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秦卿在起床這件事上沒有設鬧鈴的習慣,他一向淺眠,手機自帶的震動聲就足以把他吵醒。
早上七點半的時候,床頭櫃上的手機“嗡嗡”地響了起來。
秦卿條件反射地從被窩裏伸出手,憑着感覺一路摸向聲音來源,迅速按掉了鬧鐘。
他費勁而緩慢地擡起眼皮,戀戀不舍地結束了幾個小時的酣睡。
缺覺的大腦仍未複工,遲鈍得反應不過來主人當下的處境。
秦卿掀開被子,掙動了一下身體,搭在腰間的一只手立馬收緊了力道,又強勢地把他鎖進了懷裏。
火熱的軀體緊緊貼着他單薄的背脊,還不放心地用腿扣住了他的小腿。
這是季朗失憶前慣常采用的睡覺姿勢,像只沒有安全感的樹袋熊一樣。
秦卿這才回想起睡前的光景,被當場戳破的秘密,久違的後背擁抱,鼻息糾纏相錯,惹得他頓時心跳加速起來,分不清是不安更多還是甜蜜更多。
沒有時間去磨蹭了,他把手虛虛地覆在季朗手背上方,卻遲遲下不了決心把它拉開。
幸好沒過多久,季朗的鬧鐘鈴聲也前後腳地響了起來。
被擾亂清夢的人不情不願地睜開眼睛,眉頭也皺巴巴地擰在一起。
可當季朗察覺到自己正以一個多麽暧昧的姿勢抱着秦卿時,他像被火燙到一樣飛快地抽回了自己的手,連帶着身體也猛彈一下。
他懵懵地從床上坐起,看看側卧的人又看看自己,一時間喪失了語言能力。
還沒等他組織好想說的話,秦卿已經沉默地背對着他下了床。
“我…”季朗一着急先開了口,但搜腸刮肚也找不出合适的語句。
Advertisement
“要遲到了,動作快一點。”
秦卿的聲音很平靜,至少沒讓季朗聽出任何不對勁的地方。
他抱起昨晚預先挑好的西服套裝,目不斜視地走進了浴室裏。
季朗知道自己的過度反應傷害到了秦卿,他煩悶地揉了揉睡亂的頭發,油然生出一種難以消減的罪惡感。
等他洗漱完來到客廳,秦卿已經稱職地準備好了今天的早餐。
一份三層夾心的三明治,外面的吐司用黃油煎過一遍,裏頭的水波蛋是溏心的,番茄圈和生菜葉也選了最新鮮的部分。
秦卿正把奶鍋中的熱牛乳均勻地分裝進兩個玻璃杯裏。
季朗乖乖地坐到自己的座位上,忐忑不安地觀察着秦卿的神情。
“秦卿,我剛剛不是故意的。”
他拿過一杯推到對面的瓷盤邊,像個犯錯的小孩一樣讨好地道着歉。
秦卿輕輕地應了一聲,垂着眸咬了一小口面包片。
“不生氣了?”季朗試探地問,手也跟着拿起三明治送進嘴裏,眼睛卻一眨不眨地盯着秦卿的臉看。
“不生氣,”“放心吧。”
秦卿抿了抿唇,勉強扯出一個還算自然的笑。
“快點把早餐吃完,別遲到了。”
“哎,好。”
見秦卿确實與平時無異,季朗這才放下心來吃完了盤裏的食物。
兩人出門後在停車場分別,季朗現在已經恢複了朝九晚五的日常作息,每天基本和秦卿一個點出門。
他們的工作地點都在繁華的商圈裏,再加上午休時間短暫,就近解決午飯就成為了不二之選。
因此兩人一天中只有早晚兩個時間段能見得上面。
晚上吃過晚飯以後,季朗把鍋碗瓢盆都一股腦地浸到自來水裏,接着便開始琢磨怎麽給秦卿煎藥。
他按照網絡上搜來的指引磕磕絆絆地操作一通,好不容易才炖出了一小碗深棕色的藥汁。
鍋蓋掀開的那一刻,整個廚房都彌漫着一股濃郁而苦澀的草藥味。
季朗揮了揮面前的空氣,還是忍不住皺着臉咳嗽了兩聲。
他把那碗藥湯端到了秦卿的書房裏,連書房的空氣都在瞬間變得難聞起來。
季朗深信苦口的藥才是良藥,哪怕秦卿再怎麽抗拒也逼着人一滴不剩地喝了下去。
秦卿怕苦嗜甜,喝碗中藥都能喝出英勇就義的氣勢。
季朗看着他苦大仇深的表情,心裏覺得既好笑又心疼,但一想到秦卿遭罪的緣由,他的心又像堵了團厚棉花似的,悶悶的不得勁。
晚上睡覺時,秦卿等了一會才等到季朗走進卧室。
等人真正躺到自己身邊,他才發現季朗的手裏還拿着一本書。
“秦卿,晚上不要再跑出去了。”
“我念書哄你睡覺。”
季朗微微坐起,把書攤在了面前的被子上。
秦卿看着書本眼熟的封皮,恍然生出一種時光倒流的不真實感。
“好嗎?”季朗用商量的口吻詢問他,語氣柔軟而真摯。
“不要擔心,我會念到你困了為止。”
秦卿點了點頭,微微仰着臉看他,像個期待睡前故事的小朋友。
季朗會心一笑,随即把詩集翻到了第一頁的位置。
他開始念起一首晦澀的長詩來,吟詠的聲音低沉舒緩,咬字斷句節奏适當,意味悠長,吐出的詞句裏仿佛真的蘊藏着一種安撫人心的力量。
從秦卿的角度看去,季朗的半張臉都籠進了床頭小燈的柔光裏,他盯着那人不時張啓的薄唇出了神,那樣專注的眉眼好像和珍藏在記憶裏的畫面慢慢重疊在了一起。
季朗念完某一個句子,腰上忽然傳來了溫熱的觸感。
他發現秦卿不聲不響地挪到了身側,把臉輕輕地抵了上去,垂下的長睫蓋住眼睑,看起來像只溫順又無害的小動物。
季朗頓了一下,很快又把視線調回書上,默許了他的靠近。
秦卿閉着眼睛,認真地聆聽着這場獨屬于他的溫柔詩朗誦。
半夢半醒之間,他模糊地聽見一個聲音在低低地誦讀着——小巷又寬又長沒有門也沒有窗你拿着把舊鑰匙敲着厚厚的牆秦卿想,他一定也是個拿鑰匙敲牆的蠢人,因為他找不到門在哪了,只能徒勞又沮喪地敲着厚厚的牆,不切實際地期待着也許下一秒門就會主動出現在自己的面前。
撲在腰上的呼吸聲漸漸變沉,季朗放心地松了一口氣,他把詩集放在床頭櫃上,又關掉了房間裏的最後一盞燈。
秦卿睡得并不安穩,季朗準備躺下時,發現他手心裏還攥着自己的衣角。
季朗猶豫片刻,還是動作輕柔地把秦卿面對面地抱在懷裏。
被打擾睡眠的人呓語一句,又順從地在他懷裏找了個舒服的位置窩着。
季朗把被子往下拉了拉,接着收攏了手臂,同懷裏的人一道靜靜睡去。
第二天兩人醒來的時候,季朗并沒有什麽不自然的反應,他表情坦然地松開手,反而是秦卿先不适應地別開了臉。
兩人吃完早餐了,他耳根子上的紅暈還沒有褪幹淨。
但很快秦卿就習慣了這樣相擁而眠的姿勢,後面連着幾晚季朗都要堅持給他念詩,等他睡着後又用身體禁锢住他的行動,以防他又失眠起床瞎溜達。
季朗好像也對他們間的親密距離習以為常了,畢竟在同一個屋檐下生活了一段時間,吃飯睡覺都湊在一起,以前甚至還做過更加不可描述的事情,把人家肚子都給搞大了,現在倒退回牽手擁抱的程度,也無所謂糾結不糾結的了。
每到了一周的周末,季朗都會陪秦卿一塊去超市采購新鮮的果蔬和米面。
秦卿雖然并不顯懷,但季朗也不允許他幹些費體力的活。
他們剛剛已經買完了一周的生活用品,秦卿正站在水果區前挑蘋果,季朗攤着塑料袋,配合地從秦卿手裏接過一只只紅彤彤的大蘋果裝進去。
兩人挑完一袋蘋果,準備拿到人工櫃臺那裏稱重計價。
秦卿忽然想起家裏的沙拉醬快要用完了,但是調料區的位置離這裏還隔了幾個貨櫃。
“你先去稱蘋果,我拿瓶沙拉醬就回來。”
秦卿指了指某個貨櫃的方向,季朗沒有特意去看,心不在焉地直接點了點頭。
秦卿知道季朗不喜歡逛街和采購這一類的活動,因此每次跟他一起出門買東西都盡量速戰速決。
他熟練地找到擺放調味品的貨架,果斷從上面拿下一瓶沙拉醬,和家裏用的是同個牌子,日期也算新鮮。
他找到要買的東西就返身往回走,然而卻在看到季朗的那一刻猛地停下了腳步。
季朗正熱絡地同一個嬌小的女孩交談着,嘴角輕揚,眉目含笑。
那是一副秦卿很久都沒有見到的溫柔神情。
那個穿着粉色連衣裙的女孩背對秦卿,并沒有露出自己的容貌。
但是無妨,那人的模樣早就在長達十來年的相處中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記憶裏。
熟悉的背影,熟悉的人。
站在季朗面前的女孩是徐曉柔,他真正意義上的情敵。
秦卿握緊了手裏的玻璃瓶,無措地把自己藏進了他們兩看不見的死角裏。
他看着調料瓶上滑稽又可笑的卡通人物,自嘲般地笑了出來。
超市裏的白織燈過于亮了,他擡起手背蓋住了酸澀的眼。
秦卿啊,你怎麽會覺得自己是個拿鑰匙敲牆的蠢人,季朗可是連鑰匙都沒有交給你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