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勇者
鐘離晴的離場是出乎諸人意料的, 畢竟她接連敗了敖少商與殷煥兩人, 中間又跳過了二十多個參賽者, 面上卻是一副未盡全力的模樣, 完全可以繼續戰鬥下去,挑戰連勝的戰績。但是鐘離晴在與殷煥對戰以後便裝作受到了內傷的樣子, 捂着胸口慢慢下了場,并且很快離開演武臺, 作勢要去修養。
對于鐘離晴來說, 參加挑戰賽最大的目的是為了賺取足夠的積分值, 順便檢驗一下這段時間的修煉成果,驗證自己的猜想——既然以上三個目标都基本達成, 那麽也就沒有繼續下去的必要了。
從本質上來說, 鐘離晴其實是個勝負心非常淡薄的人——她不喜歡戰鬥,也不覺得浪費力氣甚至拼着受傷只為了一個輸贏與否的判定有什麽意義。
在她的字典裏,只會把人判斷為有無威脅。如果有威脅, 就想方設法的摒除威脅,哪怕最後是殺死對方, 也在所不惜;相反的, 如果沒有威脅, 那就不需要理會了。
殷煥是已經處理掉的麻煩,羅仲倫則是待解決的隐患,二者都被她打上了威脅的标簽,不同的只是優先級罷了。
她一共贏了兩場,中間跳過了二十五場, 按照勝一場十點積分,跳過一場折半獲得五點積分來計算,她已經收獲了一百四十五點積分值,加上她原來摘取玲珑綠萼換到的二十個積點,已經大大超出了預期。
再算上她花了二十點給自己下注贏取的賭注,現在她擁有近三百點積分值,在同階的灰衣弟子之中,已經是身價不菲了。
鐘離晴很滿意自己的收獲,也不打算再待下去——她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裏靈力有所異動,穴鞘的瓶頸也有些松動,看來還是要盡快鞏固一番,方能不留隐憂。
想到這兒,她遂離開了熱鬧不減的演武臺,打算先去一個人煙稀少的地方回複靈力。
在她轉身的時候,敏銳地覺察到羅仲倫悄然做了個手勢,而人群中便有一灰一青兩個弟子悄然跟了上來。
鐘離晴抿了抿唇,只當沒有發現,仍是自顧自走着,手中卻暗叩着幾張無形符箓,準備在拐角時給這兩人來個出其不意攻其不備,再借機逃走。
只是又走出一小段距離後,她卻又感覺到一股陌生的氣息綴了上來……準确來說,倒像是盯上了尾随她的兩人。
鐘離晴索性不經意地一拂手,将腰間的佩玉落下,而後裝成發現掉了東西的樣子,自然地在原地站定,轉身,正對上那一青一灰愕然看來的兩人,以及他們身後面色冷然的玄衣弟子——在崇華,玄衣是刑峰執法的象征。
她微微一笑,朝那玄衣弟子颔首示意,而後撿起玉佩,仔細地挂好,之後便若無其事地走了。
果然不出所料,她的表現引起了刑峰的注意,而那羅仲倫要找自己的麻煩,恐怕要先掂量掂量自己是否得罪得起崇華最可怕的佑原峰——別稱刑峰——的怒火吧。
那兩個人沒再跟過來,而不久之後,那刑峰弟子的氣息也遠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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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離晴輕輕舒了一口氣。
到了沒人的角落,服下一顆還朱丹恢複氣血靈力,又休息了片刻,她重新回到了磨劍臺。
來時路與離開的方向一致,她要回去,自然還是要經過演武臺的。
離開以前,先去櫃臺領取了積分,目光一轉,卻發現演武臺被人群圍得裏三層外三層,不僅是灰衣弟子聲嘶力竭地鼓舞吶喊着,就連一些青衣弟子也神色激動。
——不知裏面的比鬥進行到了怎樣激烈的地步,引得這些平日裏低聲細語,自诩斯文的劍修們如此失态。
鐘離晴不是個好奇心重的人,随意瞥了兩眼,發現無法透過人群看個真切,也不強求,轉身就要走出會場,禦劍離開。
忽然,她感覺到一陣有些熟悉的靈力波動,而且這靈力在頃刻間的暴動之後,驟然虛弱下來,好像是用盡了靈力。
——那是淳于秀的靈力波動。
只聽一個洪亮的男聲透過人群傳來,還帶着幾分不以為然:“你這姑娘倒是硬氣,竟然能面不改色地抗下我兩劍……不過,也到此為止了——我茂承威可不是什麽軟柿子!今天就讓你見識一下煉氣大圓滿的手段,看劍!”
鐘離晴神色一凜,目光一掃,見櫃臺邊上趴伏的兩只石獅子,腳尖一點,輕輕松松地躍上了那石獅子的後背,一下子壓過了前排烏壓壓的人群——視野開闊起來,将前面的場景看得一清二楚。
一個七尺壯漢擎着手中的木劍,朝着面前秀麗纖細的身影劈了過去,劍勢大開大合,如山鳴海嘯,氣勢磅礴。
鐘離晴看得真切——他劍尖所指,青光凝聚,仿佛有一只巨大的狼頭虛影籠罩在劍光之外,張開血盆大口,對着淳于秀撕咬而下。
在場諸人,能感受劍意的鳳毛麟角,但是能看清劍勢虛影的倒也不在少數,衆人不由為淳于秀捏了一把冷汗。
卻見這姑娘神色不動,單手執劍立在身前,左手并指凝勁,在劍刃前一劃,白光一閃,那靈力也同樣模拟成了一頭獸形的虛影——只不過比起那張牙舞爪的狼頭,這白光過後浮現的羊形虛影,從物種屬性壓制而言,卻是稍遜一籌了。
鐘離晴蹙了蹙眉頭,目光從那栩栩如生的惡狼獠牙上移開,落在那道白羊虛影上,細細打量起來——那不是普通的山羊,也不是膘肥毛厚的綿羊,卻是一頭矯健強壯的羚羊,犄角鋒銳,絲毫不亞于狼牙,氣勢如虹,半點不懼那狼嚎,頃刻間,竟是将那茂承威的攻勢牢牢擋下了。
“好!”
“壯哉!”
“姑娘威武!敗他!敗他!”
因為淳于秀的表現,臺下的圍觀者竟是歡呼起來,放眼望去,竟是七八成的人站在她這邊,替她搖旗鼓勁的。
盡管如此,靈力的差距卻不是這麽容易消弭的……沒多久,淳于秀已見頹勢。
若是放在鐘離晴身上,明知打不過,她便不會與對方硬抗,而是會看準時機再出手,确保勝利;就如賭博下注,百分之五十的贏面才值得一搏,百分之四十則需要深思熟慮,分析謀劃,若是低于百分之三十,這種堪稱冒險的行為,除非是極度危機的情況,否則她根本不會考慮。
然而在她意料之外,卻又在情理之中——淳于秀這個煉氣後期在面對煉氣大圓滿的全力攻擊時,卻絲毫沒有退縮的意思。
當那羊形的虛影被狼牙咬碎以後,淳于秀并未就此認輸,甚至眼都不眨一下,立即凝出了第二道虛影,再次擋住了逼近的狼牙;只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次凝出的虛影要比方才更模糊一些,顯然她的靈力已經消耗了大半,再也支撐不了她如此的揮霍。
鐘離晴默默地看着臺下為她鼓舞助陣的弟子們,不明白他們的熱血與興奮從何而來,更不明白苦苦支撐的淳于秀是在發什麽瘋。
在她看來,淳于秀敗局已定,不如早早地棄權,保存顏面,又何必落得如此狼狽?
——以卵擊石,實乃不智之舉。
心裏嗤笑着淳于秀的頑固,鐘離晴的腳步卻像是生了根似得,怎麽都邁不開,離開的念頭早就被扔在一邊,雙手負在身後,不自覺地攥成了拳頭,指甲深深刻進了掌心,落下月牙狀的印痕,她卻只是目不轉睛地盯着嘴角已經開始溢出血絲的淳于秀,屏住了呼吸,也不知道是希望她能識相地放棄,還是在為她祈禱一個幾乎不可能實現的反轉。
又是一次實打實的強攻,身為局外人的鐘離晴都覺得幾分不忍。
那茂承威是個毫無憐香惜玉之情的莽漢,淳于秀的刀刃在他接二連三地猛擊下已經卷了刃,身上更是傷痕累累。
不僅是她的唇邊溢血,她的虎口也崩裂開來,血花四濺,而她卻似無所覺,仍是與那茂承威鬥得激烈——薄唇緊抿,眼神卻好像綻着光。
有那麽一刻,鐘離晴甚至覺得她是愉悅的,整個人都沉浸在戰鬥的樂趣之中,無所顧忌。
……瘋子。
鐘離晴覺得這超出了她的認知。
最後一次交鋒,淳于秀用盡了全力,卻始終不是茂承威的對手:相互錯身而過,那道狼形虛影穿透了她的身體,将她大半個肩膀都撕裂開來,血霧漫天,竟是有一種別樣的凄美。反觀茂承威,本以為他只是損耗過度,并未受到什麽實質上的傷害,然而下一刻,卻見他猛然咳出一口鮮血,左手撫向左肋下半寸——那裏有一個手指粗的血洞,正汩汩地往外冒着血。
鐘離晴看得分明,若不是最後關鍵的時刻,他及時側開身體,并且格擋了一下,那這傷口便已經落在他心髒處——這傷口甚至能要了他的性命。
“哈哈哈,好、好!”捂着那血洞,茂承威卻豪放地大笑起來,回身指着拄劍而立的淳于秀,“這一戰打得痛快!痛快!”
淳于秀回頭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勾了勾唇角,聲音虛弱卻堅定:“下次……我必不會輸。”
說完,便擡步走下演武臺,只是還沒走出兩步便支撐不住,轟然倒下。
“淳于師妹!”
“淳于師姐!”
“秀秀……”
一時間,扶的扶,抱的抱,手忙腳亂地将她送去醫治,更有一群人跟在後邊噓寒問暖。剩下的人則是餘興不減,擔憂着她的傷勢的同時,卻也津津樂道她方才的比鬥,仿佛沒有一個人在意她敗了的事實,就連押注她而賠了積分的人,也顯得格外平靜。
鐘離晴在原地呆立了片刻,愣愣地望了一眼淳于秀被人擡走的方向,随後跌跌撞撞地躍下了落腳的石獅子。
走出磨劍臺,好一會兒才想起要禦劍,卻因為心神不寧不敢飛得太快,大半個時辰都沒能回到住處,恍惚間,也不知道自己怎麽就來到了時常造訪的寒梅峰。
今天并不是七日一次約見慕葉前輩的日子,寒梅峰上也依舊沒什麽人,鐘離晴勉強禦劍飛進了梅林中,布了一個簡單的幻陣便再也支持不住,盤膝坐下,放任亂竄的靈力将自己包裹起來。
——淳于秀的比鬥讓她深受觸動,本來就不穩定的靈力因為心神失控而方寸大亂起來。
她不能理解,淳于秀偏執到近乎于愚蠢的戰鬥,不能理解她拼盡全力時異常明亮的眼眸,不能理解她最後重傷茂承威時欣然的微笑……可她最不能理解的,卻是自己此刻沸騰的熱血和酸脹的情緒,好像心口堵着一股熱流,讓她久久無法平息。
淳于秀是個不折不扣的傻瓜。
在冷眼旁觀那場比鬥時,鐘離晴一直是這麽覺得的。
直到此刻,她都不曾改變自己的想法。
然而在內心深處,卻有一個聲音在蠱惑着她去嘗試這種不顧一切地、酣暢淋漓的戰鬥。
——勇者,氣也。
見難不恐,遇痛不動,知死不辟,是為勇。
知者不惑,仁者不憂,勇者不懼。
毫無疑問,淳于秀,是個勇者。
那她呢?
鐘離晴扪心自問。
……那她呢?
瞻前顧後,畏首畏尾,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甚至連戰鬥也束手束腳,不從本心。
比起勇往無前的淳于秀,她鐘離晴,到底算什麽?
“噗——”周身的靈力陡然間震蕩開來,将那幻陣都震裂成漫天齑粉,而她自己卻猛地吐出一口鮮血,昏死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 問:為什麽羊能打敗狼?
答:參照《喜羊羊與灰太狼》
其實我真正想教會晴寶寶的是——戰鬥的樂趣。
七夜:上呀!打她呀!肉搏呀!
就是那麽激情澎湃才好看呀!
鐘離晴:導演,麻煩不要随便給自己加戲。
七夜:要你管!給勞資乖乖躺下裝屍體。
鐘離晴:呵呵。
導演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