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 今宵別夢寒
以往方裕寧最期盼寒暑假,這次,他卻寧願一直上學了。
原因不外乎一個,陸離要回Z市。
十九中抓得緊,從來沒有兩天的周末,高一勉強能休息周日一天,高二高三,基本只放半個下午。
方裕寧做夢都盼着哪天放個長假,能跟陸離一起去周邊爬爬山,或者在新開的電玩城裏玩個天昏地暗,再不濟,找個地方什麽都不做,就安安靜靜地待上一天也是好的。
可惜放假當天下午,陸離就已經收拾好了行李要離開了。
方裕寧在他家門口等着他,與他厮磨最後的時間。
“陸離,要不你把我也帶過去玩吧,我還從沒去過Z市呢。”方裕寧哭喪着一張臉,只差又要擠出眼淚來。
“不行,你過去後都沒地方住。”
“住你家不可以麽,我保證不胡鬧,看起來就像你最最最純潔的普通朋友一樣,好朋友來家裏玩,再正常不過吧?”
“不行,”陸離搖頭,“你不知道我爸媽,他們……總之從沒朋友到我家來過,他們也不會喜歡。”
“那我去賓館開個房間,你白天出來陪我玩兒好不好?”
“更不可能了。我假期沒玩的機會的,每天上午下午晚上都有家教。”
“你父母怎麽這樣啊,要把你培養成神童啊。”
陸離笑了一笑,“我本來就是神童啊,我小時候得過這個榮譽的。”
“都什麽時候了你還跟我說笑,沒看到我很傷心嗎?”
“……那我應該怎麽做?”陸離拖着大大的行李箱,提着它下了樓梯,卻發現方裕寧沒跟過來,站在高一些的地方,低垂着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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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裕寧劉海長長了不少,溫順地搭在額頭上,零零散散地遮住了眉眼。
陸離想起什麽,心中忽然漏跳一拍,他放了行李,走上去握住方裕寧的手,将他吻住了。
方裕寧曾親吻他兩次,一次在夜裏同他耍賴,一次在走廊上與他道歉,兩次皆是蜻蜓點水,未等他嘗出滋味,便又略開了。
陸離幾乎是虔誠地進行這第一次算得上接吻的行為,他含住那兩片唇瓣,小心翼翼地探索舔舐。
方裕寧的嘴唇很軟,是溫熱的,他腦海裏留下了這些印象。
他親了半晌,突然松開他。
“方裕寧,你換氣啊!”
“咳咳咳……”
方裕寧像是大腦裏短路剛被修好,好一陣咳嗽,等終于平靜下來了,便朝陸離撅起嘴。
“幹嘛?”陸離沒忍住笑出聲,已經下了一層樓梯。
“喂!就這麽一會兒?!”方裕寧見陸離沒再理他,臉上由白轉紅又由紅轉白,窘迫地追上去。
陸離笑而不答,走到小區外面,才沒頭沒尾道:“下次記得換氣。”
方裕寧反應了一陣,兩只手手指在一起絞着,不輕不重地“喔”了一聲。
“還有一點。”陸離神色也不太自然。
“嗯?”方裕寧幾根手指已經松開了,便看着自己腳尖。
“下次還要閉上眼睛。”
“……知道了。”
陸離攔了輛車,将行李放進後備箱。
方裕寧自然地去拉車門。
“哎……”陸離拉住他胳膊。
方裕寧疑惑地瞧着他。
方裕寧的面龐白皙,嘴唇是濕潤過的紅色,這模樣映在陸離的瞳孔裏,讓他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氣,“你就在這裏,別再送我了。”
“為什麽?”
陸離視線偏到一邊,“你跟着我去機場,我會舍不得你。”
他以為方裕寧會鬧,會反對,會質問,哪知方裕寧只沉默了一陣,便沉聲道,“那好,我不送了。我……我等着你,反正寒假也短。”
陸離突然想起以前有一次路過幼兒園,當時正值開學,校門口圍得水洩不通,那些孩子抓着大人不放。哭聲是會傳染的,尤其是在孩子堆裏,一個小孩兒哭了,其他孩子便像受到召喚般的一起哭。這一通鬼哭狼嚎中,卻有一個孩子引起了陸離的注意,他已經走進了校門,抿着唇跟校門外的家長揮手,待揮完手轉過身,陸離卻注意到他擡起胳膊,揉了揉眼睛,大概是在偷偷擦眼淚。
這一幕是他在Z市見的,時間也已過去了好幾年,然而在隔了這麽久之後,在一個相隔千裏的陌生城市,他卻又将這兩幕、這兩個相差甚遠的人聯系在了一起。
他心裏爬上一陣疼,有點不忍去看方裕寧烏溜溜的眼睛。
“你們還走不走的?我車沒熄火,耗着油咧。”司機按着喇嘛催促。
“馬上來。”
陸離極快地擁抱了方裕寧一下,勒着他的背,用了十足的力氣,然後又放開了。
“很快的。”抽身時,他在他耳邊說。
陸離頭也不回地上了車,汽車行駛了一會兒,他才敢回頭,看到方裕寧的人影已經小到快看不清了,他一人站在冬天裏,站在起了風的街邊。
他們各自年少,沒經歷過太多挫折,如今的分別,也不過短短一個月,但陸離心裏卻像憑空摔進了一股情緒,陌生的悲怆在空蕩蕩的心房亂撞,撞得他有點疼。
“那是你同學啊?”司機嘴裏叼着一根煙,咬着煙頭道。
“嗯。”
司機笑了一聲,“你提着這麽大件行李,又是去機場,是要轉學?”
陸離不太願意跟不熟的人搭話,見對方在車廂裏抽煙,心裏不快更甚,于是又不冷不熱地只“嗯”了一聲。
司機似乎是察覺了他的情緒,了然地笑笑,按下車窗,将煙頭扔出去了。
“喂!”陸離驟然坐直,“你怎麽往大街上亂扔啊。”
“我不扔,別人也會扔的。”
陸離碰上這樣的邏輯,懶得再開口,于是又躺回座椅上,偏頭看掠過的風景。
說是風景,其實也沒什麽好看的。行道樹的樹葉都落光了,光禿禿只剩一個樹幹。Y城近幾年一直忙着修路和拆遷,對于城市綠化自然不太上心,本就不太賞心悅目的城市,更加沒了看頭。
陸離看了一陣,略有些煩躁,于是又把腦海裏和方裕寧相關的畫面找出來翻來覆去地溫習一番,想了一陣,嘴角的弧度愈來愈不可壓制了。
方裕寧不該出生在這兒的,陸離想。因為方裕寧可愛,惹人愛,而Y城卻明顯配不上他。
他思量了一陣,沒想出中國哪個城市适合方裕寧,覺得對方幹脆和自己在一塊兒好了。最好從小就認識,形影不離。他單薄的童年、少年,要是有了方裕寧,一定會多上許多樂趣。他會帶着方裕寧玩,把好吃的送給他,好玩的留給他。
陸離無比舒暢地想了一會兒,眉頭又皺了起來。按方裕寧現在的性格看,他小時候一定是淘氣得無法無天,他不一定制得住他,要是方裕寧不吃他那套,不跟着他怎麽辦?
其實方裕寧現在性子也沒收斂些,他不缺朋友,不缺人愛。陸離看得出,方裕寧并不是別人對他好,他就會感激回報的人。那他現在為什麽粘着自己?
因為他喜歡自己。
陸離再次确認了這個結論,滿心歡喜,凝神再看看外面的寒冬街景,似乎又沒那麽讨厭了。
“我說同學,你這一會兒愁眉苦臉一會兒又喜笑顏開的,是什麽情況?”
陸離偏着臉,不搭話。
“我們這種一天到晚坐車上的工作,其實挺考驗人啊,坐一天,腿都麻了,哎,還得踩油門呢。”司機說完,又加快了車速。
陸離聽着這個司機毫無重點的閑扯,并沒有心思應答。
“我看你剛剛上車的地方,離十九中挺近的,你不會是那兒的學生吧。”
“是又怎麽?”
司機見他總算開口說了話,興致更高,連忙問,“那你們學校畢業的,将來都是要考清華北大的吧?我可聽說十九中很厲害啊。”
陸離一陣無語,但又覺得同這個陌生人說理沒什麽必要。他沉默了一會兒,突然想到或許對社會上某一類人來說,世上的名校就這兩所,因為他們只探尋到了這樣的外部世界。
此念頭一出,他對自己剛剛生出的不耐煩心思有了些愧疚,于是開始接話了,“十九中還行吧。”
“哎,那你說,要在班上考到第幾名才能讀你們學校啊?我女兒現在初二,成績吧,我也不太懂,他們老師說她挺努力的,我就盼着她考個好學校,也能和你們一樣,将來成國家的棟梁你說是不是?”
“……”陸離将嘴角提了提,“她會的。”
“嘿嘿,謝謝你啊。”司機笑了幾聲,話鋒又轉,“其實,能不能成國家棟梁,我們也不能強求。我們對她最基本的要求就是,不能走歪道,着了邪,那就完了。”
“嗯。”陸離又應了一聲。
“反正說了這麽多了,我幹脆再給你講個事,你可千萬別聲張,這事學校花了好大力氣才壓住風頭,想來調查采訪的記者,一個也沒能得逞!”司機自顧自地壓低了聲音,“就是我女兒他們學校,有人着了歪道!搞那個什麽同性戀,被發現了,那個小孩被人說了幾句,第二天就跳樓了!從九樓跳下來的,當場就死了,那個慘狀……”
陸離皺了一下眉,想争執兩句,話到嘴邊,又閉上了。
“所以說人啊,這輩子能不能成器倒是其次,最重要的,是不能走歪,你得走在正道上,不能跟大家反着來,這才能算個正常人你說是不是?那個小孩,聽說成績挺好的,比我女兒大一屆,上初三,還考過班上第一,馬上就要中考咧!這同性戀一搞,這小孩兒這輩子就毀了……”
陸離太陽穴突突地跳,他從來不在乎別人看法,別人是否知道他是同性戀,別人怎麽看同性戀,他一點也不關心。他突然慌張起來是因為發現大多數人對于同性戀的看法,比他所以為的要惡意的多。之前聽卡門說方裕寧自高中開學起就明目張膽地追求同性,不知他是否遭過這般惡意?
陸離如此一想,才驟然間意識到自己對方裕寧了解太少,他光顧着接受他熱烈的愛意,卻還從來沒有探尋過,予他愛意的,是怎樣的一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