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棋盤之上縱橫交錯, 黑子白子落得半滿, 懂的人自然能看出其中步步兇險狠辣, 定然是兩個棋力超群之人的生死厮殺,然而在虛竹眼裏,這黑子白子的門道卻是一點也不明白, 只看得出黑子白子亂七八糟讓他頭暈目眩, 拿着棋子也不知該往何處落。
何況邊上還有那麽多人看着他, 他的眼睛左看看右看看,冷汗一滴滴往外冒, 扭過頭去眼巴巴看着那把他推到場中的先生,指望着他能給自己一點提示。
然而仲彥秋只是笑,站在那邊似乎置身事外一般毫不關心的樣子, 偶爾側頭同身邊那位看着讓他有些怕的年輕男人講話, 也不知是講的什麽,虛竹手心裏的汗滑得要捏不住棋子, 游移不定在那裏站了大半晌。
蘇星河涵養頗好,即便是知道虛竹什麽也不會也不惱,只站在那裏等他選定地方落子, 不過眼神時常不由自主地往仲彥秋的方向瞟, 看看仲彥秋, 又看看他腳邊丢了個大人裝死不動彈的巫行雲和李秋水。
他們不說話,卻不代表別人不會說話,見虛竹幹站在那裏發愣,跟在慕容複身後的中年漢子開口道:“小和尚, 你要是想下,就快些下,不想下就快些認輸,在那裏站着,可不是占着茅坑不拉屎嗎?”
他話說得不好聽,嗓門又大,聽得虛竹臉色通紅,吶吶就想把棋子放回去認輸,偏一回頭又看到仲彥秋正盯着他,伸出去的手又縮了回來,最後只好閉着眼随便往棋盤上一放,也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走了一步怎麽樣的棋。
他不知道,別人确實知道的,就算只是粗通棋術的人都能看出,他這可是走了一步徹頭徹尾的臭棋,珍珑棋局之所以難破,便是在于其黑白相争已成僵持之勢,只要任何一方露了一點退意,就會頃刻間失了大半地盤,但若是執意相争,就只會讓局勢愈發膠着,難以收場。
虛竹這一步一下,可以說是自尋死路,生生讓了半壁江山出去,眨眼功夫棋盤上的白子就少了大半。
方才那開口的中年漢子見狀毫不留情地嘲笑了起來,他前面的慕容複臉上也顯出幾分驕矜自得的笑來,方才見仲彥秋執意讓虛竹出來應戰,他還當那小和尚有什麽不得了的本事,現在看來,大抵也就是被随意推出來轉移注意力的罷了。
雖說虛竹的确下得不好,段譽卻是個護短的,梗着脖子張嘴就同那中年漢子争執了幾句,那中年漢子說話不甚好聽,又是個胡攪蠻纏的性子,段譽雖然沒被說倒,但也一樣沒占着什麽便宜。
蘇夢枕看了看棋盤,道:“的确是一步爛棋。”
不過在這裏,卻也可稱得上是一手妙棋了。
仲彥秋聽出他未盡的意思,兩人交換了一個彼此心知肚明的眼神,露出個笑來。
虛竹擦擦額頭上的汗,自知自己做了錯事,可憐巴巴摸着棋子看着蘇星河慢悠悠吃掉了棋盤上的大半白子,也不知該做些什麽,只好胡亂跟着蘇星河把棋子亂放一氣,聽到蘇星河說“閣下已是輸了”時,竟是頗有幾分如蒙大赦的解脫感。
虛竹退了下來,仲彥秋又走了上去,見他離開巫行雲眼睛一亮,下意識掙紮了兩下,卻還沒等接着動彈,就被替補上來的蘇夢枕一腳踩得安分了下來。
她沒看見這個男人動手,但是本能就告訴她最好不要在這個時候輕舉妄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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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行雲年歲不小,但只看外貌的話也不過是八九歲的女童模樣,玉雪可愛面上又沾着塵土血漬,趴在那裏頗為可憐的樣子,就算方才親眼看着她是如何大發神威,現在見她如此恹恹的模樣也要忍不住心軟幾分。
虛竹退下來擦擦汗,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蘇夢枕,才又湊近一些,蹲下來給巫行雲擦擦臉上的塵土。
“你這小和尚倒是憐香惜玉。”李秋水和巫行雲争了大半輩子,哪怕只是個小和尚,她也要張口諷刺上兩句,巫行雲被點了啞穴無法反駁,只能用眼神表達自己的譏諷與輕視。
“二……二位施主……”無辜被卷入的虛竹捏着帕子進也不是退也不是,被李秋水三言兩語調笑得耳根都紅了個透,只能低頭念着佛號裝作沒聽見,但手上還是很輕柔地幫巫行雲擦去了臉上傷痕沾着的塵土。
“小和尚,為何不也來幫我擦擦?”李秋水說道,“莫不是嫌我貌醜無鹽不成?”起先她的語氣還柔美平和,說到後面卻平添了三分歇斯底裏與殺意。
“不……不是……”虛竹結結巴巴道,“男女,男女授受不親……這位,這位施主……”
“行了。”蘇夢枕在李秋水開口前截住了話頭,眼神冷厲地看着她們,“還嫌不夠丢人嗎?”
李秋水恨恨閉上嘴後,他又對虛竹溫聲道:“她們二人言行無狀,讓你見笑了。”
虛竹連連搖頭,把帕子塞回袖子裏,退了幾步跟在那年老僧人身邊,宛如驚弓之鳥。
棋盤邊,蘇星河恢複了棋盤,同仲彥秋分別取了棋子。
“請。”蘇星河拱手。
“請。”仲彥秋微微颔首,看着棋盤上黑白交錯的棋子,心下推演着接下來的路數。
局勢僵持不下難以為繼是真,但卻也不是無法可破,幾十子後,局勢已然到了最為膠着的階段,蘇星河額上滲出滴滴汗水,凝神盯着棋盤,咬唇思考着該如何往下走。
王語嫣細聲細氣地同慕容複的家将講解着棋盤上的局勢,在她看來,仲彥秋的棋力絕對在大部分人之上,即使是表哥也是多有不及,許多棋路如羚羊挂角無跡可尋,後面細細想來卻又精妙至極叫人拍案叫絕。
不過就算是這樣,他也僅僅是比慕容複和段譽拖延了更長的一段時間,最後依舊不可避免地陷入了那種共同的境地,進退維谷,動彈不得。
仲彥秋不慌不忙地又取了棋子,徑直落在了黑子布下的包圍圈中。
自投羅網,轉瞬間大好形勢毀于一旦,棋盤上白子就此少了大半。
“可惜……”
“可惜……”
段譽搖着頭唉聲嘆氣,竟是和王語嫣異口同聲地感慨道,說完看了對方一眼,王語嫣仍是那副不為所動的冰冷模樣,段譽卻漲紅了臉,笑的像是個傻子。
“要輸了嗎?”虛竹忐忑不安地問道。
“不一定。”蘇夢枕看着仲彥秋的側臉,微微揚起唇角,“你且看着便是。”
的确是不一定,雖然仲彥秋那自毀城牆的一子丢了半壁江山,但是也清出了大片棋盤,擺脫了進退維谷的尴尬處境,騰出手腳來重新籌謀,一點點蠶食吞并。
又百步後,段譽展顏道:“要贏了!”
果不其然,蘇星河舉棋游移半晌,最終放下手嘆道:“我不如先生多矣。”
而後他退開幾步,走到身後的木屋前,道:“先生請。”
他身後那木屋建造得頗為奇怪,無窗無門無處可入,仲彥秋整整袖子,劈開木板而入。
屋內空空蕩蕩什麽也沒有,因為無門無窗黑漆漆地只有他破門進來的洞隐約透出了些光亮,仲彥秋環視一周,聽得隔着牆壁有一個蒼老低沉的聲音傳了過來:“你既是破了我的棋局,便是有緣之人,快快進來吧。”
那聲音極為和藹慈祥,沒有半分惡意,仲彥秋挑了挑眉梢,在那板壁上敲了敲,板壁早已腐朽,被他一動當即破了個洞。
板壁的後面仍是一間黑漆漆空蕩蕩的房間,卻又一個人影在半空中懸着,乍一看見頗有幾分鬼魅的驚悚感。
“快快過來,讓我好生看看你。”那人影道,走近一看,才發現他并非漂浮在半空中,而是用一根繩子把自己吊在房梁上。
仲彥秋站定,也不見禮,只打量着那個人,雖然聲音蒼老,但從外貌看那人不過三十來歲的年紀,須發不見半根半白,臉上潔白光滑沒有一點皺紋,顧盼之間神采飛揚,氣度閑雅,可以說是這世間一等一的美男子了。
如果上個世界的無崖子再高大些,脾氣再軟和些,年齡再大一些,就和眼前之人一模一樣了。
這便是這個世界的無崖子了。
“好孩子。”無崖子看着仲彥秋,對他的面容也是極為滿意,又挑了幾個問題考校,仲彥秋也是對答如流,無崖子自然是不能更加滿意。
“你再過來些。”無崖子伸出手搭在仲彥秋手臂上,仲彥秋能感覺的一股內力緩緩探進來,隐約試探着他的底細,仲彥秋也不刻意控制,自然而然地運起內力抵抗。
仲彥秋的內力運行方式參考着逍遙派的典籍進行過多次修改,糅雜了北冥神功,小無相功等等逍遙派的秘籍,取長補短融合進他本身的修行之中,因此既像是逍遙派的功夫,又跟逍遙派的任何一門秘籍不同。
這種特征落到了無崖子眼裏……
無崖子吞了吞唾沫不死心地又探查了一遍,仲彥秋也放開了任他探查。
一刻鐘後,無崖子臉色煞白地跪倒在地,“徒兒參見師傅。”
能夠真正将逍遙派諸多典籍融會貫通的,天下間除了他師傅逍遙子外,再無第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