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大大的落地鏡倒映出道纖細的身影。鏡子的女人皮膚白皙,五官雖然不若年輕時美貌,卻透着股歲月沉澱的氣韻。她唇角微微勾起,氣質雍容。身上的衣服雖然看似簡潔,卻在細節之處彰顯其匠心獨運。
方君容神色不自覺恍惚了起來,手下意識地撫上自己的臉。鏡子的女人也做了同樣的動作。她有多久沒有看到這樣的自己了?
打扮得體,氣質溫和。而不是蓬頭垢面,狼狽不堪,人人鄙夷。
作為華國有名的富豪,身家過百億,丈夫同樣身價不菲,他們還擁有個傑出優秀的兒子和活潑可愛的女兒,方君容原本應該活成別人口的人生贏家,可惜在她的兒媳婦江雅歌出現以後,她的人生便步步地滑向了了深淵。
江雅歌是丈夫大學好友的女兒,父母出車禍去世以後,她的丈夫李忘津憐惜她喪父喪母,又有虎視眈眈的親戚,就将她接到了李家。方君容開始也對她挺好的,畢竟江雅歌的父親同她也算朋友,加上她模樣讨喜,看着可憐懂事。只是當江雅歌逐漸和女兒李心筠産生矛盾以後,這份喜歡便漸漸淡了。
無論是她的丈夫李忘津,還是兒子李時澤,都偏心江雅歌。在兩女孩産生矛盾時總是袒護江雅歌,指責她的心筠。在這種情況下,方君容又怎麽可能喜歡她?到了最後,她的兒子李時澤更是愛上了江雅歌,為了她次次忤逆她這個母親,冷酷對待自己的親生妹妹。尤其是江雅歌本身還特別擅長招惹是非,她本人仿佛被福神眷顧樣,無論遇到什麽事情都能逢兇化吉,倒黴的都是她周圍的人。寶貝女兒心筠更是被她牽連,毀了容貌,性格越發陰翳。
那時候的方君容恨極了江雅歌,想要将她趕走。然而無論是丈夫還是兒子,都毫不猶豫地站在她的對面,指責她,厭惡她。
“雅歌已經夠傷心了,你怎麽可以繼續責怪她?她也不想發生這種事的。你這是毫無理由的遷怒,你已經不是我記憶通情達理的妻子了。”
“若不是妹妹亂交狐朋狗友,也不會被人算計。現在吃點虧,總比以後吃大虧好。等風頭過去了,再送妹妹出國去整容下就好了。”
他們冷酷陌生的表情深深印刻在她的記憶,讓她渾身冰冷。她的家從此散了。方君容也曾想要複仇,但江雅歌備受許多大佬呵護,那些人的出手讓她功敗垂成,最後她被自己的兒子和丈夫親自送到精神病院裏。
在精神病院的那段時間裏,所有人都說她是瘋子,那麽好的兒媳婦偏偏不珍惜,反而各種作妖,最後衆叛親離是她咎由自取怨不得別人。在收到了女兒李心筠跳樓自殺的消息以後,她在冰冷的黑暗含恨咽下了最後口氣。而那個時候,她的好兒子李時澤,正和她那好兒媳開開心心地度蜜月。
想到這裏,方君容眼底不自覺溢出了恨意,牙齒幾乎要将嘴唇給咬出血來,直到唇上傳來的痛意才讓她清醒了些。她深深地吐出了口氣,竭力平複內心的躁動。
她不知道為什麽自己在閉眼以後,會回到年前,這時候的江雅歌還沒來到李家。他們家四口依舊是外人眼的模範家庭。
她的視線下意識地落在了手腕處,白皙的手腕上佩戴着個翡翠手镯,手镯通透純粹,在光線下美得令人目眩神移,手镯上那抹碧綠隐隐顯出山巒的形狀。這手镯是奶奶去世以前留給她的。她直都小心翼翼地收在保險櫃裏,生怕不小心磕了碰了,不曾佩戴出來。在前世,她的手镯不翼而飛。那時候的她雷霆大怒,到處尋找,最後兒子告訴她是鐘點工偷走的。
在這個時間,這翡翠手镯應該靜靜地呆在保險櫃的。這同前世似乎有了微妙的不同。
還是說前世只是她的場噩夢?
Advertisement
不,不可能會有如此清晰,如此痛徹心扉的夢境。單單只是回憶,就讓方君容恨得身子發抖。
“媽,我最喜歡的那件裙子呢,就是舅媽幫我設計的那件,收在哪個衣櫃了?”
清脆活潑的聲音響起,讓陷入痛苦之的方君容猛地擡起頭,視野是個頭發微卷五官帶着幾分稚氣的少女,發尾染成了紅色,透着絲俏皮,那是她的寶貝女兒李心筠。
她貪婪地望着女兒單純可愛的面容,仿佛置身于夢境之。她已經多久沒看到這樣毫無陰霾的女兒了?自從被毀容以後,女兒就整天将自己關在屋子不出來,仿佛失去了所有的生機。
“媽。”
“媽!”
連串的呼喚喚回了她的理智,方君容眨了眨眼,眨掉眼隐隐的水霧,努力不讓自己的聲音洩露出太多的情緒,“什麽裙子?”
“你把頭發染了?”
李心筠有些心虛地摸了下發尾,聲音又理直氣壯起來,“我已經高畢業了,你說過我高考完就可以染的。媽,舅媽送的那件裙子呢,我不記得收哪裏了。我準備生日那天穿呢。”
在精神病院的那幾年,唯支撐方君容活下去的便是女兒心筠。關于心筠的切,在她腦海反複溫習過,每件小事都記憶猶新。
“放我這邊了。你之前怕不小心弄丢了,所以才特地放我這裏。”
“對哦,我都忘記了!”李心筠吐了吐舌頭,臉的心虛,然後又讨好地挽着她的手臂,十分親昵地說道:“還是媽媽最可靠了。對了,媽媽,我生日宴會,可以邀請我的同學嗎?”
每當她眼巴巴地看着她時,方君容便無法拒絕她的請求。重回到年前,只要想到女兒曾經遭遇到的痛苦,她又怎麽可能讓她的笑容蒙上陰霾。
“當然可以,你想請幾個人都沒問題。”
“我就知道媽媽最疼我了。”李心筠叽叽喳喳地說着自己的事情。方君容望着她的笑容,卻不自覺想起了件事。江雅歌父母去世的時間,正好和心筠生日天。在前世,心筠是那麽期待自己的生日,親自操辦,丈夫李忘津卻以“會讓雅歌觸景傷心”作為理由硬是取消了。就連兒子也站在他那邊。明明心筠才是他的女兒,偏偏無論做什麽,都得給江雅歌讓路。也因為這件小事,心筠才會看江雅歌不爽,後來矛盾積累得越來越多,覆水難收。
心筠雖然有些小脾氣,卻也不是小氣的人。若不是那兩人處處以江雅歌為首,她也不至于那般厭惡江雅歌。
這回,無論如何,她都不會讓女兒再受到半點的委屈。男人,她不要了。兒子,就當養了胎盤。她不欠他們!她對兒子的感情,早被他送到精神病院後磨滅得幹幹淨淨。只是她重生的時機不算好,這時間的她相當信任丈夫,公司基本都交給他,要是現在就和他離婚,吃虧的便是她。
她有的是時間,可以慢慢謀劃。屬于她的東西,她要全部拿回來!
她聽着女兒的撒嬌,身上萦繞的暮氣點點地散去。
“心筠,你怎麽還像是不懂事的孩子,整天纏着你媽媽。”
原本唇邊含笑的方君容聽到丈夫李忘津的聲音,臉上的笑意淡了去。這個本該同她白頭偕老的男人,也是傷她最深的人之。
“心筠就算長大了,在我心也是孩子,我就喜歡她纏着我。”她不軟不硬地頂了回去,用最大的意志力壓住将那張臉撓花的沖動。
從外表上來看,李忘津雖然已經上了四十,但因為保養良好的緣故,看着和三十的男人差不多,再加上不菲身家,并非沒有狂蜂浪蝶試圖接近他,卻都被他拒絕了,可以說是外人眼的好男人。她也曾因此十分自豪,卻沒想到這所謂的好丈夫能冷眼看着自己的女兒受罪,看着自己妻子被送到精神病院飽受折磨。
在外界質疑江雅歌不孝順時,也是他出面蓋章她精神出現了問題,脾氣暴躁,各種虐待江雅歌,将問題推到方君容身上。
想到這裏,刻骨的仇恨如同潮水樣,幾乎要将她淹沒。直到生命盡頭,方君容都不明白,為什麽他會對江雅歌比對自己女兒還好,為什麽對她們母女兩那麽無情?
李忘津露出有些無奈的表情,似是縱容,“你們母女兩總是個鼻孔出氣,我說不過你們。”
李心筠有些得意地說道:“媽媽最疼我了。”
李忘津說道:“那心筠能不能把你媽媽借給我幾分鐘,我有事和她說。”
李心筠并非不懂事的人,她仿佛誤解了什麽,沖着方君秀眨了眨眼,松開了手,腳步輕快地離開。遠遠的,她帶着笑意的聲音傳來,“我就不偷聽你們大人的秘密啦。”
方君容心卻十分清楚李忘津要同她說的話,不外乎就是想接江雅歌過來。這個時間點,也差不多了。
等到女兒離開,李忘津才嘆了口氣,露出了有些憂郁的表情,“君容,你還記得雅歌那孩子嗎?”
怎麽可能忘記呢?
方君容心冷笑,語氣平靜,“那孩子的父母去年出車禍去世了吧。”
“對,就是她。”李忘津眼閃過痛苦,“我原本以為她爸媽雖然走了,但也給她留下了些錢,她的日子應該難過不到哪裏去。誰知道她親戚不是人,串聯她的奶奶,以長輩的名義把錢和房子都拿走了。”
“他們不僅大學的學費都不留給她,還想給她說親,嫁給鄉下的老男人。她爸和我是舍友,我怎麽可能眼睜睜看着她被欺負成這樣。所以我想把她接過來。”
這些話和前世如出轍。
前世的種種,果然都不是夢啊。
方君容的指甲幾乎要掐到掌心了。那時候的她同江雅歌父親也算有些交情,知道這事以後,心疼她的遭遇,毫不猶豫答應了。至于這輩子……
“君容,你覺得呢?”
或許是她沉默的時間太久,李忘津貫從容的聲音多了難得見的急切。
方君容擡起頭,臉上的表情無懈可擊,眉毛微微皺起,仿佛也感同身受,“那孩子的确可憐。”
她停頓了下,繼續說道:“只是她無名無分地呆在家裏,在外人眼就是寄人籬下,到時候還不知道要受多少風言風語呢。”
這話出,李忘津果然遲疑了。
方君容繼續道:“我看不如給她個名分,讓她當咱們的女兒好了,這樣外人也不至于瞧不起她。”
李忘津喜出望外,“君容,你果然是最善良最通情達理的人。”
方君容只覺得諷刺。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江雅歌才是他的親生女兒呢,他對心筠就沒這麽上心過。既然他把她當女兒樣看待,她當然要成全他們了。反正到時候他們早就離婚了,分的也不是她的家産。
她倒是想看看,在有了兄妹這層名義關系以後,她那好兒子是否還會同江雅歌發展出段纏綿悱恻的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