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你合該好好看看他的。
仲彥秋這麽告訴段延慶。
我合該好好看看他的。
段延慶這麽想着。
合該早早的, 早早的就好好看看這孩子的。
段譽幾乎可以說是驚悚地看着段延慶從仲彥秋的書房裏出來, 下意識就探頭往裏看了看, 見仲彥秋安然無恙地坐在書房裏收拾棋盤才松了口氣,警惕地盯着段延慶。
段延慶也正看着段譽。
段譽的眉眼他是熟悉的,那種典型的段氏一族的長相, 清俊儒雅, 溫和端方的君子模樣, 但是除此之外,還有什麽讓他更加熟悉, 更加悸動的東西,存在于深深的血脈本能之中,提醒着他某些難以置信而又确實存在的事情。
那是一種無需言明就已然心下明了的聯系, 他扭頭看向仲彥秋的房間, 那個神秘到讓他有些不寒而栗的男人悠然自得地微笑着,把玩着手中的茶杯, 微微舉起一些,嘴唇開合翕動,聲音幾不可聞。
“恭喜。”
段延慶想起了鎮南王妃刀白鳳的模樣, 那是個美豔而又高貴的女人, 雖然只是驚鴻一瞥, 但那清冷孤高的身影漸漸與深藏在記憶裏的某個身影重合在了一起。
天龍寺外,菩提樹下,花子邋遢,觀音長發。
他徐徐吐出一口氣, 天龍寺本就是大理的皇家寺廟,雖然香火鼎盛善男信女甚多,但是除了段家人之外幾乎從不留人夜宿,那天已經是深夜,能從天龍寺出來的女子,也就只有嫁入段家的女子了。
他知道的,一直都是知道的,只是本能的想要忽略這件事。
段延慶看着段譽,年輕人的眼睛澄澈清明,警惕卻并沒有什麽惡意,就那麽直直的倒映着他的身影。
一雙沒經歷過什麽挫折苦痛,如赤子一般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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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是山間清泉,攜着漫山遍野的清風明月鳥鳴花香,一時心下澄明,如入桃源。
他忽然就笑了起來,“不錯。”古怪的聲音裏顯不出半分他的心情,激動也好,喜悅也好,種種心情都被掩藏在了他僵硬的面容之下,他伸出一只手想要拍拍段譽的肩膀,但是伸到一半頓了頓,還是放了下來,只是點了點頭,以細鐵杖點地,一瘸一拐離開。
“慢走。”蘇夢枕走了兩步略送了送,而後又轉身看着段譽,“今日的功課可完成了?”
他這麽一提,段譽頓覺後背發麻,也沒什麽心思去想什麽勞什子的四大惡人到底是想幹什麽了,火燒屁股一樣跳起來沖進書房,光看模樣就知道定然是沒有完成的。
倒不是他有多麽排斥學習,比起學武逍遙派那些星象醫蔔之類的雜學他還是相當有學習積極性的,段譽本來就喜歡這些東西,也有些天分,只不過阿紫一來鬧騰得他頭大如鬥,別說騰出時間來看那些蘇夢枕布置下來的功課,就連他那完成了的功課都時不時會遭那池魚之殃。
蘇夢枕也知道他這段時間過得不怎麽快活,便沒怎麽說他,只讓他把落下的功課一一補上便是。
“我這些日子實在艱難……”段譽皺着臉,語調裏隐隐帶了些撒嬌的意味,“不知能否收留我在此小住幾日。”
許是因着從小被嬌養着長大,他天然地便有那麽幾分不讨人厭的驕矜,就像是在家裏被好生養着未曾吃過半分苦頭的嬌貴貓兒,只要舔舔爪子撒撒嬌,想要的自會有人送到面前。
仲彥秋看了一眼蘇夢枕,蘇夢枕點頭道:“隔壁還有客房空置,你自去收拾了便是。”
雖然仲彥秋和蘇夢枕的院子和鎮南王府只幾條街之隔,卻并非什麽高門大院,只是一間簡單的兩進院落,院前種了枇杷樹之類的高大樹木,樹下則是各色低矮的花花草草,都不是什麽名貴品種,仲彥秋從賣花的人家随手拎回來的,不過一直養得還算精心,因而一年四季庭院都有花開得熱鬧,紅的白的藍的紫的,挨挨擠擠湊在一塊,倒也不怎麽難看。
客房是沒人住過的,自然難免灰塵遍布疏于打理,段譽又是個沒幹過粗活的小少爺,拎着抹布掃把折騰半響也沒把屋子收拾清爽,而仲彥秋和蘇夢枕都不是他家裏那種對他千依百順的長輩,他收拾得上蹿下跳他們也不說話只看他熱鬧,見他可憐巴巴地抱着被子笨手笨腳地鋪床也半點幫忙的意思都沒有,仲彥秋看着他還調笑了兩句蘇夢枕——當初蘇樓主的自理能力也說不上好,折騰出不少笑話。
他笑,蘇夢枕也不惱,只跟着笑笑,又搖頭嘆息段譽可實在是個呆瓜腦袋,要說笨也不算笨,卻偏偏在很多事情上都不怎麽開竅。
“這樣不也好。”仲彥秋說道,“想的少的人總是過得快活些。”
“但想的太少,可是做不成大事的。”蘇夢枕說道,大理的國情複雜,段譽想要坐穩位置可不怎麽容易,稍有不慎就會像段延慶那一支一樣,權臣當道養大了心,最後險些連命都沒能保住。
“你且放心。”仲彥秋拍拍自己總是想的太多的戀…戀人,“吉人自有天相。”
段譽可以說是相當受這個世界的法則的庇佑的了,仲彥秋“看”來,段譽安安穩穩活到七老八十,兒孫滿堂富貴榮華完全不成問題,逢兇化吉紫雲高照,命格之好可以說是極為少見的了。
與其擔心段譽那還沒有影子的未來,到還不如考慮一下該怎麽處理段譽那位肯定會跑過來鬧騰的妹妹,這麽個胡攪蠻纏軟硬不吃還沒臉沒皮的小丫頭,攤到誰頭上誰都得頭疼。
見多識廣的仲先生嘆氣,尚且沒有親身體驗過阿紫威力的蘇樓主不明就裏,不過還是包攬下來了打發阿紫的任務,權作生活之中的調劑了。
在這個世界他沒發展什麽勢力,也沒想要幹什麽大事,安安分分地和仲彥秋住在大理,頗為享受現在平靜祥和的生活。
也許再過個幾年,或者幾十年,他還是會渴望驚濤駭浪步步為營的生活,但是現在的他很喜歡和仲彥秋安安靜靜偏居一隅的日子。
段譽在他們這裏的第三天,不出仲彥秋所料果然有人跑來敲門。
嚴格來說,應當是砸門才對,簡單的木門擋不住撞擊,幾下就宣告了壽命終結轟然倒地,砸斷了好幾株仲彥秋的花。
門後頭的小丫頭昂着頭走進來,穿金戴銀頗為富貴,身後跟了好幾個膀大腰圓的護衛,并着個愁眉苦臉的男人。
那男人蘇夢枕和仲彥秋也是認識的,是鎮南王府的一位家将,平日裏跟着段譽跑前跑後,這次怕是被段正淳指派來照顧這個人生地不熟的女兒。
阿紫生得漂亮,年齡不太大但也可看出是十成十的美人胚子,她是那種極張揚的漂亮,又伶俐精怪,十分的惹人憐愛。
她看着地上的門板格格笑了兩聲,道:“我不過輕輕敲了敲,不曾想這麽不結實哩。”
她說話有些卷舌之音,咬字不清,就像那外邦人初學官話一般。
“喂,你可見着我那便宜哥哥了?”她又指着仲彥秋問道,不等仲彥秋回答就自顧自說道,“定然是見過的,對不對?”
仲彥秋知曉她胡攪蠻纏的功夫厲害,也懶得同小丫頭撕扯,只拍拍蘇夢枕道了句“好生打發了。”後便轉身離開,連話都不想同阿紫多說。
他轉身就走,阿紫自是惱怒不已,這段時間她住在鎮南王府,段正淳待她好,下人也多阿谀奉承,讓她本就善惡不分的性子愈發左了,見仲彥秋不搭理她,阿紫跺跺腳,竟是擡手就擲出去了兩枚鋼針,正沖着仲彥秋毫無防備的後心而去。
鋼針上藍光幽幽,分明是淬了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