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大理新出生的小太子段延慶無疑大大穩固了段氏搖搖欲墜的皇位, 段氏一族自然盼着他未來龍章鳳姿才華出衆, 卻也一樣有人希望他是頭腦空空草包一個, 但無論別人究竟在他身上賦予了什麽樣的期待,他現在都只是個裹在襁褓裏吐泡泡的嬰孩,睜着雙懵懂的眼睛看着那些各懷心思的大人。
不管怎麽說, 這些大人表面功夫還都是做得很好的, 準備了種種奇珍異寶恭賀他的出世, 而他也很給面子地沒哭沒鬧,待在襁褓裏抓着一塊玉自顧自玩得開心。
一面刻着蝙蝠紋, 一邊則是“延慶”二字的變體隸書,觸手溫軟冬暖夏涼,卻是不可多得的上好美玉。
“倒是叫你們破費了。”段延慶的父親, 大理現在的皇帝笑眯眯地說着, 他年紀已經不小了,須發皆白又有些富态, 看着和寺裏面的彌勒佛頗有幾分相像,似乎沒什麽脾氣的樣子。
“陛下言重了。”仲彥秋說道,他身後蘇夢枕自然而然地開口接道:“太子出世本就是喜事, 又哪裏談得上破費。”
他們坐着的位置可以說離大理的皇帝很近了, 甚至于比不少段氏宗族的人都近, 不過這也正常,一把筷子還要分個長短,更何況是人員複雜的段氏,雖說做皇帝的這一支是嫡系, 但是這嫡系與旁系之分卻也沒有想象中那麽不可逾越,誰能保證不會有個那麽萬一的時候呢?
再加上先前皇帝無子,頗有從支脈過繼的意思,更加助長了那不可言說的野心。
一邊是人心浮動虎視眈眈的宗族,一邊是關系良好互利互惠多年的合作夥伴,說實話,讓那幫親戚坐得太近他都擔心會不會出事。
“如何?”蘇夢枕身子微傾湊近仲彥秋,小聲問道。
“千防萬防,家賊難防。”仲彥秋視線從熱鬧的宴會上掃過,此時杯正滿酒正酣,廳堂之中舞姬身姿曼妙,段延慶年紀小只在宴會開場被抱出來露了個臉,然後就被抱回了內室。
“聽起來可不太妙。”蘇夢枕說道,“段氏宗親野心是有那麽幾分,謀朝篡位卻還是不敢的,想來是那幾位将軍之一動的手?”
仲彥秋眼神在不遠處一武将打扮的中年人身上頓了幾秒,說道:“我不怎麽喜歡他。”
“楊義忠?”蘇夢枕順着仲彥秋的視線看過去,笑着搖了搖頭,“有那麽幾分才能,但剛愎自用氣量狹小,長久不了。”
“你要幫?”仲彥秋問道。
“做生意也是要看對象的。”蘇夢枕笑道,“對方太貪得無厭可不是什麽好事。”
雖說大理皇帝老想着怎麽從他這裏占些便宜頗為煩人,但跟楊義忠這種人做生意就得準備血本無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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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夢枕一點也不喜歡做虧本買賣。
“我怎麽記得你一向花的比賺的多?”仲彥秋挑眉,蘇夢枕對手底下的人極好,金風細雨樓上上下下幾千兄弟的月錢就是筆不小的開銷,況且到了年節還有補貼,有人死在了任務裏身後的一家老小金風細雨樓也都幫忙養着,零零碎碎的累積下來一個足以令人瞠目結舌的數字。
更何況蘇夢枕最開始在這個世界組建金風細雨樓的時候,砸進去的錢換成金子都足夠填滿一個湖。
“所以說我現在還得靠師傅養着啊。”蘇夢枕側頭去看仲彥秋,“徒兒無能,還請師傅多擔待着些。”
頓了頓,他又湊近了些,靠在仲彥秋耳邊含笑道:“徒兒定會孝敬師傅的。”
仲彥秋嘆氣,擡手把蘇夢枕推遠了些,“真是怕了你了。”
蘇夢枕永遠擅長讓仲彥秋服軟,無論在什麽情況下。
誰讓仲彥秋已經被他說服過太多太多次了,次數多到都快形成條件反射了。
蘇夢枕輕笑出聲,心情很好地端坐回去,舉起酒杯欣賞起了場中的歌舞。
在條件允許的情況下,他一直是個很有耐性的人,無論是在面對仲彥秋,還是在面對大理的時候。
所以說他很耐心地布局,很耐心地等待,耐心地等着楊義忠忍不住他那蓬勃的野心,耐心地等着大理皇帝扛不住歲月無情的侵蝕。
托仲彥秋的福,他最不缺的就是時間了,他有太多太多的時間可以用來籌謀一個合适的計劃,可以用來等待一個合适的時機。
但大部分人卻沒有那麽多的時間,大理皇帝終究是老了,他能戰勝許多人,卻最終戰勝不了時間,唯一值得慶幸的只有他死的不是那麽早,給太子留下了不少後手。
楊義忠本來應該更早起兵篡位的,比如在皇帝病入膏肓太子尚未即位的時候,那時候皇宮的警戒是最薄弱的時候,但是他也不知道為什麽,就像身邊總有人在勸誡着他讓他等一等,再等一等,一直等到段延慶登上皇位才如夢方醒,意識到自己錯過了最佳時機。
然而以眼下的情勢,即便他不反段延慶也容不下他了。
于是楊義忠就這麽幹脆利落地反了,在段延慶坐上皇位的第二個月,帶着他手下全部的軍隊,又勾結了許多江湖上的好手擾亂秩序,哪怕段延慶早已對此有所預料也做好了準備,可是楊義忠拼死一搏的力量也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破釜沉舟叛軍一路可以說是視死如歸氣勢如虹,反觀平叛軍卻是節節敗退一個月連失幾城。
連失幾城其實還不算大事,只要段延慶守得住自己的正統地位,以段氏幾百年的積累總會有把丢掉的奪回來的一天,真正讓人憂心的是因着楊義忠反叛而愈發人心浮動的朝堂,大理又是個民族衆多的國家,各個民族對段氏也說不上多麽乖順,有點機會就要搞出點事情來。
真要說起來,單是擺夷族在大理的地位可不比段氏低多少,手上有兵不說還占據着大理對外最重要的幾條山道,從大理建國以來一直都是以安撫為主。
要不是這一代擺夷族酋長只刀白鳳這一個女兒,擺明了是要為其招贅繼承酋長之位,段延慶大概會直接考慮娶刀白鳳為妃——皇後是不可能的,要是讓擺夷族出一個太後,哪怕下一任皇帝不是她生的,擺夷族的地位就真的能與段氏平起平坐了。
擺夷族一開始搞小動作,段延慶的神經就開始緊張起來,為了應付楊義忠大理已經耗盡全力了,要是擺夷族鬧起來,這大理還是不是他段氏的大理可就說不定了。
而金風細雨樓則在這個恰好的時機,向段延慶遞出了橄榄枝。
金風細雨樓在這十幾年裏一直和大理,嚴格來說應該是段氏有着良好的合作關系,甚至于可以讓大理皇帝在臨死前說出蘇樓主比任何人都可信這種話來,段延慶稍一猶豫,就松了口風。
當然,天底下沒有白吃的午餐,漫天要價就地還錢這種事情彼此都是心知肚明,只不過對上明面上主持金風細雨樓十幾年還要兼顧着逍遙派,被打磨得愈發精明詭詐的白錦堂,段延慶那點子城府還不夠看。
“你這還真是欺負人啊。”仲彥秋翻閱着白錦堂送來的文書搖頭嘆息,十幾年的時光沒有在他身上留下半點蹤跡,“明明小時候還抱過他呢。”
“一碼歸一碼。”蘇夢枕說道,“金風細雨樓上下那麽多兄弟也是要吃飯的。”
“說的就像我餓着你了似的。”仲彥秋的語氣懶洋洋的,随手把文書往邊上一放,“我記得庫房都是放一塊的才對。”
要是一個像仲彥秋這樣能力幾乎可以說百無禁忌級別的靈媒認認真真想要賺錢,累積財富的速度絕對超乎任何人的想象,蘇夢枕可以說金風細雨樓的勢力有多大,但真算起錢來,他還真不一定有仲彥秋有錢。
反正自從到了這個世界以後,大部分的時間都是仲彥秋在養着他,他負責仲彥秋給的錢去發展勢力。
嗯,沒錯,包括金風細雨樓的啓動資金也是仲彥秋給的,要是沒有那大手筆的砸錢攻勢,他也很難發展得像現在這麽迅疾,少不得要在不少地方被卡住。
“現在仗也打完了,總歸想着要賺點錢了。”蘇夢枕說道,“不然連娶媳婦的錢都沒有,多丢人。”
沒錯,大宋這麽多年跟大遼打完了跟西夏打,背後上到糧草被服,下到軍馬盔甲,該花錢的地方蘇夢枕可是半點沒有手軟過,要不是仲彥秋順手挖出來個不知哪一朝那一代留下的寶藏,估計還真不一定支撐得起這種級別的揮霍。
所以說,蘇夢枕窮是真窮,仲彥秋富也是真富。
“你這娶媳婦的話從十年前講到現在。”仲彥秋說道,“包拯都快抱上孫子了還沒見你有點動靜呢。”
蘇夢枕嘆氣,“徒兒都不都一直在孝敬師傅呢麽……”
說得好像他有多委屈了一樣。
仲彥秋一點也不生氣,他甚至還笑了起來。
“孽徒。”
他這樣念叨着,下一秒蘇夢枕就覺得天旋地轉,被仲彥秋摁在了書桌上。
嗯,他們倆剛剛就站在書桌邊上讨論事情來着。
沒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