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 前路漫漫
要是見過方裕寧現在這個樣子,你就很難想象他過去是什麽樣子。不知道若幹年後方裕寧想起自己中二時期拿的混蛋主意,幹的混蛋事,會不會有想抽自己巴掌的時候,反正現在他一點兒不覺得自己有錯,每一個決定都英明無比,每一個腦回路都彰顯着成熟與智慧的光芒,而他目的十分簡單,就想他爸媽,尤其是他爸能給他痛哭流涕地認個錯,至于認錯後他滿不滿意,打不打算接受,以後會不會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他還沒想好。
方裕寧自打上了高中,就沒安分過一天,學校不讓幹的事他幾乎幹了個遍,除了打架,之所以沒打成是因為他怕疼,別人不小心踩他一腳他都要嗷上半天。他這個德行,學校自然不會聽之任之。十九中在Y市升學率常年穩居第一,近幾年愈發野心勃勃,要在省裏也争個名頭,全校領導與教師鼓足了勁,教學目标立了一個又一個,全化為密集的考試與高強度的課堂往學生腦袋上招呼,99%的學生是配合的,畢竟能考進來的學生都是優中選優,方裕寧自然也屬于“優”的範疇,可惜他中途變了異,現在就是班主任形容的“糞坑裏的石頭”——又臭又硬,頑固不化,敗壞班級風氣,拖班級後腿,要請家長!
方裕寧一聽,沖班主任笑了笑,“你請啊。”
方裕寧的家長意料之中地沒被請成,班主任打了七次電話,六次父母在出差,還有一次二人似乎在起争執,聽得出方裕寧母親是個極有修養的女人,即使矛盾激烈也沒有失态,在電話裏不忘囑咐班主任別讓孩子聽見。班主任也是人到中年,深知家庭與為人父母之不易,嘆了口氣,給方裕寧賜了個“雅座”——全班最後一排,從此也就象征性地說他幾句,随他去了。
方裕寧被發配到了教室的邊疆地帶,上課愈發懶得聽講,成績差得一塌糊塗,唯獨數學仿佛被開過光,年級單科光榮榜上回回有他。數學老師名叫鄒莉莉,剛畢業沒幾年,教學熱情十分濃烈,對學生也關愛有加,知道方裕寧的情況,找他單獨談了不下十次,方裕寧雖知她好意,卻苦不堪言。
“我說莉莉姐,我什麽問題都沒有,就是不愛學習,你別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了,你本來就忙,何苦給自己找累呢,我看了都心疼,真的。”方裕寧坐在鄒莉莉對面的椅子上,喝着鄒莉莉給他拿的冰可樂。
“再貧嘴可樂還給我。”鄒莉莉作勢要伸手。
方裕寧趕緊捂緊了瓶罐,“你別不相信啊。”
鄒莉莉嘆口氣,“我是真的想幫助你,你很有天賦,放棄自己太過可惜。”
“我哪裏放棄我自己了?我每天過得可開心了。”方裕寧說着對她展開笑臉,眼裏像藏着星星。
鄒莉莉卻搖頭,“我看過你中考成績,不止數學,其他科目都不差,只要高中稍微用一點心,根本不會是這個樣子。你是不喜歡這所學校嗎,還是遇到了什麽變故?告訴我,讓你幫你。”
又來了,方裕寧捂住頭。
對于一個被忽視或者冷眼對待慣了的人來說,最怕的不是來自他人的惡意,而偏偏是他們的善心。
方裕寧打心眼裏感謝鄒莉莉,卻更希望她能和父母、老師,所有的長輩一樣,當他是個多餘的人,因為他注定要辜負好意。
“方裕寧,現在已經是高二了,你再不醒醒就來不及了。”
方裕寧低着頭,“我是醒的啊……我可清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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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你說話我真是要氣死。”
方裕寧瞧了一眼鄒莉莉神情,頗有點痛心疾首的意思,他心裏也難受,被人一關心,他就煎熬無比。
方裕寧真像一塊頑固的石頭,被鄒莉莉推了十幾下,方才挪動了一下。
至少,肯交作業了,上課不搗蛋,晚自習也不鬧騰,自己玩自己的,不幹擾別人,如果長時間盯着一個人看不算幹擾的話。
方裕寧就不信陸離沒察覺他的目光,可他就能裝作沒事人似的,該幹什麽幹什麽,真正做到了心無旁骛。反倒是方裕寧看得疲累無比,不一會兒就趴座位上見了周公。
睡了不知多久,直到感覺到有人拿書拍他頭。
“哎喲,”方裕寧擡起頭來,半邊臉在桌子上壓出了紅印,捂着頭朝罪魁禍首開炮:“你被法西斯訓練過嗎這麽殘暴!”
陸離明顯被他的反應驚了一下,讪讪道:“這本書很薄,我也沒用力……”
“你拍我還有理了?來來來書給我,我拍你一下試試。”
陸離收着書包,無奈道,“對不起。”
方裕寧揉着自己的頭,幽幽地看了他一眼,陸離被他看得一顫。
“好了,我大人不計小人過,這次就原諒你了。不過這位同學,這麽晚了其他同學都走了,你還留在教室是在等我嗎?”
“不是,”陸離背了書包就打算走,“我每天都是最後離開教室的,因為要負責關燈鎖門,今天正好叫醒你。”
“哎哎哎等會,”方裕寧拽住他書包,“既然都叫我了,那就等我一起走。”
陸離走到教室門口,轉過身,看到他笑容明朗,一路小跑了過來。
“你負責鎖門,那每天早上教室門也是你開的?”方裕寧看着陸離手中的鑰匙。
陸離點點頭,鎖好門還試着推了一下。
方裕寧像見了鬼,結結巴巴道:“那你……你每天早上要多早起床?”
“我六點半到教室。”陸離看了他一眼。
方裕寧深吸一口氣,在心裏默默感慨,非人哉,慘絕人寰!
他一步不離地跟了上去,纏着陸離問:“你家離得很近嗎?坐車還是步行過來?到學校要多久?在家吃早飯嗎?”
“很近,步行,七分鐘,不是。”
方裕寧喉結滾動了一下,“你回答得……真簡潔。”
“因為你問的問題都無意義。”陸離說。
“那我問你一個有意義的問題。”方裕寧跑到他前面,與他面對面。
陸離皺眉看着他,等他的下文。
“你每天去哪吃早餐,我們明天一起吃好不好?”
“……”
“你要是不想看到我,我就在你旁邊吃,保證不幹擾你!”
陸離不回答他,方裕寧拽住他胳膊,“你再不告訴我,我可叫了啊。”
“你要叫什麽……”陸離一句話還沒說完,方裕寧已然在馬路上石破天驚般呼喊起來:“來人啊!這裏有人強吻我!快來人,快報警,快……唔……”
陸離捂住他嘴巴,面紅耳赤,“你瞎喊什麽!”
方裕寧指着自己嘴巴,發出意味不明的聲音。
陸離松開他,方裕寧俯下身子一陣咳嗽,“你……你差點悶死我知不知道。”
“對不起。”陸離沒說他的不是,認認真真地道歉。
方裕寧頓時有點羞愧,“我沒事……”
“我現在能走了嗎?”陸離問。
“不不不……不行!你還沒告訴我你在哪吃飯。”方裕寧急切地望着他。
陸離看了他一會兒,終是放棄,“我通常在校門口對面那家,不保證明天還在那裏。”
“好好好!”方裕寧連忙道,“那我明天六點在那裏等你,不見不散!”方裕寧生怕聽到陸離的回絕,急匆匆地攔了輛的士走了。
待他回到家,洗完澡躺在床上,依舊冷靜不下來,興奮地恨不得去跑個馬拉松,他在床上翻來覆去地打滾,一身旺盛精力沒處使,怎麽也睡不着。磨蹭到了淩晨一點,鬼使神差地起來把第二天要交的試卷寫了,又破天荒地背了會兒單詞,還沒困意,睜着眼睛看了會兒天花板,終于決定使出絕招。他跑到雜物間,從箱子底層翻出一盒英語磁帶,用買了就沒用過的複讀機慢吞吞地放英語聽力,不一會兒就陷入黑暗。
第二天,方裕寧被三個鬧鐘吵醒了,這是他人生起得最早的一次,卻一個哈欠都沒打。他把校服外套的拉鏈敞開,露出裏面自己的衣服,又沾水抓了抓頭發,搞了個自認為很騷包的發型,信心滿滿地出了門。
這會兒正是初冬,六點天都是黑的,馬路上的路燈還亮着,方裕寧背着單肩包又蹦又跳,覺得空氣都清新得不得了。可他第一次這個點兒出門,完全忽略了交通問題,站街邊等了一刻鐘,也不見有個的士過來。他急了,開始往學校方向跑,順便注意車輛。可來來往往的只有私家車,還開着車燈。
方裕寧跑得氣喘籲籲,停下來看了看手表,已經快六點二十,陸離說他一般六點半到教室,不知道會等他多久。
他順着平時坐車的路線奔跑,跑過一個又一個路燈,跑到星辰黯淡,天邊開始出現微光。
他跑了很久很久,一直到胸腔裏的心跳激烈到要跳出來,才站在了陸離說的早餐店門口。
他往裏看了看,很少的人,兩三個背影。
他走近了,老板娘問他吃什麽。
他只知喘氣,不會說話,掃視一圈,哪裏有陸離。
他轉身回學校。
值周生在校門口攔住他,問他班級姓名,他聽不見他們說什麽,又開始往教學樓跑。
他覺得到教室的這段路比家到學校更長,走進教室,書聲琅琅,已然開始上早自習。
“方裕寧!”班主任站在講臺上, “你怎麽又遲到?最近年級嚴查早自習出勤你不知道?你除了給班級抹黑,還會幹什麽?”
班主任因為說話常常跟打雷似的,又姓雷,于是被學生背地裏叫“雷公”。雷公這一吼,全班的讀書聲都漸漸小了,一個個停了下來,看方裕寧挨訓。
方裕寧隔着一整個教室,去看陸離。
陸離也看着他,眼神裏似乎有一絲痛苦。
“誰讓你們停下來了,繼續背書!”
班級裏書聲又起,方裕寧突然覺得好累好累,仿佛方才一路狂奔的疲憊,這會兒才後知後覺地漫了上來。