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顧念宸難以置信地看着站在大雨之中的謝蕙岚,眉頭緊皺。他一顆心本來全挂在白瑾身上,擔心她精神負荷過大,擔心她受不了事實的打擊,完全沒有分神思考過白瑾真正在做的事情,如今一見到謝蕙岚,他也是霎時間如醍醐灌頂,腦子裏頓時想明白了許多事情。
白安對白瑾的疼愛已經超乎正常情理之外,說是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也不為過,更奇怪的是,謝蕙岚這個與白瑾沒有任何血緣關系的嫂子也是如此,他們倆夫妻甚至可以放棄自己兒子理所應當獲得的易安繼承權來保障白瑾這一輩子的富貴與榮寵,能讓父母丢下天性裏的護崽情結去支持一個妹妹,必然是另一種更為強大的情感在推動他們。
顧念宸從前懷疑白安,哪怕白瑾言之鑿鑿白安不是兇手,他也認為白安在這場事件中有着不可推卸的過錯,否則他不會試圖隐瞞真相并且将所有人的注意力轉移到一個憑空捏造的“小偷”身上。
顧念宸試想了許多足以讓白安下手推倒白瑾的理由,卻無一成立,直到此刻,他才終于明白過來,他太執着于白安以至于讓自己的思維陷入了死胡同,因為,白安根本就沒有推倒白瑾的理由,他有的只是用謊言替真正兇手開脫隐瞞的理由。
他在保護那個人,那個把他疼愛的小妹妹推下二樓的人。
縱觀整個白家,在這件事上能讓白安不遺餘力去保護的人,除了謝蕙岚,還能有誰?
白瑾急救手術後就被轉移到了他們如今所在的城市接受更好的治療,謝蕙岚如果不是和白安早就相識并感情深厚,她如果不是對白瑾心存愧疚,那樣一個不過十幾歲的小姑娘,是如何沉得下心在枯燥單調的病房裏寸步不離地守護了白瑾幾個月?
白安為了掩蓋謝蕙岚傷害了白瑾的事實,慌亂之中編造謊言,将一切罪過推給了莫須有的“小偷”,他絕對想不到,這個莫須有的“小偷”的帽子竟然會被自己的父親直接扣到了與母親有着不同尋常關系的另一個男人頭上,父親與那個男人起了沖突,最後雙雙命送車輪底下。
白安不過是想化解謝蕙岚和自己的危機,卻把更大的危機親手推到了白家面前。
幾年以後,白安給自己的長子取名白長歸,是為了悼念白老先生,往後,他又給自己的小兒子起名白少起,是為了祝福白瑾,白老先生和白瑾都是他生命裏極為重要的家人,卻也都是被他所害的人。
他們夫妻倆給兩個兒子起的名字,不僅僅是愛,也是一種忏悔,是日日夜夜用自己的血脈向傷者亡者贖罪的刻痕。
如此簡單的因果關系,顧念宸卻至此才恍然大悟。
白瑾在顧念宸的懷裏不停地打着哆嗦,她身體僵硬四肢發涼,嘴裏喃喃地發出一些聲音,顧念宸低頭去聽,聽明白了她是說冷。
“我帶你回車裏去,然後我送你回家。”顧念宸低頭在白瑾汗津津的額頭上撫慰地親了親,這才擡頭看向對面的謝蕙岚,十分客氣疏離地說道:“嫂子,麻煩你幫忙用傘遮一下小瑾,我們的車子就在不遠,還請你送我們過去。”
溫柔賢惠善良體貼的謝蕙岚在顧念宸心中一度是溫暖家庭的代名詞,她總是和氣地笑,起早忙晚地做家務,廚藝精湛,不管多晚多累都會笑吟吟地等待他們回家吃飯,天冷了會給他們添衣服,天熱了會叮囑他們不要貪涼,像每一個可愛的姐姐或母親,溫暖了顧念宸長久漂泊獨居的心,他從沒想過,有一天自己也會用這樣堅硬冰冷的語氣和她說話,就好像她已經不是他們熟悉的嫂子謝蕙岚,而是個毫無感情的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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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蕙岚臉上的血色早已褪得幹幹淨淨,她緊緊抿着發白的嘴唇,什麽話也沒說,只是快步移過來,将自己的傘嚴嚴實實地遮在了白瑾的頭上。
白瑾虛弱地瞥了她一眼,嘴唇動了動,到底還是一言不發地将臉重新埋進顧念宸懷裏,不去看她。
三個人快步走到外頭的街道,顧念宸解了車鎖,在謝蕙岚的幫助下把白瑾小心翼翼地送到了副駕駛的位置,緊接着他又急匆匆打開後備箱,取了條毛毯回來給白瑾蓋上,這才俯身替她綁好安全帶,為她撫去臉頰上的亂發,溫柔問道:“還好嗎?”
白瑾點點頭。
等忙完這些再坐上駕駛座,顧念宸全身上下早已被雨打得濕透,雨勢這麽大,他看了一眼謝蕙岚,示意她也上車,這才關了車門,打開車內暖氣取暖。
雨刷左右搖擺着工作,顧念宸脫掉濕漉漉的外套,回頭看向同樣狼藉的謝蕙岚,不知如何開口,便淡淡詢問道:“老夫人怎麽樣了?”
謝蕙岚張了張嘴,嗫嚅道:“白安在醫院陪着她,目前一切都好,明天就能回家。”
顧念宸點點頭,之後再找不出能說的話,索性閉了嘴,開車上路。
因為大雨滂沱,山區小縣城回去的路本來就崎岖多彎道,顧念宸将車開得十分謹慎,時不時還要注意一下白瑾的身體狀況。
車裏暖氣充足,白瑾的身上還蓋着保暖的毛毯,按理說她的狀況應該有所好轉,可顧念宸發現,她的臉色始終蒼白,并沒有一點點恢複血色的趨勢。
謝蕙岚也一直緊張着白瑾的狀況,見她從頭到尾都不說一句話,盡管憂心,卻也不敢開口。
車子在一個山道上拐過彎之後,一直沉默的白瑾忽然動手解自己的安全帶,并小聲說道:“停車!”
顧念宸忙将車子開到公路邊的一塊小草地上。
車子剛停下,白瑾便打開車門沖了出去,蹲在臨近的草地上嘔吐。
顧念宸連忙跟下車,後排的謝蕙岚也打開車門,撐開雨傘要去為白瑾擋雨,可謝蕙岚剛剛靠近白瑾,就被白瑾揮手推開了,謝蕙岚重心不穩栽倒在地,那把黑色的雨傘也歪倒在了一旁。
謝蕙岚從泥濘的草地上默默爬起來,将雨傘遞給顧念宸,讓顧念宸去為白瑾撐傘。
顧念宸看了謝蕙岚一眼,接過雨傘半蹲到白瑾身邊。
沒想到白瑾回頭又把傘推開,動作過于用力,讓她再次低頭劇烈地嘔吐起來。
她一整天都沒有吃東西,起先吐的還是中午吃下的那一點點餅幹和飲料,等到後來,她連酸水都吐幹淨了,卻還是俯着身體,一陣陣摧枯拉朽似的幹嘔。
“……小瑾……”謝蕙岚的一張臉被大雨沖刷得濕漉漉,她跪倒在地,手腳并用地爬向白瑾,祈求道:“小瑾……小瑾……是我不好!一切都是我的錯!是我不好!你不要這樣,你會生病的!”
白瑾趴在地上吐了許久,直到連身體裏的最後一點空氣都嘔吐出來後,她才晃晃悠悠地站起身,隔着重重雨珠簾幕,定定地看向謝蕙岚,“嫂子,這件事媽媽知道嗎?”
謝蕙岚怔了怔,繼而倉皇地搖了搖頭。
白瑾點點頭,又問道:“如果不是我自己想起來這件事,你和哥哥是不是打算騙我一輩子?”
謝蕙岚痛哭失聲道:“是我的錯!從頭到尾都是我的錯!白安不過是想保護我!你恨我怨我吧!和你哥哥無關!他是被我牽連的!他只是……他只是……”她說到後頭,自己也不知該說什麽,漸漸失去了聲音,只剩下抽抽噎噎的哭泣聲。
“你們為什麽要私奔?”白瑾緊緊握着拳頭,聲音繃緊成線,随時都會斷裂一樣。
謝蕙岚低垂着腦袋,無言以對,痛苦至極,只能反複哀求道:“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白瑾深吸一口氣,臉白如紙,森然道:“你們倆,天天面對着我和媽媽,也能心安理得地過下去嗎?”
謝蕙岚再也說不出一個字,兩瓣嘴唇不停地顫抖,眼裏的淚剛剛溢出就被雨水卷走。
白瑾看着這樣的謝蕙岚,心裏又痛又恨,“嫂子……不應該是這樣的……我們應該是相親相愛永遠幸福的一家人啊……最困難的時候我們都一起堅持過來了,我們應該過得比誰都好才對,為什麽……為什麽事到如今……我卻變得連家都不敢回了?”
白瑾雙目通紅,臉上濕漉漉的,根本分不清哪些是淚哪些是雨。
謝蕙岚哭倒在地,不停說道:“都是我的錯……一切都是我的錯!小瑾!求你不要怨恨你哥哥!他只是想保護我……他從來沒有想過要傷害你,你不要恨他,他是無辜的呀……”
白瑾慢慢蹲下身,在雨中與謝蕙岚四目相對,“無辜?”
顧念宸忽然意識到白瑾想要說些什麽,忙出聲阻止道:“小瑾,不要再說了。”
白瑾卻沒有聽勸地住了口,反而更加生氣地揚手指向顧念宸,恨恨道:“你知道他是誰嗎?”
顧念宸上前抓住白瑾的手,提高音量道:“小瑾!不要說了!”
謝蕙岚擡起頭,呆愣愣地看向顧念宸,“……小顧?他不是小顧嗎?”
顧念宸長嘆一口氣,知道覆水難收,這局面已經不是他能控制的了。
“拜你們所賜,他才成了現在這個顧念宸,你說哥哥無辜?他哪裏無辜了?這整件事裏除了顧念宸!沒有誰是真正無辜的!”白瑾咬牙切齒道:“如果當初哥哥沒有說謊,爸爸怎麽會把顧念宸的父親當成小偷?他不去找所謂的小偷,他們倆就不會因為追逐和争執,一起死在車輪底下了!”
“……父……親……”謝蕙岚徹底怔住,雙眼瞪得滾圓滾圓,她似是不能理解白瑾說的這些話,又似明白了她話裏的指責,“……父親?他的父親……是……”
“沒錯!被你們冤枉成小偷的那個人,就是顧念宸的親生父親!”白瑾數日來憋悶在心中的滾燙情緒終于找到了一個豁口,一瞬間噴湧而出,既毫不留情地燙着自己,也憤怒難抑地燒着了謝蕙岚。“這世上根本沒有所謂的巧合!孽緣!一切都是孽緣!”
作者有話要說: 很多線索都是在一開始就已經給出了的,所以嫂子是當年的“兇手”這件事,希望不會讓大家覺得很突兀……當然,如果一開始就讓大家都看出來嫂子就是“兇手”的話,那我這懸疑也懸得太沒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