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事情就像是厲戎說的那樣,翻了篇。最起碼表面看上去是如此。
詹智堯自打那次在墨陸墳頭哭的不能自已,後來緩了幾天,真的不在厲戎面前提起過往了。
墨陸變成了相冊裏青澀美好的記憶,青春不敗,在那裏,不在未來。
商鋪電話過後,厲戎又若無其事開始往詹智堯那處“小破房子”跑,樂此不疲。有熱乎乎的家常飯菜可以吃,有不夠軟卻很合心意的人可以抱,有不奢侈昂貴卻溫暖的大床和沙發,滾起來很舒服……
詹智堯的柔順讓厲戎很滿意。
那天馬六電話打進來時候,厲戎正要下班。
這麽多年沒聯系,厲戎真聽不出來電話裏自報家門的“馬志春”是誰。
對方興致頗高讓他猜,厲戎沒那個耐心煩兒,聽着聲音足夠客氣卻冷了下來:“馬先生有事直接說事吧。”
電話那邊頓了頓,有點失落:“榮子,我是馬六。”
兩人約在了大中華酒樓吃晚飯,敘舊。厲戎沒有敘舊的心,卻也無可無不可。
當年塗家對他厲戎出手,馬六算殃及池魚。從這個層面,他欠馬六的。
只是如果不是馬六躺病床上改了口供,作證厲戎和帶出場的阿貍在吃飯時候就有口角之争,厲戎也不會被判了七年。
厲戎能理解,塗家恩威并施下,馬家必然的軟腿子。只是從那兒以後,馬六被他踢出了朋友的範圍。何況那晚巨變之下,真正無辜受害的還有詹智堯。
馬六胖了,眼見着有了中年人的福态,腆起了肚子後退了發際線。不過三十出頭,面目平庸的再不見往日的意氣風發。
厲戎推門進了包間,馬六稍顯局促的站起身,有點過度熱情的笑着過來:“榮子,現在越來越帥了啊。這要是在大街上見着,我都不敢認你。”
厲戎避開他的擁抱,淡淡的:“不習慣。中國人還是握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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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六讪讪的:“坐,坐下聊。我這才從加拿大回來,一時忘了……呵呵,時差還沒倒過來呢。”
服務生進來倒茶點菜。
馬六興致勃勃:“有什麽好吃的,榮子你推薦推薦?”
厲戎興致缺缺,沖着服務生擡擡下巴:“你們範經理今天在嗎?讓她看着配菜,兩個人。再拿瓶五糧液進來。”
第一杯酒落肚,馬六剛要感慨,厲戎擱在面前桌上的手機就震動起來。
馬六眼看着對方接起電話,眉目變得柔和,說出口的話都不一樣。
“……忘了,還沒養成習慣……嗯,原來也沒個管着的……以後注意……是嗎?這麽巧?我沒印象了……嗯,回去說。早點休息……知道了。”
馬六笑着打趣:“弟妹?忘了跟家裏請假了?”
厲戎挂了電話,随手扔桌子上,不置可否的嗯了一聲。
馬六又舉杯子,頗多感慨:“榮子,咱倆有十年沒見着了吧。我當年被我爸送出去,一晃就是現在。我們都老了……不對,是我老了,榮子你正當年,倍兒精神!”
“六哥,你甭這兒左一句右一句的捧我了,聽着還是我當年認識的馬六嗎?”厲戎一口飲盡杯中酒,利落放下:“過去的都過去了。最近剛有人教會我原諒不記恨,我也理解你們馬家當年的苦衷和難辦。所以,犯不着這樣,咱還是有話說話,沒話就喝喝酒,好好聊聊天,行嗎?”
馬六有點難堪,摸了摸圓潤的臉頰:“榮子,你還叫我聲六哥。馬六慚愧。當年是我對不起你,塗家掐着我馬家的命脈讓我做僞證……榮子你知道,我馬六不是那種為了自己利益可以不顧兄弟義氣的人。可是我不是我自己,我身後還有一大家子,逼着我昧着良心說瞎話。我可以為你兩肋插刀無所謂,可我不能讓我爸我媽我叔叔伯伯堂哥堂弟一起跟着我插刀……”
厲戎笑笑,看着面前的碗碟有些微的出神。
時間對一個人的改變的巨大的。環境的巨變能造就厲戎這樣不信法不信邪只信自己權勢的,也能養出詹智堯那樣習慣忍讓不計較、溫和圓潤的老好人,更能培植出一大批馬六這種模糊了面目抱怨人生庸碌無為的人。
“過去這麽久,那天晚上的事兒還在我腦海裏栩栩如生……”馬六眼角有微微的濕潤:“咱們從燒烤攤分開,我就帶着Andy去酒店開房。打車到酒店門口,他媽的有人拿着砍刀對着我沖過來。那是我家的産業啊,對方嚣張的根本不屑一顧。當時我都吓傻了,Andy那個鼈孫子見勢不妙,跑的比誰都快。我挨了三刀跑進大堂,那個人拿着刀還不依不饒,幸好酒店的保安經理帶了人出來,我這才撿回一命。後來送去醫院時候,我自己琢磨就不對勁,我爸接了個電話,臉色就難看的跟什麽似的,指着我鼻子罵,讓我嘴賤,什麽人都敢稱兄道弟。我估計,八成這事兒是沖着你去的,是塗家幹的。我問我爸,他不吭聲也不否認。我當時急的不行,想給你打電話提醒你,結果我爸直接把我手機收了。後來我還是借了一個小弟手機,隐藏了號碼給你發的消息,讓你跑。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明白,可是我不能再落把柄給塗家。是我馬六慫貨……兄弟,對不起。”
馬六站起身,鄭重其事給厲戎鞠個躬。
“你那天晚上給我發消息了?”厲戎有點詫異:“我怎麽沒收到?”
“啊?”馬六也吃驚的揚眉:“具體時間我不記得了,應該在咱倆分開一個多小時的時間?我就給你發了一個字。跑。”
厲戎想想,明白了:“那會兒我應該被塗建梁派的人敲昏了。手機後來也沒了,我醒過來就被警察帶走了。事情串在一起,估計消息漏掉了。”
馬六懊惱的拍額頭:“我要是先前那個電話打給你就好了。”
厲戎臉色緩了緩:“六哥,這事兒就揭過吧。你給我提了醒,更不欠我什麽。我現在挺好,看樣子你也不錯,就成了。來,喝酒。”
馬六喝酒,唏噓難平:“榮子,我知道這些年你不容易。我是被送出去不在國內,可是這邊消息我一直跟着。塗家是咎由自取,活該。也不是掘了他家祖墳,非要趕盡殺絕,什麽事兒不能請個中間人坐下來調停呢?不就是瞧不上咱們——”
厲戎笑着打斷他:“瞧不瞧得上都是舊事了,人不能老是往後看不是?六哥這些年過的怎麽樣?成家了?這次是回來發展,還是探親?”
馬六眨眨眼睛:“說的是說的是。我這些年在加拿大大農村,算是徹底磨平了性子。好山好水好無聊,沒有國內這麽多的夜生活,什麽泡吧啊洗腳啊桑拿啊,想都別想。第一年日子真難熬,後來慢慢習慣了,也就适應了。這次回來是探親,我家大伯去世,正好帶着老婆孩子回來認認門,待段時間再回去。榮子你別說,我這十年在外面待的,乍一回來感覺自己跟傻子似的,看什麽都新鮮,跟別人說話也覺得自己反應遲鈍,真變愚了。”
“國內競争殘酷,生存環境也惡劣,在加拿大挺好。”厲戎點了點馬六面前的菜:“嘗嘗,他家招牌。”
看得出,馬六忏悔過後情緒開朗不少。各式精致菜肴吃的不亦樂乎:“這個味道不錯……豆皮做的?不可能吧……還是咱們大中華料理好吃。”
厲戎很少動筷子,抽着煙端着酒看他吃。
“對了。”馬六拿紙巾擦擦嘴巴:“榮子,我今天來見你之前,在街上意外碰到一個熟人。”
“是嗎?”厲戎微笑:“真巧啊。”
馬六也嘿嘿的笑,憨憨的樣子:“說起來我挺對不住人家的。當年混賬,就為了點自己的小心思,想使點手段把人拿下。結果寫文案那個小王八犢子又沒聽清楚,直接把大字報貼學校門口去了。對,那個老師,你還記得嗎?他後來被學校開除了。我今天看到他,跟他道歉的,結果人家一臉茫然,根本不認識我的表情,真尴尬。”
“現在還想嗎?”厲戎笑吟吟低了根煙給馬六。
馬六又是擺手又是搖頭:“別鬧了,那都是年少輕狂時候幹的傻事。現在哪能啊。”
“浪子回頭。”厲戎也不點破:“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