪裏?”
“回到小區啦。”劉晉雅看了一眼嚴格的門衛,“應該沒事了,這裏連出租車也不讓進,算是安全吧。”
鐘瑜曉沒有被她勸服,催促,“你快點回家。”
被人一催,劉晉雅加快腳步,到單元門報告一聲,進電梯說了句,回到家裏總算松口氣,“到家啦,你別擔心了。”
“下周一上班怎麽辦?”
劉晉雅答不上來了。
“現在是月底,請假很難,”鐘瑜曉幫着她說起來,語氣嚴肅,“他已經知道了你的公司在哪裏,肯定會再出現。你辭職吧,比起人身安全,工作不算什麽。”
辭職?
劉晉雅在最慌張要求助保安的時候,都會看在工作的面子上稍稍冷靜,如今聽着鐘瑜曉說起這話來态度随意,好像辭掉這份工作跟丢掉一袋垃圾一樣簡單。
雖然知道鐘瑜曉在關心她,劉晉雅依然克制不住心底隐隐的不滿情緒。
她很在乎這份工作,鐘瑜曉……并不這麽看。
“你先回來吧。”劉晉雅是個不大會發脾氣的人,有什麽事情自己先在心裏憋着,轉開話題,“我一個人在家還是有點不安。”
鐘瑜曉“嗯”了聲,沒挂電話,就這麽接通着讓助理進來處理工作,公事公辦的口吻完全跟安慰她的時候區分開來,聽起來冷冰冰的,有着絕不多言的氣勢。
劉晉雅聽着,能夠深刻體會到鐘瑜曉與以前不一樣了。
她欣慰,卻也羨慕着,希望能追上鐘瑜曉。
Z公司的換崗對于她來說是個開始,今天正式交接完畢,她沒來得及參透孫會計教的東西,不曾獨立過一遍完整的工作流程,同事們是很厲害的人,她偶爾聽聽她們對最新政策的看法,能學到不少新東西。
這條路剛剛開始走,她舍不得放棄。
劉晉雅心中已經有了答案。
她思考的時候,鐘瑜曉那頭有開門聲和腳步聲響起,“現在回去了。”
“嗯。”劉晉雅聽到不止一人的有序腳步聲,小聲問,“你這樣打着電話是不是不大好?”
鐘瑜曉冷哼,聲音裏又多了幾分稚氣了,“誰敢管我。”
劉晉雅笑了,可一想到拒絕辭職之後或許也會得到鐘瑜曉這麽強勢的态度,揚起的嘴角僵住了,起身走到廚房找點事情做,掃一眼打開冰箱,“今晚我們吃什麽?”
“等會我經過文瀚,買幾個菜回去。”鐘瑜曉說,“你想吃什麽?”
文瀚酒店啊……劉晉雅至今還能回想起令人下不去手的菜單,把鐘寶寶的消費水平和自己的工資水平一比對,慫得說不出話,直到鐘瑜曉催了才讷讷道,“嗯,你、你定吧。”
鐘瑜曉以為她還沒從被爸爸吓着的驚恐中出來,沒多想,安慰了句,“我很快到家的。”
“好。”劉晉雅不想聽到文瀚酒店服務員介紹菜式和報價的熱情聲音,找了個借口,“我去洗個澡。”
鐘瑜曉答應着,“嗯。”
挂掉電話,劉晉雅跑到次卧去拿衣服,打開櫃子翻騰亂了,想到主卧衣帽間裏鐘瑜曉整齊排放的衣服和配件,兩相對比覺着寒碜,又多了點耐心好好疊整齊放好。
洗澡之前,她習慣性地把戒指給摘了,放在臺子上碰出叮的輕響,轉眸望去能見鑽石細碎的光芒瑩瑩發亮。
那聲輕響傳到耳中莫名成了一句提醒。
她還配不上鐘瑜曉。
——
鐘瑜曉沒從她嘴巴裏問出菜名,怕晚飯買的不順心,豪氣地點了五菜一湯,提上來指頭都被塑料袋勒出了印子。
看着心疼,劉晉雅一邊揉着一邊埋怨,“為什麽買這麽多?”
“讓你多吃點。”鐘瑜曉抽回手,順便在她的下巴上勾了一下,靈巧迅速,襯得唇角的笑輕佻風流。
劉晉雅看鐘瑜曉高高束起的馬尾辮,莫名想到了電視劇裏頭女扮男裝耍流氓的“小公子”,而她就是那倒黴催的被調戲的良家婦女,沒好氣地開口,“還玩!洗手吃飯!”
鐘瑜曉板臉,“摸一下怎麽了。”
“沒怎麽,我餓了~”劉晉雅害羞勁過了之後,記起這只鐘寶寶吃軟不吃硬來,柔下聲音哄着,“走啦,去洗手啦……”
“你先吃。”鐘瑜曉不讓陪了,按着肩膀令她坐下,親自把湯盅端到面前。
劉晉雅想了想跟着去八成要玩起來,幹脆乖乖喝湯,品着鮮美的味道時不知怎的想起第一頓夜宵的馄饨攤,腦袋裏冒出一句話來:一分錢一分貨。
看着桌上吃不完的菜,她嘆口氣,不巧被回來的鐘瑜曉聽到了。
“不喜歡?”鐘瑜曉用手探了探菜品的溫度。
劉晉雅哪裏敢嫌棄,只說,“太多了,明天還得吃。”
“明天?”鐘瑜曉皺眉,“我們要去接媽媽出院。”
劉晉雅忘了這件事,還想着菜買多了明天不用出門,就不必擔憂走到門口碰上陰魂不散的爸爸。她看了看面色淡然的鐘瑜曉,抿抿唇放下湯勺,小心地問,“徐榮元知道這裏嗎?”
“不知道。”鐘瑜曉答得很快,不忙吃飯定定看着她,“你擔心他們找到這裏來?”
劉晉雅點頭。
鐘瑜曉說了一種可能,“他們可以跟着你從公司回來。”
繞來繞去又說到公司,劉晉雅看着鐘瑜曉認真的眼神,知道“公司”一詞已經被列為最危險的地方。電話裏說“辭職”的事情,她記憶猶新,鐘瑜曉也不會忘,三言兩語便把話題往那個方向帶,想要把她吓得辭職。
她的确害怕爸爸,但也擔心自己跟容瓊芳一樣,在同一個崗位上不思進取,碰上公司裁員、辭職跳槽的事情,到外頭求職處于被動地位,白混多年。
“曉曉。”她認為話憋在心裏吃飯不痛快,還是早點說比較好,“我不想辭職。”
鐘瑜曉掰着包裝盒的手停住了。
“這段時間跟孫會計交接,我明白之前在祁蘇筆記本上面學到的只是皮毛而已。”劉晉雅知道專業能力上自己遠不如鐘瑜曉,再次變回了當助理的慫樣,小心說話跟向領導報告似的,“這麽快辭職,該學到還是沒學到,在別的公司能找到什麽好工作呢?”
鐘瑜曉聽了這番話,頓住兩秒,用了力打開食物包裝,面無表情甩到了一邊。
劉晉雅依然沒脾氣地抽紙巾去擦桌上飛濺的汁水。
“晉雅。”鐘瑜曉打開了包裝卻不吃,任由熱騰騰的氣往外冒,輕聲叫了她一聲。
丢掉紙巾,劉晉雅望過去,從鐘瑜曉緊抿的唇角和皺起的眉間看出了點不悅的情緒,聞到一絲火藥味,帶得食物的熱氣都成了硝煙。
她不會改變主意,知道這一切是在所難免的了,謹慎應道,“哎。”
“你熟悉了孫會計的工作,下一步打算怎麽辦?”
劉晉雅答了,“積累經驗,考證。”
“然後呢?”
“如果Z公司有晉升機會的話……”
劉晉雅想要分情況談,中途卡殼無意間看到鐘瑜曉的表情,又不敢說下去了。
財務部的情況,鐘瑜曉很清楚,不提經理的位置,主管會計都有人排隊等着,其他的人更是看重Z公司的福利與名號,打算長長久久地待下去。她考到了需要的證書,積累了經驗又如何?沒有自信遠勝其他人的話,怎麽也輪不着的。
另一個情況,跳槽到別的地方,不用鐘瑜曉說,她也會覺得在Z公司長久待下去,上升空間很小。崗位的工作內容,孫會計帶了她熟悉一次,她懂了七七八八,即使有不明白的地方,下一任人員到位之後再交接一次也能差不多弄清了。與其在一個公司學透單一崗位,不如早點找到空間更大的地方,趁早适應。
“可是……”劉晉雅覺得鐘瑜曉的樣子太嚴厲,像是個上課抽答的老師,說不過便轉成女友的模樣訴說委屈,“我真的很喜歡這份工作,不需要跑來跑去跟人溝通,跟大家坐在同一個地方,聽到別人的笑話能笑一笑,不用豎起耳朵聽旁邊的經理辦公室有沒有人走出來,下班準時,不會因為經理一句話就加班……”
鐘瑜曉靜靜地聽着,面無表情。
劉晉雅被專注的目光看着,反而說不下去了。
在鐘瑜曉看來,這一切很可笑吧?一個目光短淺、經驗不足的人說着眼前的小利益,對于升職加薪只有懵懂的願望,連怎麽視線都不知道。
劉晉雅喜歡現在的狀态,但明白再怎麽說,鐘瑜曉也不會理解的——畢竟,在她看來那麽好的財務經理位置,鐘瑜曉并不在意,有能力往高處走。
她感到口幹舌燥,低頭喝湯潤一潤,低下頭沒再有勇氣擡起來。
鐘瑜曉看她吃起來了,不強求繼續對話,打開剩下的包裝盒,給她剝了個蝦以示友好。
碗裏頭突然多了個蝦仁,劉晉雅擡眼看去,瞧見鐘瑜曉指尖油膩膩的,下意識用紙巾去幫着擦了。
已經習慣了被照顧,鐘瑜曉兩手僵在半空,一動不動讓她擦,軟了聲音說,“謝謝。”
“唉。”劉晉雅對自己脾氣無奈了,悶悶說,“看來我注定要當個輔助的角色,做不了領導……”
鐘瑜曉皺眉,“為什麽這麽說?”
“瞎感慨,吃飯吧。”劉晉雅覺得自卑的心思太丢人,不想多說,直接盛了勺蛋羹喂過去。
鐘瑜曉乖乖張嘴吃,因為她收手太快吸出刺溜一聲。
劉晉雅忍不住笑了,瞧着鐘瑜曉鼓起臉頰吃飯的樣子,心裏柔軟成一片,不舍得計較剛才鐘瑜曉不留點面子的問話了。
吃完東西一起收拾桌子,鐘瑜曉還是沒經驗,把垃圾外賣盒扔到垃圾袋就算。
“小懶蛋。”劉晉雅忍不住摸摸頭,上前接手,把盒子折疊,全塞到一個袋子裏頭去。
鐘瑜曉幫不上忙,蹲在旁邊眼巴巴望着。
劉晉雅覺着這一幕甚是眼熟,細細一想,回憶起來了:她第一次來借住,鐘瑜曉想當小主人幫着套被子的時候,也是這樣一本正經地研究尋常瑣事。
“看出什麽啦?”她問。
鐘瑜曉說的卻是另一件事,“媽媽出院搬家要幾天?”
“一天就行了吧。”劉晉雅說,“小姨說家裏已經收拾好了,明天我們早上去幫着媽媽揀東西就行。”
“周日我們一起出去逛逛。”
許久沒出去了,劉晉雅挺期待,“去哪裏?”
“畫廊。”
——
媽媽在醫院裏的東西不多,常住的房子有幾件衣服,但小姨說晦氣,不讓媽媽回去拿。劉晉雅怕媽媽這樣回去會招來指點,更擔心爸爸會出現,同樣反對,兩個人半哄半推地讓媽媽直接從醫院去她那個小房子裏了。
周六的搬家沒有費太大的力氣,周日她便有精力陪着鐘瑜曉和尹忻暢去畫廊。
“你們最近都好忙啊。”尹忻暢一見到她們就抱怨,“特別是曉曉,都不回我信息……”
劉晉雅尴尬一笑,鐘瑜曉完全不客氣,斜了一眼尹忻暢說,“所以你總是騷擾小雅?”
“什麽騷擾啊!我問的是正經事!”
看着醋寶寶又要酸起來了,劉晉雅連忙從中打圓場,主動澄清,“真的,她發現一個書畫在線交易網站,會員和作品數量很多,問我可不可信。”
尹忻暢不停點頭,就差發誓說“我跟你媳婦是清白的“了。
鐘瑜曉沒追究了,看着面前簡單古樸的院門皺眉,“這是畫廊?”
“私人畫展。”尹忻暢說,“聽說這位大師的畫很值錢。”
即使聽了很多欣賞字畫的教程,尹忻暢還是一副“管他那麽多值錢就好”的随意狀态。
劉晉雅一開始還勸勸,後來發現尹忻暢的觀點至多能改變到“好吧我聽你的話”的程度,不敢負這麽大的責任,閉上嘴巴當個陪伴。
走進院門順着回廊往裏走,鐘瑜曉認真看着展示的作品,聽到這個說法皺了皺眉頭。
劉晉雅看着有些感慨——果然還是鐘寶寶乖,不枉她以前帶去看展覽來了一發藝術熏陶。
下一秒,她被打臉了。
“現在值錢,以後會貶值嗎?”鐘瑜曉跟尹忻暢一個路子,看不出擺放在這裏的畫有何區別,盯了一副字半晌說,“1987年……這字有點眼熟啊。”
劉晉雅在尹忻暢附和之前幫着解釋,“你們不覺得這個字體有點眼熟嗎?茶花公園的招牌就是他寫的。”
“哦。”鐘瑜曉點頭。
尹忻暢也跟着晃腦袋。
看着兩個懵懂湊熱鬧的人,劉晉雅無力扶額,心裏有些苦澀——她今天不會是來帶兩個寶寶的吧?
私人畫展的人不多,比起畫作,鐘瑜曉更在意來觀看的客人,轉悠一圈竟然認出了生意上有往來的朋友,到外頭聊天去了。尹忻暢雖然在自家公司裏頭上班,卻是負責很小部分的甩手掌櫃,去工作完全是調整晝伏夜出的作息的,對生意上的事情不感興趣,揪着劉晉雅問那幅畫比較值得買。
“不一定能買的。”劉晉雅解釋,“這次的活動有點公益性質,一部分要贈送給美術館。”
尹忻暢聳聳肩,“既然要送,為什麽不送點沒人買的呢?”
這句話實在是有點欠揍,劉晉雅注意到旁人的目光瞥過來,拉了尹忻暢到少人的地方,幹脆把這次的情況一次性交代了,“你說這個大師的話很值錢對吧?”
“嗯!”尹忻暢說,“門口那幅醜的要死的菊花上次不都賣到一百萬了嗎?”
劉晉雅嘆氣,“08年以前,這個畫家并沒有太大的名氣,得了幾次獎之後突然出了一個千萬畫作,頻頻登報,而他做的宣傳也跟這個千萬畫作挂鈎,其他的榮譽反而顯得無足輕重。”
尹忻暢聽到這兒,笑了,“這千萬畫作是給誰買了?”
“最後一次見報是M集團的老板。”劉晉雅看尹忻暢了然于心的表情,幹脆直說了,“這位大師所屬團隊的公關能力很強,把質疑聲壓下去,讓大多數人都認為他是橫空出世的鬼才,但是……除去這些虛名以後,他的畫作就顯得蒼白了,有太多人的影子,沒有自己獨特的想法,炒作出來的畫作價格應該差不多到臨界點了。”
尹忻暢似懂非懂地拿出包裏的邀請卡,看着上頭的宣傳語納悶,“他說什麽……開創國內的什麽……都是假的?”
“也不是假的。”劉晉雅抿唇,“就是沒他說得這麽好。”
“我明白了,他是營銷出來的大師。”尹忻暢說。
劉晉雅不大喜歡給人下定論,只說,“有些作品言過其實了。”
尹忻暢若有所思。
劉晉雅知道說這番話得罪人,但是她擔心以尹忻暢這種非要買個驚天動地的名畫的心态會上當,想着都是自己人就據實說了看法,一邊說一邊賊兮兮地看周圍,生怕別人注意到。
她沒發現別人來聽,倒是捉到了一只躲起來的鐘寶寶。
“幹嘛呀。”劉晉雅無奈揪出來,“躲在這裏做什麽。”
鐘瑜曉看着她,眼眸晶亮,勾起的笑比一旁畫筆精心描繪的牡丹還豔。
劉晉雅總覺着下一秒鐘寶寶要沖上來索吻。
“走啦。”她赧然,連相對也不敢,一只手推鐘寶寶一只手催尹忻暢,趕着她們往外走,“我們在這裏呆久了,別人還以為我們偷東西呢。”
拍賣準備開始,尹忻暢覺着不安,跑到一邊打電話,托人去了解一下最近交易的情況。不一會兒,尹忻暢從數據裏發現了不對,覺着劉晉雅的話真的有幾分道理了,厚臉皮找了個信得過的前輩。
前輩是投資的行家,很是嫌棄尹忻暢的白癡問題,被磨得沒辦法才說了:這位大師的虛名在行內早有傳言,高價格與低成交量讓一些專業人士望而卻步,生怕自己成為最後接手的冤大頭。
這次私人畫展是一時放不下營造出來的招牌而特意舉辦的,邀請的全是商界朋友,希望能找着幾個慷慨的買家。
尹忻暢徹底放棄了入手的打算。
風格藝術的說法太過飄渺,有的人看不懂,跟尹忻暢想法一樣,認為大師的作品幾年間升值這麽快肯定有的賺,仗着財大氣粗手中有閑錢,争相購買。
尹忻暢看破了,微笑鼓着掌,一副“可惜了我也想要”的惋惜模樣。
鐘瑜曉一直是淡淡的表情,無聊了在椅子下頭勾一勾劉晉雅的指尖。
劉晉雅想觀察拍賣人的表情和叫價,有鐘寶寶一撩,差點就臉紅分心了。
回去的時候,尹忻暢拜托她下次一定要再陪着出來看畫,提出了明确的酬勞标準。
要是以前,劉晉雅肯定想着“鐘寶寶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給一口回絕了,現在情況不一樣,在家裏頭安防護措施要錢,幫助媽媽去Q市買房子定居要錢,給鐘寶寶買點吃的喝的穿的戴的也要錢,工作随時可能因為爸爸的出現給攪黃了……
Z公司的前路不明,她得找個退路。
劉晉雅看了看尹忻暢的糊塗樣子,情感上也有了猶豫:這個懵懂的人雖然能問的人多,手把手願意帶的人卻根本沒有。經紀人為了做成生意難免誇大,畫家不用說,賣自己的作品當然要卯足勁推銷。尹忻暢認識的前輩老練,卻不能時時刻刻陪着,好的畫作自己得買,口頭提點無法把每幅畫的情況說清了,教方法尹忻暢又不會……
尹忻暢沒有人帶,除了花錢買教訓以外落不得好處,她出手幫忙,真的是在創造價值,拿到屬于自己的辛苦費不算什麽。
劉晉雅想通了,答應下來,“試試吧。”
尹忻暢高興,卻留了個心眼,給了之前那位前輩的聯系方式,讓她去聊一聊。
劉晉雅大概明白這算是個隐晦的面試,回去的路上,加了前輩的微信。
前輩一開始愛搭不理的,她用今天的畫展打開話題,說了一點關于這個營銷大師創作瓶頸的淺見,前輩驚訝,收起傲慢的态度跟她交流。尹忻暢的新手問題,前輩不愛答,卻很喜歡跟同好一起讨論,聊着聊着對她很有好感,有興致地一起讨論最近市場的情況。
劉晉雅發現信息有用,緊張兮兮地從包裏頭拿筆記本記號。
鐘瑜曉看她這樣,笑了,“你比上班還積極。”
“哪有。”劉晉雅不滿,“我上班的時候可認真了。”
鐘瑜曉改口,“好,我換個說法,你比上班時自信多了。”
“那肯定啊,我這麽多年的展覽不是白看的,”劉晉雅低着頭發信息,想到什麽就說了什麽。“我接觸財務知識才多久,哪裏能比。”
“為什麽不選擇自己擅長的呢?”
劉晉雅一愣,看過去只見一雙真摯的眼,總算明白鐘瑜曉特地帶自己出來的意思了,“你覺得我不适合繼續做財務嗎?”
“不是。”鐘瑜曉婉轉提醒,“發展副業也不錯。”
劉晉雅覺得有理,看到自己和前輩的聊天記錄又有些遺憾了:“如果我幾年前就下手……現在不至于這麽窘迫吧?”
鐘瑜曉順着她的話聯想,嚴肅起來,“會有很多人追你。”
“那你怎麽辦?”
“搶。”
“……”
——
過了個充實的周末,劉晉雅再上班,除了即将投入緊張工作的不情願以外,還多了一些擔憂。從鐘瑜曉的車上下去,她一步三回頭,特別怕有人無聲無息地跟在身後。
當然,她沒看到跟蹤的人,只看到了鐘瑜曉在車窗裏的三次揮手。
劉晉雅的心情好了些,走進公司,跟前臺小羅打招呼,放下包之後解開纏人的圍巾,拿起水杯去茶水間打水,順便澆一澆窗邊的花。
一切搞定,上班時間快到了,她坐到位置上整理桌面,不期然看到了藏在筆筒後邊的一個小東西。
玻璃珠子。
劉晉雅看了看幹淨透亮的小珠子,疑惑辦公室為什麽會出現這個東西,左右看看,沒看到有同事拿着跳棋盒子。她問了問旁邊的王會計,王會計看了之後也奇怪,轉而去跟李會計說,“這是不是你兒子的玩具啊?”
李會計拿過來,撲哧一笑,“我兒子天天搶着他爸的IPAD玩,要是玩這個就好了。”
旁邊另一個當媽的同事也說,“就是,現在小孩子都不玩這麽原始的東西了。”
小張樂了,“難道開黑去啦?”
游戲太火,辦公間裏的人沒玩過也聽過,笑成一片。
玻璃珠子傳回了手裏,劉晉雅看着這個莫名奇妙出現的東西,沒有多想,放到筆筒裏面,收起心思繼續拿文件。
她一拿,兩個文件袋裏頭抖落出了某個信封。
劉晉雅訝然,打開來看,掃了第一行便臉色煞白。
開頭是:“女兒。”
能叫她女兒的人有誰?
劉晉雅想起周五下班時看到的爸爸,屏住呼吸,顫巍巍地翻頁,目光掃到了落款的字之後直接把信給丢開了。
落款是一個“劉”字。
“小劉?”王會計被她甩信封的動作吓了一跳,“你怎麽了?”
劉晉雅拿過文件夾蓋住信封,笑着搖頭,“剛才看見一只蟲,想把它打死。”
王會計點點頭,沒有在意她急促的呼吸和蒼白的臉色,轉回電腦前工作。
劉晉雅按着遮掩信封的文件夾,放眼望去,大辦公間裏很寧靜,有的只有鍵盤敲打的聲音和電話鈴響,每個人都埋頭坐着自己的事情,根本不會注意到這裏有個緊張戒備的人。
她深吸一口氣,默默安慰自己:沒事的,這裏人這麽多,下面有保安……
劉晉雅鎮定了些,翻開文件夾開始看那封信。
信是打印的,篇幅不長,說的只有一件極其簡單的事情——小時候她很羨慕別人家的小孩子能玩跳棋,媽媽給她買了一套。後來,大富翁游戲開始流行了,家裏沒有閑錢再購置,她臉皮薄,不敢去別人家蹭着玩,抓着媽媽一起玩跳棋,媽媽每次都會用紅色,下得不好,爸爸看了幾次之後忍不住罵媽媽蠢,用藍色下贏了她們。
劉晉雅相信這封打印稿是與爸爸有關了。
事情是小時候真實發生過的,末尾是一句看起來很激動的話——“你還記得嗎!!!!!”
文章的敘事很流暢,語言樸實,把故事說得很感人,但是事實并非如此。
劉晉雅記得很清楚,爸爸見到媽媽下輸了之後罵的“蠢”字太傷人太兇狠,她連帶着對跳棋失去了興趣,放在櫃子底下再也沒用過。
媽媽看到她這樣覺着心疼,柔柔地說了爸爸幾句不是。
結果自然是讨到更兇狠的唾罵了。
劉晉雅從筆筒裏拿出玻璃珠子,紅色的,在辦公室日光燈的照耀下像是在流淌。
如同血液一般。
不免想起了媽媽剛被打進醫院的慘狀,劉晉雅捏緊了信封,片刻後藏到包裏頭,借着去洗手間的功夫給鐘瑜曉打電話。響了兩聲,她想起周一有例會,默默地挂斷發信息。
“爸爸送了東西到我的公司來。”
過了兩分鐘,劉晉雅用涼水把自己的臉頰洗得冰冷,回複傳來。
鐘瑜曉:“什麽東西?”
“信,玻璃珠子。”劉晉雅咬牙切齒地打字,“把小時候一件惡心的事情說得很好聽。”
鐘瑜曉這次回得特別快:“誰幫他送的?”
劉晉雅一愣,暫時不為信件裏頭的惡心語言傷神,思索起這個問題:對啊,Z公司并沒有這麽好進,財務部在最裏頭,走過來要經過的地方不少,勢必會引起別人的注意。不是陌生人送的話,只能是本公司的同事代勞吧。
代勞的人是誰?
劉晉雅思考着,恨不得要沖去問個明白的時候,鐘瑜曉仿若參透了她的心思,發一句話勸阻:“先工作,休息的時候再說。”
“好。”她意識到自己差點被氣糊塗了,回複之後再用涼水擦了擦臉。
回到位置上,劉晉雅把包包的拉鏈拉起來,不讓信封露出來一點,揉揉眉心做事。
忙碌的時間過得快,她挨到了午休的時候,借着出去吃飯的功夫問同事們周末有沒有人加班。小張先表示沒有,王會計說自己周五給兒子開家長會不大清楚,李會計看了一圈,笑着說,“也就管經理有做不完的事情了。”
管雅琴?
或許是相處了一段時間,劉晉雅即使覺得管雅琴不平易近人,也不願意把将這位上司跟徐榮元和爸爸牽扯起來。不過,她找到了方向,迅速鎖定了相關的人。
管雅琴加班,助理必須要跟着的。
可是……容瓊芳沒有大辦公間的鑰匙。
劉晉雅默默地把時間往前移——難道容瓊芳在周五的時候已經把東西放在了她的桌上?如果這是真的,容瓊芳是什麽時候跟徐榮元他們扯上關系的?
她越往下想越覺得害怕,飯都沒心思吃,魂不守舍地去跟鐘瑜曉說了這件事情。
鐘瑜曉安慰了兩句,“別怕,她不能把你怎麽樣。”
“我知道。”劉晉雅急急說着心裏的擔憂,“可是我之前很相信她,她想找個小面館也跟着去了。那個地方很偏僻,萬一她直接利用這個機會引我過去……”
“晉雅,冷靜一點。”鐘瑜曉嚴肅說,“過去的事情已經過去了。”
劉晉雅抓抓頭發,“嗯。”
“你仔細想一想,要是你出事,她是幫兇。”鐘瑜曉冷靜地勸說,“這跟放東西在你的桌面上是完全不同的性質。”
劉晉雅聽着鐘瑜曉平靜的語調,撲通快跳的心沒這麽鬧騰了,嘆口氣,“也對,她有家庭要顧着,應該不會冒險答應做這種事情。”
“家庭?她跟你說過自己的事情嗎?”
“嗯,她主動說的。”劉晉雅想起來還有些想哭,“我看她這麽熱情,還覺得她沒什麽心眼呢。”
鐘瑜曉沒跟着感慨,問了關鍵,“你有沒有提起自己的事情?”
“沒有。頂多說了戴的是情侶戒指。”
鐘瑜曉松口氣。
“曉曉。”劉晉雅想到突然出現的信,實在是害怕,“你晚上來接我可以嗎?”
“好。”
劉晉雅感到心安,看午休時間緊巴巴的不多言,挂掉電話回到辦公室。經過窗口邊,她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